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問:“他喜歡上了那女子?”
“說不清楚,但那會的他是這麼認爲的。”言汐道:“但奇怪的是,雖然白日裡他同那曲姓姑娘在一起,時間被填充的滿滿的,沒有一點空蕩與遺憾。可到了夜半夢醒之時,他卻常常升起一股巨大的空虛感,感覺心裡空了什麼,想找點什麼來填補,拼命的找,卻找不着。”
“他睡不着,習慣性的仰頭看牀幔,卻又想起小丫頭——白日裡他同曲姓女子在一起,遊山玩水,把時間利用到極限之後便鮮少想其她。可到了晚上,大段大段的空白光陰裡,他又鬼使神差的想。想小丫頭兒時的模樣,有點嬰兒肥的蘋果臉,烏黑的眸子,濃密的睫毛。再想起小丫頭如今的樣子,分開的七年,他無數次想象着她長大以後的模樣,卻沒想到,她比想象中更好看。”言汐停住話頭,腦中浮起曾經的光景,那次宴席中,她被世叔牽到他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蛻變成了妙曼秀致的少女,蘋果臉長成了瓜子臉,五官依稀還是當年的模樣,卻因着年歲的沉澱,褪去了孩童的稚氣,雙眸雪亮,睫毛密羽般纖長,衍出專屬於少女的清麗秀美,似一朵亭亭待放的盛夏蓮花。
“那晚她的樣子一直存在他腦海,她同旁人說到到開心之處,眸光波光流轉,顧盼生輝,脣角微微上揚,薄薄的脣粉潤的似春日裡的薔薇,微笑之時,笑靨明媚如花。可那樣的微笑,卻讓他在月涼如水的夜間越想越難眠——重逢以來,她會對着不相干的任何一個人微笑,卻單單吝嗇於他。”
星空拔了根甜草,放在嘴裡叼着,不解地問:“他同曲姑娘在一起,卻想着小丫頭,這人到底是什麼心態啊。”
言汐反問:“你說呢?”
“因爲他.....”星空想了一會,心裡似乎有答案蹦出來,卻又沒說,低頭一個勁折着手中的草,等他繼續講故事。
言汐卻話頭一轉,道:“後來沒多久,他便同曲姑娘不了了之了。”
“這麼快!爲什麼?”星空雖然已經猜到了曲姓女子的結局,卻沒想到這麼快。
言汐的回答很乾脆:“有一日他對着曲姑娘作畫,明明曲姑娘就在眼前,他卻畫出了小丫頭的臉龐。”
“不會吧!”星空愕住:“他.....他這算是什麼意思?”
言汐的表情似乎有些苦惱:“他這算什麼意思?回過神來的他也在想,他到底在幹什麼,對着一個人,卻無意識的想另一個人,這到底算什麼!”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我覺得男人的心也難猜得緊啊,”星空託着腮,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踢着石凳下的草,道:“那他與曲姑娘結束之後呢?”
“少年也想弄清自己的心,從沒有一次他這麼迫切地想了解自己的心。解鈴還需繫鈴人,小丫頭是他的心結,他去了小丫頭的家,採取了一切可採取的法子,死纏爛打,軟硬兼施,逼着小丫頭面對他,理睬他,同他說話。最後因爲一個偶然的契機,他救了小丫頭一命,兩人的關係這才和緩。”
“他救了小丫頭一命,這又是怎麼來的?”
“小丫頭爲尋寶貝去了懸崖,腳下沒踩穩摔下去了,他想救她,也跟着一起跌下了懸崖。”
這情節如此驚心動魄,卻被言汐用輕描淡寫的方式來講述。星空道:“掉懸崖了!那豈不是要摔死!”她指指自己的後腦:“吶,像我這種隨便磕了一下腦殼的都失憶了,那他們豈不是摔的屍骨無存。”
想了會她終於迴歸到主題,唏噓道:“少年爲了救小丫頭掉下懸崖,這是連命都不要的架勢啊,那麼高的懸崖,他不害怕嗎?”
“出事之時少年壓根沒顧上什麼害不害怕,他腦裡只有一個念頭,他決計不能讓小丫頭死,倘若她死了,還有誰能在島上陪他一輩子?”
