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蒙邁草原的那天,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雲翎從馬車上走下來,落入視線的,便是這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莽莽草原綿延千里,瑟瑟寒冬雪飄萬里。
連綿不斷的草原,在灰藍的蒼穹下伸展到極致,北風呼嘯,簌簌鵝毛大學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地飄灑在草原上,蒼茫的草原上似添上一層皚皚的素白銀裝。遠遠看去,天空高遠而浩渺,草原廣闊而浩瀚,似一幅沒有邊框的丹青畫卷,廣漠得望不到邊際。
雲翎不由爲這美景讚歎了幾句,再扭頭看身後的草地。只見不遠處已經搭了數十座大帳篷,一個個蒙古包似的拱立在草地上,想來便是大周的王公貴族們的休憩之地。
其中最大的一頂帳篷裡,已升起熊熊的火堆,溫暖如春。帳篷外面的草地上,架起了祭祀需要的平坦木臺,看來祭祀大典已經準備得當,只待人員到齊,小王爺主持舉行了。
雲翎百般無聊的坐在火堆旁,一邊烤着火,忍受着身旁另幾位王公子弟的女眷們的八卦絮叨,一邊悄悄搜索着雲舒的身影,搜尋了一圈後眼光終於在某個帳篷外的小兵身上定住。她撲哧一笑,覺得雲舒即便穿那種粗俗的皮甲裝扮,仍是好看極了。縱使他被小王爺硬逼着戴上平庸的人皮面具,可渾身高潔出塵的氣質仍然毫無保留的散發出來,如珠如玉。
雲舒也注意到了她,兩人悄無聲息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將目光收回。
“嫂子,在笑什麼,這麼開心?”忽地有人啪的拍了她肩膀,正竊竊笑的雲翎轉過頭去,一個頭頓時又兩個大。
眼前的少女着一身雪白底撒翡翠色百花蝶厚襦裙,圍着毛茸茸的貂毛圍脖,外頭搭了件水紅的兔毛坎肩,柳眉杏眼,雪腮紅脣,容貌俏若枝頭桃李,身段如扶柳婀娜,可不正是小郡主李宜蘭。
雲翎訕訕的打了個招呼,宜蘭郡主已不耐的將雲翎身邊的女眷推了推,道:“讓開,讓開。”隨後衝雲翎一笑:“嫂子,我跟你坐一起。”
那女眷認出她的身份,自然不敢同她爭,自覺地將位置騰出讓給她。李宜蘭親親熱熱坐下去,挨着雲翎一起烤火。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片刻,小郡主情緒越發焦躁不耐,不住東張西望,似在找什麼。
雲翎好奇地問:“郡主你在看什麼,在等人嗎?”
李宜蘭臉微微紅了紅,嬌嗔道:“大嫂,你明知故問嘛!”
雲翎沒想明白:“我哪有明知故問?”
“你!”李宜蘭鬱悶的瞅了她一眼,湊近雲翎的耳朵,低聲道:“我在看顏惜有沒有來啊。”
“顏惜?!”雲翎驚道:“他也來啦?”
“小聲點,別聲張!”李宜蘭捂住了雲翎的嘴,她身上馥郁的百花香快將雲翎暈倒:“他當然來了啊,不然我幹嘛來這鬼地方。風大雪大,天寒地凍的,我吃飽撐着找罪受嗎?”
話剛落地,還沒等雲翎作答,小郡主驀地雙眸一亮,朝前方揮手道:“顏小侯爺!顏小侯爺!”
雲翎順着她目光望去,那前方不遠處,漫天的簌簌白雪之中,一人一襲碧衣,身姿筆挺如青松翠竹,正舉步向這走來。雲翎想起那晚上的事,頓覺侷促至極,本能的跳起來要躲開,卻不小心將一旁某個女眷的腳踩到。
那女眷啊的痛呼了一聲,揉着腳埋怨起來,雲翎慌不迭的跟她道歉,那女眷瞥見是晉康王妃,也不敢多說什麼,捂着痛處便作罷。
雲翎正懊悔自己的慌張,一轉頭髮現,那清荷一般的身影已近在自己身側。小郡主在一旁笑的嬌美如花。而她的心不知何故,又開始心虛起來,倉皇中她聽見自己語無倫次地跟小郡主說:“風大.....好悶......我去一邊走走.....”
李宜蘭拉住她,納悶的問:“風大怎麼還會悶呢?你要出去幹嘛?”
