第十二章
朦朧中承歡忽聽有人在喊自己,“狐狸哥哥……”她低低呢喃,眼睫輕顫,一顆透明的水珠順着長睫滾落。承歡迷迷糊糊地撐起眼簾,擡頭,水滴卻好巧不巧的滑落至脣邊。承歡略略一怔不由伸出舌,溼溼澀澀的感覺順着舌尖一路滑至心底……
“崔雨!發什麼呆呀?我都喊你好幾聲了,丟魂了?”
承歡回過神,衝着眼前放大的俊臉勉強的扯出一絲笑容:“我不小心睡着了,棋局開始了嗎?”
陳子默這才鬆了口氣,沒好氣道:“早開始了,就你睡得香!喊都喊不醒,我當你做什麼好夢了呢!”
本是無心的一句話,承歡的內心卻是微微一顫,不由捏緊了手指。無意的擡眸卻見崔延正一臉困惑的盯着自己,眼底的那份捉摸不定……承歡像被看穿心事似的慌忙避開了視線,將目光投向棋局。
此時只見白玉棋盤上黑白棋子已星羅棋佈,一襲白衣的年輕男子孱弱地伸出手,稍一猶豫便將指間的白棋落於局中,不過幾乎是瞬時他便面色蒼白的低頭輕咳起來。
他那一身滄桑的病態,承歡忍不住生出些許擔憂。
“林世子自小孱弱多病,崔雨你……”似看出她眼底的酸澀,陳子默雖不理解但還是安慰的和她解釋了一下。
正在此時,白衣男子對面的長鬚老人一臉神態自若的舉棋下注,擡頭衝他面露了然之色:“這一棋我等了十餘年,緣起緣滅,近日也該結束了。”
白衣男子聞言,微弱的眸光中閃過一抹哀慼之色,不過瞬間卻又瞭然地衝老者點了點頭:“是該結束了,清風散,顏已逝……早該,結束了!”
承歡只覺內心不由哀傷,似有種壓抑的悲慼蒼茫無助間緩緩蔓延。這一感覺來的突然竟不知爲何。茶盞間清茶的氣息若有若無的縈繞開來,四周一片寂靜無聲。對棋之人舉棋投手間暗暗思索……承歡只覺得睏意漸漸襲來,不知何時竟又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昏沉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喊她……
“爲何離去,爲何背叛?你不要的王朝國家對我又有何益?你竟不懂,你竟離去!……承歡,承歡,莫不要用我的生命來換你的歸來……?”
天地蒼穹之間一片寂靜無聲,只剩這一抹若有若無的蒼涼,和一縷霧一般化不開的惆悵……睡夢中承歡無意的抓緊了蠶絲織錦的衣襟,指節顫抖着泛白,淚眼朦朧,說不清的哀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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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開的正豔,滿樹滿園一片盎然之色,碧藍色的天幕中一絲浮雲也無,清透的池水波光粼粼下泛着金燦的光暈。
承歡無意的在池邊行走,內心的激動讓她整個人都不由的歡快起來。剛剛接到書信狐狸哥哥三天後便可回來了!三天,三天!只餘三天她便可見到他了。內心涌起一陣陣無以言說的欣喜……狐狸哥哥仗打得很成功呢!原來這個辰汐國竟無國君,不!應該是他們的國君不要他的臣民纔對。總之狐狸哥哥這一仗打得很成功,領兵都攻到辰汐都城了呢!不過,爲何卻突然要回來呢?這樣……承歡蹙蹙眉,卻也只是片刻,她便再次沉浸在一片欣喜中,好想,好想他!
