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轉了幾圈,卻一無所獲,他苦惱了半晌,倏然雙眼一亮,道:“有了。”轉身從櫃子裡翻出兩個金絲銀線繡的香囊跟一把剪刀,擦的一聲響,剪下了自己鬢旁的一縷烏髮,將那髮絲認真的捲成一團,裝入香囊中,然後將香囊小心翼翼的系在雲翎的腰帶上,他怕雲翎會取下來,還將那系香囊的絲繩牢牢打了個死結。
他託着腮,瞧着雲翎腰間的香囊滿意的笑,過了片刻,他又嘟起嘴來,自語道:“這是我給你的禮物,可你還沒給我禮物呢!我要拿你一樣什麼做禮物呢?”
他想了想,轉身去再次把金絲小剪刀取來,走至雲翎身旁,挑起雲翎頭上一撮髮絲,“咔嚓”一聲,一縷烏髮悠悠落於他的掌心,他握住那撮發,將那髮絲放入另一個香囊中,別在自己腰帶上,笑道:“這兩個香囊是一對……這下子公平了,我們倆都將對方的禮物隨身帶在身上,從此再也不分開了……哦,還有云舒呢!呃,我要不要再裝一個,要雲舒也系在身上?”想想又否決了:“哎,算了,依他的性子,定然不會要的,即便我給他,他也是立馬拋開!”
他絮絮叨叨的自語,含笑酒紅色的眸子波光瀲灩,如世間最好的美酒佳釀。雲翎卻相反,她依舊睡的很沉,可不曉得夢到什麼,眉頭一貫的顰起,李承序用指尖觸了觸她的眉,疑惑道:“爲什麼皺眉?是不是因爲雲舒不在身邊?”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不遠處楠木衣架上掛着的大紅蓋頭上,低聲道:“還是因爲……嫁給我,你不開心?”
“小火,嫁給我,你就這般不樂意麼?”李承序喃喃地道,似乎很困惑:“可是,可是爲什麼我我這般高興?”
“我明知這不過是一場做戲,可我還是歡喜的緊,就連平日裡看不順眼的老頭子都覺得和藹親切了許多,真是奇怪……”他撿起地上雲翎脫掉的大紅嫁衣,將那細緻而華麗的布料捻在指尖細細的摩挲着,那上面繡着的孔雀百花圖案大團大團的交織在一起,一片錦繡盎然,他笑起來,道:“你曉得麼?你今兒穿這一身嫁衣真是好看……”
“我之前一直不想娶妻,寧願整天花天酒地的玩,也不曉得是爲什麼,或許是不願意再成爲我家老頭子的棋子,亦或許……”他淺淺笑起來,後面半句話沒說出口便頓住,好半天后他低低嘆了一口氣,有些惆悵,又有些欣喜:“好在,如今是你……”
他話落,微微笑,一個人抱着膝蓋靜靜坐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良久,他回過神來,挨着雲翎輕輕躺下去,他學着她的姿勢,側過身子微微蜷着,兩人並排躺在一起,他的臉對着她的後腦,呼吸平緩的吐納在她的髮絲上,他的胸膛挨着她纖瘦的背脊,只需向前稍稍伸手,便可從她的後背環住她——一個極溫暖極貼心的姿勢。
他將她腦後散亂的發攏了攏,隨後伸出手臂,攬住了雲翎的肩,房內燈光明亮,頭頂吊盞的燭火明晃晃的映在他酒紅的眸中,光波閃爍,他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恍惚,呢喃道:“小火,你瞧,我們現在像不像那些年?”
