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會上路遠森佈置好一切事宜便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財務部的一個小職員李珊珊幾乎是在他踏進門的同一瞬間跟了進來,把他嚇了一跳,但表面上他卻仍表現得波瀾不驚。
李珊珊把手上的文件夾遞給路遠森:“昨天的文件,還沒簽字。”
路遠森接過她手中的文件夾,粗略地看了一下里面的內容便快速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復又把文件夾遞了回去。
李珊珊穿着一套標準的職業裝,但身材傲人的她硬是將這套衣服穿出了一絲性感火辣的味道來。
自從這個小路總從海外回來後她沒少在穿着打扮上花心思,並且總是趁着進出他辦公室的時機儘可能地對他做出種種暗示,可他每次都表現得像是沒有看到她發出的訊號般,總能淡定自若地繼續着手頭的工作。
難道這男人真的是在海外的時候被那羣黑鬼給掰彎了?在一次又一次被他忽視之後李珊珊沒好氣地想着。
的確,像他這麼一個長得帥家庭條件又好還有着海外碩士學歷的霸道總裁型人物公司裡有幾個女人能不心動?對他動過心思甚至費盡心思的人可遠不止她一個,可似乎到現在還沒有人真正引起過他的注意。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那個老實巴交的林煙一樣好運,想到這些,她不禁紮紮實實地翻了一個白眼,真不知那路鴻焱怎麼就鬼迷心竅看上了她!
正當李珊珊要推門出去的時候卻突然又回過頭來看了路遠森一眼,她微微一笑,聲音帶着幾分發嗲:“聽說路總要結婚了?”
她所說的路總自然是指路鴻焱。
路遠森坐在椅子上頭也沒擡,依然只是看着手中的資料,淡淡答道:“好像是吧,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哦……”李珊珊笑了笑,看上去很是嫵媚而婀娜。
她像是羨慕,但語氣中卻帶有一股明顯的酸味:“她也算是挺有本事的,大學的時候就和你哥好上了,畢業後就被安排在浦東的分公司上班,那句話怎麼說來着,近水樓臺先得月,是這樣吧?”
說完她又笑了笑,這才輕輕地關上門,出去了。
路遠森的心中突然像是被一道巨雷擊了。
大學?在她大學的時候他們就好上了?一切的一切……竟是這樣……
他一時簡直感覺文件裡的字像是漂浮起來了一般在他腦中亂成一團,他再也無法繼續手頭的工作,站起身來,走到偌大的落地窗臺前,徐徐地點上一支菸。
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這玩意兒了,這幾年也只有在心思最苦悶的時候纔會點上那麼一根。
他悵然若失地站在窗前,看着樓下渺小得如同螻蟻一般的世界。
在這樣一種高度很少會有人會選擇安裝落地窗,但他卻喜歡這種站在高處俯視衆生的感覺。
斑駁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若隱若現,他沉默着,任由它們肆無忌憚地侵蝕着他的內心,反正這麼多年來,也習慣了。
江遠森和林煙的高考分數都在600分以上,這在當年江北省的理科成績當中來說已經算是非常突出了。
而且平時考試從來進不了班級前三名的江遠森居然比林煙還高了5分,一躍成爲了班裡的第一名。
老劉在分班後依然“機緣巧合”地帶着他們倆所在的班級,一路走來他對他們之間那點微妙而不同尋常的關係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沒想到倆人居然還能在高考中同時考取如此優異的成績!
但是這種特例不足以阻止老劉在帶下一屆學生的時候依然選擇對他們一個個剛剛萌芽的小心思毫不留情地進行摧殘。
“想去哪裡讀大學呢?”這是考完後江遠森問林煙的第一句話。
“不知道,但是想去大城市看看吧。”林煙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明顯是帶着光的。
從小到大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廣州,而且是在她小學的暑假,那一年奶奶去福建照顧小叔叔家剛出生的弟弟,父母不得已才把她接到了自己打工的地方。
那時她對廣州唯一的印象也只是空曠的廠房和煙囪裡飄不盡的煙,每天她能做的也只是乖乖地待在小小的廉租房裡做作業,然後等待父母回家。
在回家鄉的前一天媽媽才帶她在城區的鬧市裡轉了一圈,買了些不貴但是新鮮的小玩意兒給她帶回家。
在火車站與父母分別的時候她的內心其實是極度不捨與不安的,但是她不敢表現出來,生怕爸爸媽媽會因爲她的不懂事而與她疏遠。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不管發生了什麼總是一個人默默扛着,以至於到最後大家都以爲她刀槍不入了。
原本以爲自己要這樣默默地扛一輩子,可誰知生命中居然會出現江遠森這樣一個乾淨而溫暖的人來陪伴渺小的自己度過這樣一段漫長的歲月呢?
