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翎正琢磨着,又見臺子上的李承序攤開一大卷羊皮,似宣讀聖旨一般將那羊皮上的字句朝着諸人緩緩朗誦出來,那話拗口難懂,約莫就是牢記祖德,發揚先祖列宗不畏艱苦,開墾大業精神之類的云云.....
足足都快唸了小半個時辰,雲翎站得腿都酸了,那段頌詞才結束,隨即臺子上的李承序跪下身去,仰頭朝着蒼天三叩首,臺下的諸人也跟着齊齊跪地叩首,跪拜完了天,李承序又朝黃土大地三叩首,臺下諸人也跟着整整齊齊叩首。這一系列弄完,李承序將一杯酒潑灑在地上,點上香插上香鼎裡去,儀式纔算結束。
儀式落幕後,按風俗,便是全牛宴,所有的王公子弟均圍坐在火堆旁,幾個隨從擡上來一頭半熟的全牛,按照品階大小將牛肉挨個分給諸人,就着火烤着吃。
氣氛極熱鬧,男人們就着肉大口的喝酒猜拳,女眷們一邊烤着肉,一邊家長裡短。
這邊,雲翎手裡握着兩份肉不斷翻滾,烤的可謂盡心盡力——一份是她自己的,一份是小王爺的,小王爺進帳篷換衣服去了,雲翎只得幫他一起烤。她的身邊,李宜蘭正纏着顏惜笑靨如花。雲翎聽着兩人的說笑,沉默不語。今兒她同顏惜見面,真是尷尬到不行。顏惜似乎已經做好同她形同陌路的打算,三人雖然同坐一處,但他可以跟周圍的貴族子弟熱情寒暄,也可以跟李宜蘭禮貌交流,就是對她視若無睹,別說同她講話,便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雲翎是決計不會做自討沒趣的事的,她往烤肉上抹着作料,心裡默默的想着,兩人的情誼怕是要走到終點了吧,憶起兒時那些美好而寶貴的光景,不覺有些黯然。
帳外雪花飛舞,北風呼號,呼啦啦飄進一陣雪花。雲翎的位置離帳門比較近,她正恍惚地出着神,一大團雪隨着寒風迎面撞到她的臉上,冰涼刺骨的冰晶落入眼睛,凍的她緊眯起眼,手中烤肉不自覺的啪地掉入炭火中,一塊碎碳被撞出來,帶起火花四濺,蹦到了她手背上。
那火炭燒的通紅,捱到她皮膚上,激起一陣灼熱劇烈的痛,她忍不住低哼了一聲,迅速甩開那火炭。再一看,那白皙的手背上已經燙出一個銅錢大的傷口。說不痛是假話,她瞅着傷口,狠狠倒吸了幾口涼氣,高頻率的甩着手,正感嘆自己運氣不好的時候,眼前忽地青影一閃,一隻微帶暖意的手已經將她的指尖握住,旋即一大塊冰冰涼涼的東西貼在傷口處。
雲翎擡起頭,正對上一雙春水般的眸子,那眸子看起來篤定如初,表情也淡的如波瀾不驚的湖面,清清淡淡的聲音傳進她耳膜:“冰可以鎮痛。”
原來顏惜敷在她傷口處的是一團冰雪。
他的話果然甚有理,只這瞬間,雲翎便覺得傷口上那股灼燒的疼痛奇蹟般的消失了。她移目看向他,乾巴巴道了句謝,然後抽手。
手卻沒抽回來,雲翎一愣,訕然道:“我已經不痛了。”意思是你快鬆開我的手。
顏惜仍捏着她的指尖,道:“別動,給你塗藥。”
“不用了,這麼點小傷,不要緊的。”雲翎再次抽了抽手,仍舊紋絲不動。
“我叫你別動。”顏惜握着她的手,風輕雲淡地道,他明明面無表情,眸子裡卻隱隱有一層莫名的薄怒,這跟他對旁人笑若春風的態度簡直形成巨大的反差。
他的固執顯而易見,雲翎沉默半晌,覺得這種場合實在不好驚動其他人的眼光,便由着他去了。
小郡主在一旁瞧了半晌,顏惜待雲翎的態度讓她頗摸不着頭腦,她實在想不通透,那個一貫言笑晏晏的溫和男子對誰都溫文爾雅,卻對雲翎一反常態的冷漠,納悶了許久,她走到雲翎面前,故作體貼道:“還是我來幫嫂子上藥吧。”
顏惜看也不看她,一口回絕:“不用了,這種藥很特殊,上藥需要些技巧的,還是我來。”
他的語氣頗婉轉,拒絕卻很堅定,容不得別人抗拒。話落他已取了藥跟藥棉,將藥塗在雲翎傷口處,那藥是細細的白色粉末,一進入傷口會引起強烈的痛意,雲翎忍着痛蹙起了眉,沒哼出聲,卻有痛意掛在眉梢。
