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朗氣清,晴空萬里的天色一絲浮雲也無,已是夏日的草原此時正籠罩在一片霧氣的蒸騰中。說是霧氣其實也就只是在清晨與晚間的時候纔會有,其餘的時候天氣熱到不行。
在有一次承歡大中午跑出去瞎溜達,結果不小心中暑後,就被仙城下了“禁足令”。嚴禁在天熱的時候再踏出房門半步。承歡先是極度的排斥不爽,到後來卻也樂得輕鬆,沒事在屋子裡玩玩冰塊也挺好。
只是最近她才知道原來那些冰塊是因爲怕她悶熱,仙城特命人從據此地較遠的雪峰上運來的,平時就儲放在冰窖中。
每每想到這,承歡只覺得內心會浮起一絲說不清的溫柔。
只是自那次從辰汐帶回衛衝大肆在國內招兵買馬的消息後,爲了以防萬一,林觴更是每日加緊練兵,固守邊防,絲毫不敢馬虎。倒是辰汐那邊卻再沒了任何聲響。如此一來時間久了,邊防將士自然也都漸漸鬆懈了下來。
今日的朝霞格外明豔,如火燒雲般的從東邊的一角浸染開來,本是小小的一片,到了此時,已是蔓延至了大半個天幕。
承歡早早的就醒了,此時的她正坐在帳篷外面的草地上,草長茂密,隱去了她的小半個身影,一陣風吹來,深篙淺淺的搖曳。
從不遠處的帳篷掀簾而出的仙城,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她。
此時她的髮絲鬆鬆軟軟的半瀉在肩處,偶爾翻飛,偶爾柔順的垂落。遠遠地,她單薄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底,淺淺的抱着膝蓋,迎着風凝視向遠方……
他的心不由微微一暖,一襲月白色長衫,微抿的薄脣,任由朝陽在他身上塗上一層曖昧不明的色彩。
似感覺到背後有人的靠近,她略一側身,見到來人,嘴角便淺淺的挽起一道好看的弧線,“城哥哥你來啦?”她衝他揮了揮手。
斂去那一瞬眼底複雜的神色,他邁步向她走去,……只因剛剛她望向的分明是……安陵的方向。
“今天怎麼起來的這麼早?”他在她身邊的草地上坐下,聲音一如以往的清冷淡薄。
承歡這才眯了眯眼,擡眸,修長的眼睫微一抖動,“城哥哥,今年的夏季好像特別的熱呢,我都睡不着。”
聞言,他側臉向她的方向望去。朝陽下她纖細的下巴與頸處淡淡勾勒,即使絢麗的光彩卻依舊難掩她細膩的肌膚,剔透一如上好的白玉般散發出淡淡的光澤。
他的內心微微一動,不覺間已伸出手指拂上了她額前墨色的碎髮。
承歡一時間有些怔住,愣愣地盯着他。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慌忙輕咳了一聲,“你的頭髮怎麼都是溼的?”他的臉泛起一絲紅暈,卻又轉移話題地飛快的斂去。
承歡轉了轉眼珠,這才瞭然的鬆了一口氣,“那是因爲我今天剛剛洗了頭髮了嘛!”
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那個城哥哥,”她舔了舔有些乾澀的脣瓣,“飛逝它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仙城聞言挑了挑眉,“以你的意思那它是有意的嘍?”
承歡嘴角瞬時一抖,“你當我沒說!”
飛逝就是曾經在辰汐一腳踢死仙城送給承歡的那匹白馬的赤馬,當初在即將過邊界的時候沒想到那匹馬竟也出乎意料的跟了過來。
承歡驚訝之餘不由得也有些欣喜,但那匹赤馬做的第一件事竟是飛起一腳便將仙城的那匹坐騎給踢死了!之後還甚是得意地衝倆人嘶吼了半天。
當然,仙城當時的臉都被氣綠了,一人一馬的樑子更是因此結了下來。
承歡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隨即衝着前方吹了聲口哨。片刻之間就見一匹身姿矯健,通體赤紅的駿馬飛馳到了她的跟前。
承歡這才衝仙城吐了吐舌隨即輕便的翻身上馬,“城哥哥我先走了哦!”
看着她狡黠的模樣,他啞然失笑,面色卻已變得柔和,
朝陽下,赤紅的馬一如一團烈焰,渾身散發出無可比擬的傲然之氣,馬上的女子眉眼間流光淺動,身姿輕盈人似月……
看着草地上策馬奔離而去的身影,他的眸光微微一動,嘴角輕不可見的抿成了一條細微的弧度。
果真是馬如其名……飛逝。
承歡策馬而奔,目標卻只有一個地方。只見她輕伏於馬背上,低低地在飛逝的耳邊笑道:“我們去幽幽谷好不好,不要偷懶,跑快些哦。”
飛逝一聽,立馬興奮地嘶鳴了一聲,接着便蹭着馬蹄急速地朝着幽幽谷的方向奔馳而去。
這一寂靜深谷臨於邊界處,由於所處位置過於偏僻因此一般少有人來。前不久在這裡被承歡發現後自然成了她躲懶玩賞的好去處!