“那些年,我們睡在地牢裡,地面很冷很冷,凍的人直打哆嗦……我們便這般抱成一團,互相取暖……還有,還有云舒,我們仨,便這樣用自己的體溫暖着對方,度過一個又一個黑暗冰冷的夜……”
他話落,將臉緩緩的貼在雲翎的烏髮上,枕頭上,那熟睡的少女呼吸清淺而舒緩,像是夜半幽幽綻放的恬靜曇花,李承序臉上浮起一絲溫柔的笑,輕聲道:“小火,我曾聽一個老嬤嬤說,夫妻倆死後,在墓碑上刻上彼此的名字,去了地下便還能繼續做伴……自那以後,我便分外排斥老頭子給我挑的那些女人!一想想日後我死了,墓碑上得刻上另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我就無法忍受……呵,眼下這樣也好,你成了我的正妃,哪怕只是名義上的,可日後我的墓碑就是你的名字……黃泉碧落,我終於不用跟另一個陌生人結伴了……”
“小火……”他將臉湊近到了雲翎的後頸,聲音愈發含糊不清,亦越發語無倫次:“小火,我曉得你愛的是雲舒,可是這又有什麼要緊呢,幾十年後,你我的名字被後人刻在窄而堅硬的墓碑上,緊緊相聯,哪怕風霜雨雪,歲月變遷,也無人能磨滅……就這樣吧,哪怕只是一個名字,便足夠了……”
他呢喃着,突然又否認自己的話:“哎,不行……只刻我們倆,那雲舒去哪呢?我們結伴,把雲舒丟掉麼?這不成!那……到時候我便在碑上把雲舒的名字也加上……去哪兒,我們仨總是在一起的……”他聲音漸漸低下去,酒色的漂亮眸子慢慢闔上,似乎睡着了。然而還未到一炷香時間,他又驀地翻身起來,腦子卻比先前要清醒了些,他摸摸身下的地鋪,道:“不,不能睡在地上,地上涼,親親會生病……”
他站起來,喚了幾聲親親,然而云翎卻完全沒有反應,甚至因爲睡的太熟打出了輕輕的呼嚕聲,李承序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臉頰道:“睡得這麼死!你是屬豬的麼?”
大紅喜燭依舊溫柔燃亮着,重重的合歡花藤蔓宮簾後,長身玉立的風致男子無奈一笑,躬身將地鋪的女子抱起來,赤着腳一步步走到塌旁,將懷中人放到了柔軟的被褥上。
山高水遠的千里之外,今夜滿腹心事的人,不止李承序一個。
衡鎮的絕色坊內,小書童託着下巴守在房門口,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緋衣女子:“素年,少主連着都酗了幾天的酒了,你倒是想個法子啊!我可從沒見他酗酒成這個樣子!”
素年道:“我能有什麼法子,他是主子,我是下人,難不成我可以命令他不許喝?”又道:“鶯鶯姑娘剛進去了,便讓她去勸少主吧。”
“鶯鶯姑娘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也不知道她說的話中不中聽。”顏葵憂心忡忡的道:“哎,真是叫人憂心,大夫說了,少主身上有傷,這段時間千萬不能碰酒的,可他如今喝成這樣……”
素年問道:“那傷是怎麼回事?”
顏葵道:“還不是那一次在東遼的馬賊手上傷的,傷口又深又大,流了好多血,我們勸他不要亂動,好生休養,他卻聽不進去,草草包紮一下,便忍着痛趕去雲霄閣去找雲小姐。後來燕北的事務一繁忙,他忙的沒日沒夜,更沒法好好休息,傷勢便一直沒好......”
素年蹙眉道:“少主平日裡一向極有分寸,怎麼這次這般.....”後面的糊塗二字她沒說出口,只是搖搖頭道:“再怎樣忙,也不能這麼拼命啊,總得把身體養好才行.....”
顏葵湊近素年,低聲道:“其實不是因爲忙,而是爲了雲小姐,他想盡早忙完燕北的事好去陪雲小姐,所以傷也顧不得了。”頓了頓,長嘆一口氣:“唉,我先頭還不曉得,原來少主這麼在意雲小姐......”
素年頷首:“少主確實對雲小姐一片真心。”
“確實?”小書童眨了眨眼:“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早就曉得少主對雲小姐的心思了?”
素年嗯了一聲:“早在雲小姐第一次來絕色坊的時候,我便發現了。”
小書童撓撓頭:“你是怎麼發現的?那會我都沒發現。”
素年道:“那一天晚上風大,我怕少主受涼,抱了牀毯子送過去,剛開門,便聽到少主在喊一個人名字.....”素年微微一笑,眸子裡有淺淺的無奈:“他喊着,蓮生,蓮生。”
小書童默了默,道:“原是這樣.....”半晌後話音裡含了一絲惆悵:“午夜夢迴都能夢見的人,想來應該是特別特別的喜歡吧......唉,少主真是夠藏得住,明明那麼喜歡雲小姐,卻隱瞞了這些年。”
素年搖着頭道:“可惜啊,世事難料,造化弄人,眼下雲小姐是晉康王妃了,覆水難收啊.....”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嘆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