星空被這句話所震驚,她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地道:“其實,那個少年,這些年,他一直是喜......”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根手指虛虛地止住了她的脣:“先不要說,你聽我繼續講。”言汐接着往下講,“後來他們沒死,下墜的時刻,少年在千鈞一髮之時,摸到一根藤條,這根藤條救了他們的命。那個劫後餘生的夜晚,他們第一次敞開心扉,談起了曾經的種種誤會,打開了彼此的心結,然後言歸於好。”
星空欣慰地道:“和好了就行,老這麼彆扭着多難受。”
“磕絆多年的兩人終於好了,他如釋重負,除此之外,還有一絲淡淡的喜悅。他無法描述具體的感覺,總之他更喜歡現在的狀態,可以跟她親密的相處,偶爾兩人嬉戲打鬧,他會覺得輕鬆愉悅,彷彿光陰倒轉回到了兒時,他陪着她闖禍任性,只要在一起,做什麼都是好的。”
言汐的話意陡然一轉:“原本兩人的關係正回溫,可誰知雙方的父親卻在這節骨眼上將兩人的娃娃親給取消了。得知消息的少年心情莫名地有些低沉。從前兩人置氣的時候,小丫頭鬧着要取消娃娃親,不願互相折磨的他,想着取消也好,給彼此一個解脫。可如今真取消了,他卻無法接受。”
“小丫頭生的美,加上出身不錯,雙方的姻親取消後,來求親的人絡繹不絕,眼看着一個接一個向她獻殷情的男子,少年生出一種沒由來的危機感,嚴重的時候草木皆兵,他說不出原因,卻曉得絕不能放任這種情況,於是他暗暗蓄意使絆,讓求親的人都打了水漂。”
星空在袋子裡撈蜜餞的動作止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腹黑男心機男麼?”
“他纔不管別人怎麼看他。”言汐不置可否一笑:“他只有一個想法,誰都甭想把他的小丫頭給拐跑,拐跑了小丫頭,留他一個人可怎麼辦?還有誰能在島上陪他一輩子?”
“沒有了小丫頭,誰還能去島上陪他一輩子?”星空喃喃念着這一句,半晌道:“看來小男孩對小丫頭的執念很深啊。”
“執念?也許吧。帶上她去島上的想法在他腦子裡已經根深蒂固了十幾年,確實成了某種執念。”
“其實,不僅僅只是執念吧。”星空淡淡一笑,後面的話別有深意,“後來呢,他是怎麼樣看清了自己的心?”
“後來,他的家族遭奸人所害,面臨滿門抄斬,他曉得小丫頭與他交好,卻沒料到小丫頭爲了救他,獨自深入虎穴,重重機關下,她浴血廝殺,重傷不治。”言汐講到這一段的時候,話音放緩,聽起來極爲沉重:“生死一瞬間,他抱着她瘋了一般去找大夫,她渾身都是血,他的手在抖。當大夫宣佈她已斷氣,無力迴天之時,他大腦嗡的一聲響,一片空白,呼吸似乎都跟着她一起停止了,腦子裡反覆只回響着一句話,他失去了她,他失去了她......”
“他無法接受她的死,他抱着她,拼命喊她的名字,他不敢想象沒有她的日子應以何爲繼,她是他的寄託,是他七年的希翼與等待,是命運的光亮所在....他第一次體會到肝腸寸斷的感覺,也是第一次,徹徹底底,清清楚楚認清自己的心,他對她,不只是世交的手足之情,不只是兒時親密無間的夥伴之情,那些他自以爲是的友情手足之情發小之情,無非是他自欺欺人的說辭。就像他自欺欺人的跟自己說,他不願讓小丫頭被人拐跑,是不願留自己一人在島上孤單無趣......其實這都是藉口,真正的原因從來只有一個。”
言汐的聲音頓住,然後看向星空,鄭重無比地道:“他愛她。”
他的眸光倏然變得明亮而炙熱,似蒼穹裡一斗星子墜入墨瞳,星空的心無端地一跳,趕緊將臉偏了偏,扯開了話題:“呃,那,那然後呢,小丫頭不會真的死了吧。”
“小丫頭命大,恰巧趕來了一位妙手回春的神醫,救了她的命。”
“哦,真幸運。再然後呢?”
“再然後,認清真心的少年借一萬株星辰花向小丫頭表白,那花的含義是吾心爲你,終身不移。”言汐言至此處,微微停頓了話頭,須臾他再次出聲:“小丫頭很感動,答應了。”
“一萬株花!”星空面露憧憬,雙手捧着下巴道:“好浪漫.....”想了想,道:“故事就這樣結局了?有情人幸福美滿的在一起啦?”
“還沒有結局。”言汐搖搖頭,“後來小丫頭在山中玩耍的時候,出了點意外.....”
星空嚼着嘴裡的蜜餞,道:“怎麼又陡生變故啊,這故事好長啊,那再後來呢?”
“小丫頭不小心磕到了腦袋,失憶了,忘了她的小男孩.....”言汐看着星空,神色平靜,眸光裡卻有藏不住的笑,他將雙手一攤:“再後來,你都知道了.....”
“咳.....”星空的話梅噎在喉中,差點沒嗆住,她整個人僵在那,良久後她指指自己,艱難地問:“你的意思是,那小丫頭.....就.....就是我?”
言汐笑着點頭。
“那.....那那個小男孩,不會就是你吧。”
言汐似笑非笑:“你說呢。”
星空傻在那裡。在她還沒緩過神來的瞬間,言汐向她靠近了一些。沉沉的天幕上星光熠熠,言汐墨色的瞳仁裡似是墜入了蒼穹的星輝,亮到極致,竟有幾分蠱惑的意味,他含着低低的笑意,問:“你覺得,故事裡的小男孩,喜不喜歡小丫頭?”
星空愣愣地瞧着他,如實點頭。
言汐又往她那裡靠了靠,“那你說,我——喜不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