一陣風拂過,滿園滿枝的桃瓣簌簌落下,在半空卻又被清風吹起,交織盤旋。手持長鞭的女子冷然立於樹下,一瞬不瞬地望着承歡,衣袂飄飄,說不清的迷離,卻又夾雜着一縷道不盡的哀怨。
她的笑迷人眼,她的笑亂人心,可此時她卻無比的恨她!沒有誰會比自己更加恨她,握緊手中的長鞭,這是獨孤寧交織在腦海中的唯一理智。
“啪”的一聲長鞭落地,直甩在承歡的面前。承歡微一失措,隨即慌忙向後退了兩步。
“小妖精你究竟還要害多少人?一個臨鑰姐姐還不夠嗎!爲何你連二哥也不肯放過!”她厲聲質問,聲音中透着濃濃的恨意。
承歡莫名的內心一悸,“胡說八道些什麼!”她的眼睫微闔,掩藏住眼底的不安,轉身便要走。
獨孤寧卻手快的一把將她扯住,順手一推,承歡一個趔趄便倒在地上。
“我好恨你!我從未像今日這般恨過你,你的這張臉倒不如毀了。”
承歡瞳孔驟然一縮,倏地擡頭對上了她的視線:“你敢!”她的聲音清脆似薄冰,“還有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獨孤凌關我什麼事?我何時招惹他了?”
“哼!少在我跟前裝無辜,別以爲我不知道六哥爲何突然回來。若不是二哥向父皇討了你……”
承歡只覺腦子猛然一顫,“你說什麼?!”她慌忙打斷獨孤寧接下來的話,聲音中已帶了一絲不可置信的輕顫,“二皇子他怎麼可能……?”此時的承歡完全不能理解,那個明明僅見過一面,印象中放蕩不羈的貴公子……還有狐狸哥哥竟是爲了自己回來的嗎?
她的眼眶已有些朦朧,卻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將承歡的思緒徹底拉了回來,臉頰上卻已重重捱了一耳光。
承歡瞬時有些發朦,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只是卻絲毫不覺疼痛。片刻,只是輕笑了起來,神色怪異的讓人不覺發顫,“你也說了我是妖精,得罪了我不怕嗎?不怕我會十倍百倍的奉還?”
獨孤寧的神色一顫,隨即又不由得緊咬雙脣,瞪了她片刻,“我有自己要保護的人!你又怎麼會明白!”
------桃花妖嬈淺薄,片片紛飛,竟似夢。
“這一局竟是解不開了嗎?十多年的恩怨爲何竟不能放下!清……”
“咳咳……!”白衣男子忍不住重咳幾聲打斷了老者接下來的話,隨手捏緊棋子,落棋……卻又無從落下。
承歡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擡頭,眼神迷離的看向前方,臉頰略顯緋紅,嘴角微微噏動,帶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惆悵。
“崔雨你終於醒了!”陳子默甚是無奈的勾起嘴角,眼底含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大哥棋下完了嗎?”承歡揉了揉眼角,眼神變得清明起來。只見陳子默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眸光又投向不遠處的棋局。
承歡哦了一聲倒沒在意,反正她對下棋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倒是一旁的崔延眉頭深深皺在了一起,“竟然是死棋,當真解不開了嗎?”
“什麼是死棋呀?”承歡無聊的插入了他的自言自語。
只見崔延俊秀的額上頓時多了幾道黑線,硬是忍住了嘴角的抽搐向一旁的陳子默道:“他究竟是來幹什麼的?子默他怎麼會進來的?”
陳子默笑的一臉促狹,但就是沉默不語。
承歡的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她當然知道爲什麼。陳子默要是如實說,“他是被我給硬拉進來的!”還不被崔延給笑死。“二哥你真是太不厚道了!”承歡黑着一張臉死瞪着他。
崔延初聽承歡喊自己二哥,內心竟微微一動不由泛起絲絲柔軟,於是改口道:“我這不是怕崔雨太笨以後討不到媳婦嘛!”
承歡的臉變得更黑了,陳子默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莫怕,莫怕,有大哥在一定給小雨討到媳婦!”他斜靠在椅子上輕搖摺扇,笑的一臉魅惑:“來來來今晚就帶你去賞花苑逛逛!”
“賞花苑?”承歡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把臉湊近道:“是有很多花可以賞的地方嗎?”