遠遠的望去,只見一眼透明而清冽的泉水自石壁間奔流而出,於半空飛濺而下,遙落於深谷中形成一泓碧色泉水!四周茂林修竹,透過清透的泉水,幾乎可見水底大大小小顏色深淺各不相同形狀渾圓的石頭,於半空中飛濺而出的水花形成朦朧的薄霧。繚繞不止,此時在陽光下卻又泛着七彩的光芒。
一姿容絕世的少年正立於渾身赤紅如烈焰的駿馬之上,陽光透明如薄絮,輕漫地籠於她的周身。
只一剎那,世間便失了顏色,此時的她渾身散發而出的光華分明令人不能逼視,可不知爲何那一瞬卻又若有若無地帶有一抹清泉般的柔潤!這種感覺就像白梅之與冰雪,雪蓮之與紅場。分明冰天雪域的寒冷,可它的生命卻又無懈地容在一片白梅的溫柔中。分明是世間最爲慘烈的阿修羅地獄,猙獰血腥下卻與天國中那一朵最爲純粹的雪蓮相融相交。
矛盾,糾結着,卻偏偏又極度和諧地交匯在一起……惹人嘆息,惹人愛憐。
一沙見世界,一花窺天堂,於她的生命仿若生來本該如此。
承歡彎了彎脣,一下了馬之後便熟門熟路地直奔碧潭而去!
陽光清新,聞起來有着淡淡的花香,她俯身拘了捧清泉便咕咚咕咚喝了起來。這泉水清冽入口甘甜,擡首看着在一旁顯然自得自樂的馬兒,承歡嘻嘻一笑便乾脆坐在池邊脫了鞋襪玩起水來。
此時的她正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雙腿隨意地踢着水。不知過了多久,在她極度放鬆將要闔上眼皮的時候,突然,腳趾卻傳來了一瞬的刺痛!
被這突如其來驚醒的承歡反射性的縮回了腳,霎一看竟有些愕住!原來是泉底的一隻小烏龜含住了她的腳趾。
承歡嘴角一抽,隨即又像想到了什麼,她修長的眼睫下募地流瀉出一抹狡黠,伸手一把將小烏龜給抓了起來。
“拿你回去燉湯喝!”她惡狠狠地衝着它笑。
指間的小烏龜其實還沒她的手心大,通體碧透中,此時正蠢蠢地在空氣中揮舞着柔軟的四肢。
果然,好可愛呀!承歡內心微微一動,那種女孩子喜歡小動物的天性立馬被激發了出來。
而就在此時自遠處卻突然傳來了希嗦的飛馳騎兵的聲響!接着聲音便朝着南方一路而過。
怎麼會有……?承歡有些困惑的皺了皺眉,這南邊的方向分明是邊界百姓的居集地,這聲音從北方而來自然不可能是林叔叔的軍隊,難道……
承歡內心頓然一驚,這定然是辰汐前來入侵的騎兵!可竟然直奔邊界居民地,實在是太可惡了。
承歡一咬牙,來不及多想便順手將小烏龜揣進了懷裡,隨即飛快的穿起鞋襪。
朝霞過於濃烈的天色,隨着時間的流轉也開始慢慢消淡,到此時天邊已只剩一抹淺淺的藍。那是草原上空最爲純粹的顏色,碧透無痕一如暖玉。
承歡騎馬一路飛馳而過,所到之處卻已是一片狼藉。還是,遲了嗎?她咬了咬脣,看着四周被肆意毀壞的房屋以及死傷的無辜百姓……她的心緊緊地抽在了一起。
這些辰汐騎兵,好殘忍……爲什麼竟要拿這些毫無反抗之力的百姓開刀?
而正在此時,“娘,娘……你不要死,葉兒以後要怎麼辦?娘,娘你醒醒……嗚嗚……”
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承歡見是一個年紀極輕的小女孩正跪在一個顯然已經死去的屍體旁慟哭,那個死去的婦人,是……小女孩的母親嗎?