雲翎垂着頭,不敢朝顏惜的方向看,又換了一個藉口,道:“額.....這邊位置不夠,我換個地方,把位置騰出來給小侯爺吧。”
李宜蘭道:“不用啊,這邊位置空的很吶。”
雲翎背對着二人,甩開李宜蘭搭在她肩上的手:“哪有空啊,明明就很擠啊,方纔你就是擠進來的啊.....”
“真的很空,不信你看!”李宜蘭不依不饒的扳過她的臉。
雲翎扭頭眼光一掃,立刻:“......”
嗷,李宜蘭,你的人緣是有多不好,爲嘛你一坐過來後,另一邊的女眷竟全跑空了?眼下這空餘的位置,別說坐一個顏惜,便是坐一排顏葵都綽綽有餘......
雲翎徹底沒轍,那頭李宜蘭也怕單獨對着顏惜冷場,便強行拉着雲翎坐下,道:“大嫂,你就在這裡坐,剛巧你跟顏小侯爺是發小,大家既然都是自己人,坐在一起有話聊。”
雲翎搓着手,窘迫的笑着,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敢朝顏惜看。
這是兩人自從那一夜分別後的第一次見面,彼此捅破了那層關係後,雲翎簡直不曉得該如何同顏惜相處。她期期艾艾坐下去,在心裡無比的糾結着,掙扎着自己是應該裝作若無其事的同他揮揮手打個招呼,還是應該默不作聲當做沒看見呢?
她的內心劇烈的搖擺着,手指不斷絞着自己的衣襟,都快絞成了麻花,最後還是忍不住低下頭飛快的瞥了一眼顏惜。
那方顏惜正好也將目光投過來,兩人四目交匯,雲翎心裡咯噔一跳,似是一個偷窺別人被當場逮住的賊,趕緊又將眼神收回去。
那頭,顏惜的眸光從她身上淡淡的掠過,片刻都沒有停留,彷彿當她如空氣一般。隨後他揚起優雅的笑,衝李宜蘭道:“巧啊,郡主。”
李宜蘭雙頰酡紅如飛霞,端着甜美的笑:“是啊小侯爺,巧的很呢,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那兩人交談起來。雲翎轉過身去,在不爲人知的角度,輕輕嘆了一口氣。
方纔,只那一眼,她已將顏惜打量清楚。
他依舊從容鎮定,溫潤文雅,依稀還是初初那個謙謙君子的風韻,但卻清瘦了許多,雖然他披着蓬鬆華貴的墨色狐裘,但那披風裡頭,那往常合身的錦袍眼下穿在身上,竟覺得過於寬敞了一點。
雲翎有些黯然,憶起那一日晚上,自己對他講過的絕情話語,心下禁不住涌起一陣愧疚,細密的疼如針扎。但她並未後悔,倘若事情重來一次,她依然會這麼做。
她心裡只有雲舒,沒有空位再容下他。她的一顆心只能對一個人,她不能對他的感情有所迴應,唯有用最激烈的言語最殘酷的字眼,快刀斬亂麻地拒絕他。他死心了,自然會忘了她。忘了她,他才能重新遇見新的幸福。
顏惜,原諒我那一日的殘忍,我望你幸福。她垂下頭,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如是說。
“嗚嗚——”驀地一陣號角吹響,聲音綿長而嘹亮。所有人齊齊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以微微欠腰的恭敬姿勢將目光投向木臺之上。雲翎這纔回過神,原來祭祀大典已經開始,她趕緊隨着衆人做了相同的動作,朝那臺子上看去。隔着搖曳的火光,那臺子上站了好些個面容嚴謹的太監,小王爺立在臺子中央,着了一身奇特的衣袍,那衣袍是祭祀才能穿的特殊服裝,表情鮮見的肅穆端莊。
他這衣服甚是古怪,像個厚重而笨拙的套筒,把人從肩到腳一股腦的罩進去,只露出個腦袋,肩膀上還翹起兩個高高的飛袖,神韻上同年畫裡託塔李天王的裝束頗有那麼幾分相似,穿在妖孽華豔的他身上,簡直是不倫不類,雲翎不由捂住了嘴嗤嗤笑了兩聲,正笑着,一道微帶涼意的目光飛快從她含笑的臉上掠過,她扭頭去尋那眸光的來源,卻沒尋到,唯瞥見身後一臉淡然的顏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