陳子默點頭淺笑,“不但有花還個個姿容絕麗呢!對了,那裡的美酒也很不錯哦”
“酒就免了,不過我對花還是蠻感興趣的!”隨即她的眼珠一轉,衝在一旁早已臉作抽筋狀的崔延道:“二哥要不要一塊去?”
崔延飛快地瞪了她一眼:“不去,小雨也不許去!”
“要你管?”承歡衝他調皮的吐了吐舌。
窗外陽光閃爍,一縷透明的光線透過窗靈的縫隙照射進來,恰好打在她白玉般的小臉上。一種莫名的氣息在她的周身跳動着若有若無的漣漪,美好純粹的讓人不忍褻瀆。
承歡順着陽光的方向望去,光線下她的肌膚幾近透明,陽光照射的似有些強烈了,她伸出手遮住了眼。透過指尖的縫隙依舊朝外看去。
豔陽當空怕已到中午了吧!來的時候並未和仙城說,他一定擔心死了。想到這承歡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是動作太大顯然已驚動了一旁的下棋之人。
“小雨你怎麼了?”陳子默顯然有些納悶。
承歡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腦袋:“那個大哥二哥,我今天不能去賞花了,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不等陳子默反映過來她邁步就要走,卻冷不防的被人扯住了衣袖。
“慢着!”那人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如晨霧清露般清淡飄渺卻隱隱透着些許顫意。
承歡不由回頭,對上的卻是一雙讓人無以言喻的雙眸,內心不由一顫,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被震撼到了。還有,就是眼前莫名的感到一陣朦朧……
那人在看到承歡的一瞬間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承歡仍舊怔怔地盯着他,忘記了言語忘記了腦中的一切,內心一股莫名的酸澀讓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記住眼前如海市蜃樓般的斯人。
白衣男子卻似從震顫中恢復過來,擡手輕撫上了承歡朦朧的雙眼:“尋尋匿匿,浩渺人海中終還是尋到了你……,孩子,記住好好活下去,這是你娘臨終前託我一定要告訴你的!”隨即轉頭對着早已震顫不已的長鬚老人道:“這棋已解,我們也是時候離去了!”
長鬚老人點了點頭,隨即起身攜了白衣男子在承歡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就已消失不見了。
似乎過了好久
“小雨?”陳子墨忍不住推了推她。
承歡這纔回過神來,失神的鬆開了早已被握到指節泛白的雙手:“大哥,他們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陳子默蹙了蹙眉,“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十年前在我還只有八歲的時候這裡曾有過一場震撼天下的天子棋,當日就是這倆位。不過那時棋下到一半他們好像突然有什麼急事就走了,卻是在走之前他們約定十年後會再來。也就是這樣纔有了今天的棋局。”說到這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承歡:“他們好像認識你,十年前難道你也來了?那是我怎麼沒有發現?”
承歡眼眸輕垂,一時間遮住了眼底的表情,過了片刻她才忍不住的嘴角抽了抽,一副“你很笨”的表情斜瞅着他:“大哥,那時小弟我才五歲好不好,能看得懂棋嗎,沒事跑來喝茶啊?”
“……你現在不也看不懂嗎?!”許久不曾開口的崔延突然漫不經心的插了一句。
“崔延你……”承歡臉刷的一下就黑了。
陳子默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出聲:“好了好了,棋都結束了我看天色也差不多了,還是先找家酒樓,別餓着我們小雨了!”
承歡的臉完全呈扭曲狀態,不過又立馬像想到了什麼,嘟了嘟嘴:“我要先回去了!”說着她便邁開步子朝門口走去。
“這樣啊……”崔延似乎是想了一下,“那以後怎麼找你呢?”
承歡挑眉狡黠一笑,“大哥那麼出名,嘿嘿,在街上隨便抓個人問不就好了!”
窗外的陽光微弱淺薄,絲絲柔柔的散漫開來竟是出奇的曖昧。陽光下的容顏似被渡上了層流蘇般的柔軟光滑,美妙的出塵。承歡淺笑春生,看着眼前明顯已被晃暈的倆個少年,笑盈盈地眨了眨眼,“那我走嘍!”說罷她便滋溜一下跨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