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是兩天後抵達的京城,沒做任何停留,直奔攝政王府。王府內處處張燈結綵,寸寸喜慶滔天,小王爺的婚事排場簡直不亞於太子。
金碧輝煌的宮殿裡,攝政王端坐高堂,主位上是盛裝出席的皇太后,臺下一排文武百官坐滿賓列,熱鬧場面絕對不亞於上朝議政。而小皇帝李長治居然毛遂自薦站在中央做了主婚人,一言一行頗具風格。
大殿內,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有着雲朵般軟和的觸感,硃紅的穿心蓮花蔓雲緞宮簾配着金黃的合歡結穗子層層拉開,幾百盞燭臺將殿內照耀的比白晝更明亮耀眼。雲翎一身榴紅喜服鳳冠霞帔站在殿堂正中,小王爺李承序紅服金冠,與她一道並肩行禮。
隨着一聲尖細而清亮的“禮畢”後,雲翎不停躬身的腰板終於能挺直站起,一隻手隨即向她伸了過來。
那隻手,手掌朝上,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完全不同於習武之人的孔武有力,甚至還柔膩白皙的有幾分類似女子,但卻在這喧鬧的近乎不真實的光影殿堂裡,給予她一種無端的心安。
她知道這是禮節之一,她伸出手,將自己的手掌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掌心忽地莫名顫抖一下,旋即用力將她牢牢覆蓋,翻掌,握住,帶着無比的鄭重,似攥住了一捧稀世珍寶。緊的就像,永不會再鬆開。
諸人熱火朝天的喜慶中,兩人被送入洞房。
小王爺將她送入洞房後,很快又出來,因爲外面還有一大攤賓客等着他應酬。
雲翎坐在滿眼紅色的殿裡,第一件事就是屏退了身旁成羣的嬤嬤跟丫鬟。
待房中再無旁人後,她第二件事便是扯開妨礙視線的蓋頭,拔下重的能壓斷脖子的鳳冠。
然後,吃東西。
從大早到晚上,她滴水未進,粒米未沾,早已餓的不行,環視了一圈,居然發現周圍擺的全是洞房的喜慶之物,至於吃的——除開一碟生餃子之外,什麼都沒有。
生餃子,那當然是洞房的必備物,按規矩,新郎要喂新娘一口生餃子,然後問:“生不生?”
餃子是生的,新娘當然會答:“生。”
是了,生就對了,早生貴子嘛!
“生,生你個頭!”眼下雲翎望着這盆生餃子,哭的心都有了。她一屁股坐在牀上,肚子又開始咕咕叫。
屁股似乎被什麼凹凸不平的硬物硌住,她扭頭一看,發現鴛鴦紅被上居然撒了好些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她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二話不說,開始剝花生,吃。
剝剝剝,吃吃吃,吃完花生再吃桂圓。
也不知道吃了多久,直到一牀的花生桂圓都快被她啃完的時候,大門忽地被推開,小王爺踉踉蹌蹌的進來。
雲翎極不文雅地翹着二郎腿,嚼着嘴裡的花生米,道:“你回了?”
“嗯。”李承序點點頭,笑的十分歡欣,暖玉般的臉上被酒意染的一派通紅,一雙獨一無二的紅色瞳眸,猶如美酒盪漾波光璀璨,然而腳步卻有些不穩,還沒走到牀畔,“噗通”一聲摔倒在地。雲翎趕緊過去扶他,這才發現他渾身酒氣,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拍拍他的臉道:“怎麼醉成這樣!”
李承序沒有反應,看來是真的酒深了。雲翎嘆了一口氣,連拖帶扯將他弄上牀,替他脫了鞋蓋上被子,最後自己抱了一牀被褥找個合適的角落打地鋪。
地鋪打好後,雲翎還沒躺下一會,牀上的李承序突然翻了個身,嘟囔起來:“口渴.....水.....”
雲翎從被窩裡起身,倒了一杯茶遞給李承序,一看他爛醉如泥的樣子,只得將茶杯湊近他嘴邊,餵給他喝下去。李承序喝了一杯又要一杯,待得第三杯的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睛,酒紅的眸子似是折射着璀璨星光的赤色水晶寶石,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他緊握着雲翎的手,夢囈般地道:“小火,我又做夢了是不是?”
雲翎沒聽懂:“做什麼夢?”