每當林煙想起他乾淨的臉龐即使再苦再累也總能覺得心中又充滿了力量。
以江遠森的想法,他本來是想填江北省省會的某個大學,這座城市經濟發展日新月異,依山傍水,離家又遠。
當然,他最看重的還是最後一點。
可是聽了林煙的話後他卻又悄悄改變了心思,填志願前夕他還專程又從上海趕到晚風與她商討具體事宜。
所以,最終他們交上去的志願表幾乎一模一樣:第一志願選的是北京某知名大學,第二志願填的是上海。他本想把它換掉,但想到那天她眼神中的期待他還是留下了那個學校。。
可是誰又能料到,他們卻還是因爲小小5分的差距,被生生地分開在北京和上海兩座城市。
小小的5分,造就了倆人1200多公里的距離。
填志願前江遠森做足了功課,精挑細選地挑出這兩個學校來,可弄人的命運卻還是把他們的距離推向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或許,這就是命吧。
在進大學之前的暑假江遠森和父親又鬧起了矛盾,路兆輝毫不留情地切斷了他的一切經濟來源。
他不服軟,也沒有接受母親和一衆親朋好友的暗中相助,愣是在剛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找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在餐廳當服務員。
以前只會對別人呼來喚去的他在這裡纔算是真正地體會到什麼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面對老闆的指責他只是一味地隱忍着,終於在一個月後用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給林煙買了一臺新手機。
看着她滿臉的笑意,他想,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吧。
於是他們開始了異地以手機作爲聯絡工具的時期,每天倆人事無鉅細能在電話裡絮絮叨叨說上一兩個小時的閒話。
偶爾他們也會坐上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趕赴另一個城市去看對方,那是江遠森的生命中唯一一段坐過火車的日子。
火車上總是充斥着各種各樣的氣味,混跡着來自****的人們,愛乾淨的他原本完全不能忍受這種骯髒的環境,但是因爲心中的某種信念他居然熬過了一個又一個15小時。
倆人關係真正開始變質是在那一天,她突然給他打電話哭訴自己最近的種種遭遇:爲了堅持拿到獎學金沉重的學習壓力、身邊同學或有意或無意的冷漠態度、自己形單影隻簡直像是融不進這個世界的小丑……
他在電話的另一頭聽着她的啜泣,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無助得像是個被大人弄丟的小孩。
這次電話後她便再也沒有主動聯繫過他,每次他給她打電話她也總是一種淡淡的語氣,他問什麼她便答什麼,他不說話時倆人之間便是無盡的沉默。
他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提出要去看她,卻被她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他心中的疑慮更大了。後來幾天他給她打電話她不再接,發短信也不回了。
他當即買了當天前往上海的機票,一下飛機便匆匆趕到她寢室樓下,對着四樓某個陽臺大喊她的名字。
正是中午時分,過路提着飯盒的人不免都被他奇怪的行爲引得紛紛駐足。
終於陽臺上探出一張臉來,卻並不是她,那個女孩只是告訴他她不在,讓他不要再這樣喊下去了。
他心灰意冷,在她學校偌大的足球場上太陽的暴曬下足足走了15個圈。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停下了踟躕的腳步,從足球場直奔某棟教學樓裡的某個階梯教室,在一百多個學生的注視下,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連拖帶拽地將她拉出了教室。
彼時所有的學生包括講臺上的老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愣住了,面對林煙求助般的叫喊竟沒有人上前去幫她一把。
在連接兩棟教學樓的中間走廊上,林煙蹲着倚靠在後面鏤空的欄杆上放任自己大聲哭泣。
江遠森站在她的對面,靠在護欄上,他的表情恢復了往常的淡漠,好像剛剛把她拉出來的人並不是自己。
終於,在她足足哭了15分鐘後他纔等來她的第一句話:“我們分手吧。”
說完,她摘下那串玉手鍊塞到他的懷裡,便頭也不回地向外跑去了,不留給他一點反應的機會。
江遠森獨自坐在教學樓門口花壇的石階上,身後教室的揚聲系統裡傳來講臺上老師憤慨激昂的講課聲,他卻頹痞得像是個被這個世界遺棄了的世外人,與這裡青春向上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手上夾着一支菸,卻並沒有吸,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這支菸在火星的燃燒下一點一點化作灰燼,表情凝重得像是在做着研究。
沒過多久整個學校裡響起了一陣悠揚的下課鈴聲,身後教學樓裡也隨之傳來陣陣腳步聲和學生們嬉鬧的聲音。
大家看到一個長相帥氣衣着又甚是光鮮亮麗的男孩隨意地坐在石階上不免都有些奇怪,但大多數人也不過是看了兩眼便又奔赴各自的精彩人生去了。
有一個女孩卻突然湊過來,在石階上挨着江遠森坐了下來,她笑嘻嘻地問道:“你是林煙的男朋友吧?”
江遠森這纔像是被人從他的世界中喚醒來了一般,呆滯地轉過頭去看向女孩笑意盎然的臉,但他並沒有答話。
他的沉默並沒有打消女孩再次開口的念頭,她滿臉神秘地繼續說道:“我勸你還是和她分了吧,她這個人啊……怎麼說呢……我經常在週末看到校門口有大奔來接她,不知道是要幹嘛去……”
女孩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比較男孩子氣的女生打斷了:“蔡玲你還去不去吃飯啊!老孃都要餓死了!”
女孩這才轉過頭去大聲喊道:“來了來了!”
她臨走前再次看了江遠森一眼,她依然笑容滿面,然後知足地離開了。
終於,手中的煙只剩下非常少的一部分,江遠森看了一眼燒得熹微的火星,轉而把菸頭對準地面的方向,在水泥路上狠狠地摁了下去,他的力道之大彷彿是與這支菸有着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剛剛那個女孩的話依然沒有使他流露出任何情緒,他擡頭望了望天空,隨後站起身來,往校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後他隨手攔下一輛的士,踏上了回北京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