她立在馬上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這一切,原本想靠近,不知爲何,她卻突然恍惚地握緊了手中的繮繩……娘,娘……一瞬間,她的耳中就只有這一個字在迴盪。
有什麼東西,一旦破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什麼東西,失去了就……終究的失去了……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似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一種叫做悲傷的情緒逐漸箍得她喘不過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承歡終究頓了頓神,儘量壓抑住這種莫名的感情,策馬向小女孩靠近。
她在小女孩面前停了下來,卻並沒有下馬,“你娘去世了嗎?你再哭你娘也不會活過來了,你還是快些將你娘埋了吧……”她的聲音淡淡的,甚至帶着漠然,那一瞬,連她自己都驚訝於自己過於冷淡的反應。
小女孩顯然是愣了下,哭得發暈地擡起了頭來,在看清此時佇立在馬背上的絕色姿容時,顯然又一次地愣住了!不過也只是片刻,小女孩再一次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還不忘一邊撇着嘴巴喊出聲來,“你知道些什麼,是我娘沒有了呀,我娘去世了,以後我就再沒有親人了呀……嗚,嗚……”
“誒,是……這樣啊!”承歡瞬時覺得有些頭疼,“那你以後要怎麼辦?我……”她翻身下了馬,伸手扯了扯小女孩的衣袖。
小女孩立馬擡頭瞪了她一眼,“要你管?走開!”
“你”承歡也有些惱了,她何嘗受過這種冷遇?一甩衣袖便憤憤上馬離去。
只是調轉馬頭剛走不久便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而且那聲音,……分明是剛剛的那個小女孩!
承歡大驚之下慌忙回頭,映入眼底的卻已是小女孩倒地的身影,她的背後赫然插着一支銀白色的箭羽,那泛着寒光的箭簇上甚至還沾滿了溫熱的血跡。
承歡瞳孔驟然一縮,目光凌厲的掃向前方。
只見剛剛並無人影的街道上卻已橫立出了數百名辰汐特有的鐵騎,爲首的大將俊逸昂揚,衝着承歡桀然一笑,“又見面了!”
承歡一怔,目光落在他放下的弓箭上,“爲何連一個孩子也不肯放過?”
“因爲這裡是戰場!”衛衝答得理所當然。
承歡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這裡是戰場嗎?”她倏地擡眸,目光冷凝一如冰焰,“原來你們所謂的戰場並不是光明正大地征戰沙場,而僅僅是殘害毫無抵抗之力的無辜百姓?”
衆人霎時被她這凌厲的氣勢所怔住,倒不是因爲她說的話,只是剛剛那一瞬她眼底滿含悲涼的悽然,就好像是……無法容忍自己的親人就此逝去一般……
衛衝怔了怔,忽策馬上前走了幾步,剛要開口,突然,
“承歡?”一聲清冷又略帶驚訝的嗓音自不遠處傳來。
這聲音的主人分明是……承歡一喜,倏地回頭,待看清眼前之人,“城哥哥!”她策馬向後退了兩步,還有,“林叔叔你也來了?”
於她的背後只見林觴正率領了幾百騎兵而來,剛剛邊防收到辰汐入侵的消息,驚訝之餘就立刻趕了過來,只沒想到竟還是遲了一步。
策馬走到了承歡跟前,仙城掃了她一眼,見她並無大礙這才鬆了口氣。只是,眼前竟然是衛衝親自帶兵?況且如此明目張膽的劫掠過後還在此等待敵兵的到來,看來他的目的是別有所圖……
林觴自然也看清了這點,卻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衛衝朗聲一笑,“林觴,十六年了,今日你我總算又見面了!”
什麼,十六年?承歡瞬時有些驚訝的望向了林觴。
只見林觴面不改色的看了眼衛衝,“只是沒想到今日見面竟是如此。”他垂了一下眼眸,斂去眼底的複雜神色。
“你原是信守承諾護獨孤王朝一世,也罷。但如今獨孤邑已死,你爲何還如此固執?他的江山於你又有何益?你拿什麼對得起已死的凌大哥!”
承歡一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獨孤邑,那分明是狐狸哥哥的父親,那個冷然森嚴的皇帝!難道說林叔叔多年來的南征北戰守衛着獨孤竟都是爲了那個所謂的什麼誓言嗎?還有,衛衝口中的凌大哥又是誰?爲何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林叔叔的身影明顯怔了怔……不知爲何,一瞬間她涌起一種悲哀到想哭的衝動……擡頭看向一旁的仙城,卻見他依舊面色清冷,只是……若有所思。
“獨孤家的帝王只要一日不背棄我林觴,”他擡頭看向了衛衝,“我便會一日信守我的承諾。”
“是嗎?”衛衝似嘲諷般的輕哼了一聲,“信你?又怎會無緣無故的調你前來戍邊?這幾年獨孤的朝堂之事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我看獨孤信野心夠大,如此心機之人會留你至幾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