李承序眯了眯眼睛,道:“我夢見你喂水給我喝,就像那些年一樣.....我受傷躺在地牢裡,動不了了,你偷偷送水給我喝......”他的表情同聲音一樣恍恍惚惚,叫人看不大明朗:“這些年,我老是做那個夢,夢見你餵我水喝,夢見你救我......”
雲翎按住了他動來動去的手,以免打潑茶杯:“這不是做夢,你沒做夢.....”
“沒做夢嗎?”他近乎呢喃的笑了一聲,含糊不清地道:“小火,我今兒真快活.....好久好久沒這麼快活過了……快活到連平日裡看起來不順眼的老頭子,都覺得和藹可親了許多……”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如蚊蟻般幾不可聞,雲翎搖了搖頭,實在聽不清楚他在嘀咕什麼,便抱着被子,躺回地鋪睡去。
窗外的天空,夜色如墨,圓月如盤,寒星閃爍。
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夜,李承序迷迷糊糊轉醒,宿醉的大腦還有些暈乎,他揉着太陽穴,口有些渴,欲喚下人進來倒茶,眸光移至房間那側,卻倏然凝住。
光影迷離,重重垂下的厚錦緞宮簾畔,高腳金絲藤蔓鏤空雕花燭臺仍舊高燃着,燭臺裡的紅色燭蠟卻已然矮了大半截,延下一道道硃紅的淚痕。那燭臺不遠的地面,少女抱着被褥,側臥在地鋪之上,睡的很沉。
李承序自牀榻上坐起身,低低喚了一聲:“親親?”
地鋪上的人沒有回答,李承序恍然道:“哦,差點忘了,自地陵那一次重傷後,你睡覺總是睡的極沉,如今又點了安寧香,多半是打雷都聽不見了。”
他話落,又嘗試性的提高聲音喚了兩聲,見地上的人果然沒有任何反應,他起身下牀,鞋都沒穿,光着足徑直走到地鋪旁挨着雲翎坐下。
燭光溫柔的燃亮着,少女側過臉,枕在枕頭上,也不知是冷還是怎地,她微微蜷着,似一隻安靜而可愛的貓咪。那映在燈火下的眉目清麗如畫,睫毛纖長而密,宛若雨後俏麗的金絲桃花蕊。李承序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的撥動了一下,那細密而柔軟的睫毛蹭在指心,微微的癢,像是被春日裡鳳尾蝶的翅翼拂了拂。
李承序吃吃笑起來,似一個發現有趣事物的孩童,他換了個姿勢,翻個身半跪着趴在地上,手肘支起,撐着臉去瞧雲翎。順着少女的臉頰往下看,下顎曲線優美,繡花的衣領裡露出一截潔白如玉的頸項,有細弱的銀光在燭火下閃現。
李承序好奇的探出手去,將那玩藝從衣領後輕輕拉出來,原是根細細的銀鏈子,上頭墜了一顆拇指大小的夜明珠。
李承序將那夜明珠掂在手裡把玩片刻,道:“雲舒送給你的就這麼寶貝麼,竟穿成了項鍊掛在脖子上,平日裡讓你給我瞧瞧都不依,小氣巴拉。”
他絮絮叨叨的,手肘不經意擦過雲翎的腰,忽地覺察到一個冰冷而硬的物體抵在那裡,“腰上藏了什麼東西?”他低下頭去,在雲翎的腰間摸索幾下,竟摸出一把短匕。
那短匕呈暗青色,鋒利的刀身流轉着幽幽的光,他眯起眸子,目光停駐在刻着字的刀鞘上,吐出幾個字:“守情?”
“越潮島的守情刃?姓顏的?”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眼神漸冷,突然手一揮,做出要扔棄的動作,然而這個動作還未完全實施,他又收了回來,恨恨地道:“算了,絕世名刃,丟了可惜,給你防身也好。”說完將守情重新放回雲翎腰間。
他放回刀,表情卻並未釋然,託着下巴頗有些苦惱地道:“雲舒送的東西你貼身帶着,姓顏的東西你也留着,可我送的那些寶貝,你卻一樣也不帶。”他神情愈發懊惱焦躁,道:“不行,你也得隨身帶一樣我的東西才成!”
他站起身,在屋內走來走去,自言自語道:“我得找一樣能代表我的,獨一無二的寶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