他睇了她一眼,口氣頗有些硬梆梆地:“你痛就說。”
雲翎哦了一聲,隨後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字:“痛。”
她的反應直接而迅速,顏惜沒好氣瞪了她一眼,手中的動作卻明顯輕柔了下來,他小心翼翼託着她的手背,上完藥之後還仔細的替她裹上一層紗布。期間她自己一個不當心碰到了傷口,痛的悶哼了一聲,他皺眉呵斥道:“你能不能當心點!”他的口氣滿是責備,可卻有關切在眼波深處一晃而過。
只這一瞬,一側的李宜蘭神色微微一變。她的目光在雲翎及顏惜兩人之間徘徊數遍,面上漸生忐忑。
雲顏二人並未察覺,雲翎處理好傷口後,顏惜將藥塞入雲翎袖子裡,道:“這藥一日換兩次,傷口切忌碰生水。”
雲翎輕輕哦了一聲,退回原位。
屁股剛坐穩,小王爺笑盈盈奔了過來,他已經脫下那之前怪異的祭祀服裝,換了身絳紫色的厚緞蟒袍,外頭搭了個櫻桃紅的狐裘,腰間繫了條暗紅色繡合歡花紋的腰帶,大紅大紫的顏色搭配起來,真真是華貴又驚豔,十分符合他張揚而奢華的風格。
他來到雲翎身旁,眸光在她手背傷口上轉了一圈,繼而悄無聲息的瞟了顏惜一眼,酒紅的瞳眸深處剎那間有秋霜般寒冷的神色浮起,只這一瞬又稍縱即逝,他不動聲色的向雲翎道:“親親,怎麼坐在這個風口上?不冷嗎?”雲翎還沒答話,他已經笑起來:“幸虧本王給你帶了這個來!”他手從身後一撈,變戲法一般拿了一件純白的白狐皮斗篷,將白狐皮的斗篷披到她肩上,獻寶似的笑着:“暖和吧!這可是前些日子穆烈部落進貢給皇上的貢品,頂級的純白毛色,只有兩件,一件送給了太后的,還有一件原是要賞賜於淑靜長公主的,可我瞧着漂亮,便向皇上討了來。”
純白無暇的白狐裘高貴而優雅,披在雲翎身上,細而軟的蓬鬆毛毛擁簇在她下巴上,將她雪白的臉龐襯托得巴掌大,清麗之極。她在那一簇柔軟的溫暖中點頭,脣角微微含了一絲笑意:“是很漂亮,也很暖和。”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李承序似是一個做了好事便索要糖果獎勵的孩童,旁若無人地道:“那我要獎勵。”
“你要什麼獎勵啊?”
李承序斜斜的瞟了一眼顏惜,而後指了指臉,陶醉的閉上眼,撒嬌道:“我要親親。”
雲翎驚了一驚,不知道小王爺唱的是哪一齣。送披風這事他們假夫妻做做樣子倒沒什麼,可是親吻怎麼成!她心裡暗狐疑着,可當着衆人的面,總不好戳破,表面上的戲還是得做下去。當下勉強笑了兩聲,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不要鬧了啦!這大庭廣衆的......”
李承序像一個耍賴的小孩,摟住了雲翎的胳膊,死纏爛打的湊過來:“我就要。”
要,要你個頭啊。雲翎心裡正罵着,不曾想小王爺的脣飛快靠近,啪的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順帶還摸了一把她的臉,道:“愛妃既然害羞,那麼我們晚上回房再說......”他欲語還休的停住了話頭,末了酒紅的眸子還拋來一個媚眼如絲的秋波,倒叫旁人更加遐想非非。
雲翎摸着臉愣在那,完全不知道小王爺今兒是抽什麼風,正納悶,驀地一道目光帶着冷冷的寒意,幽幽掠過她的臉頰,方纔那被小王爺親過的地方像是被凌冽的北風颳過一樣,森森的冷。
雲翎怔了半晌,在意識到那是來自誰的眼神之時,碧衣的男子已經轉身,大步踏出帳篷。
雲翎默然瞧着他的背影,怔然無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