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至,屋內卻沒有開燈,昏暗給周圍增添上了一絲迷離的色彩。
窗外的雨仍淅淅瀝瀝地下着,更加襯出屋內近乎春天般的溫暖。
路遠森半臥在沙發的臥榻上,林煙在旁邊橫躺着,正好將頭枕在他的肚子上,倆人正呢喃地說着話.
與半個多小時之前的忸怩狀態迥然不同,此時的他們看上去仿若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小夫妻,再加上旁邊的搖牀裡面躺着一個正在熟睡的嬰兒,使得整個畫面看起來協調得近乎詭異。
“然後呢?”江遠森笑着問道,說完他一把摟過林煙的脖子,將臉埋沒於她柔軟的長髮之中,這個曖昧至極的動作他做起來卻是如此自然,好像倆人這幾年都不曾分開過一般。
對於他的行爲林煙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異常,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然後啊……我就把杯子裡的水都倒在了她的衣服上,你不知道當時那場面,所有人都傻掉了,那個女人也是怔住了半天沒有說話,估計要被氣死了吧,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好笑哈哈哈哈……”說完林煙一直笑個不停。
他們已經把話題扯到了大學時候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去了,彷彿是要將這幾年來沒有說過的話全盤補上似的。
“你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壞了?”路遠森捻起一小撮林煙的頭髮,在她臉上輕輕拂着,笑着問道。
林煙瞪大了雙眼,激動起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討厭!不過就是不小心滴了兩滴水在她的衣角而已,就大呼小叫搞得全班人都望了過來,趁機糾纏個不停說要我賠,我想反正打算賠了乾脆就把她穿的那一件毀得更徹底一點好了。”
說完林煙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復又變得平靜起來:“那天下午我去**店看到那件衣服吊牌上的價格的時候心都是涼的,但咬咬牙還是買了下來,那一陣子我吃了大半個月的饅頭,但是我不後悔。”
聽完她的話路遠森心頭一酸,她果然還是原來那個她,那個最獨一無二的,讓自己日夜想念的她。
他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腦袋,柔聲問道:“當時爲什麼不跟我說?”
林煙沉吟了好半天,翻身抱過他的身體:“我不想要你擔心。”說完她將腦袋深埋於他的胸膛,彷彿那裡能給她無盡的力量。
路遠森攬着她的背,倆人停止了對話。
可是,路遠森的臉卻突然陰沉了,他的瞳孔急劇收縮,語氣卻仍是十分平淡:“所以你就找上了他是嗎。”
懷中的林煙身子猛然一震,她如夢初醒般掙脫開他的懷抱,原本以爲一切都已經過去,那些傷疤都可以蓋過不揭,任由它們在心底腐爛成泥,甚至再次生根發芽,使得它們可以永遠地深埋於心底。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罷了!
她的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有些吃力地爬起來,抱着兩個膝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看上去就像個孤獨無助無依無靠的小孩。
看來,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切。
此時從林煙的臉上解讀不出任何信息,她的雙眼裡也是無盡的空洞,彷彿孤身一人置身於一個巨大黑洞之中,黑暗幾欲將她吞噬。
終於,她的眼睛裡泛起淚光,笑了笑,慢慢歸於平靜,開始訴說那個糾纏了她無數個日夜的噩夢。
她的語氣極爲平靜淡然,就像是在訴說着別人的故事。
大二那年的5月,我突然接到媽媽的電話,她說爸爸病了,我一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慌了,我問她他得了什麼病,她不肯說,我知道,如果是小問題她不會專門打電話給我,她一定是一個人撐得太辛苦受不了了纔會打電話告訴我。
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她終於說了,急性腎衰竭,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概念,但聽到這名字再加上媽媽的語氣我知道情況一定不好,我甚至想立馬買前往廣州的火車票,但最後還是剋制住了,也許我的一張車票又是爸爸一天的醫藥費了。
一掛電話我就把之前得到的所有獎學金和助學金都給媽媽打了過去——那是我所有的生活費和學費。
之前我已經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兼職,把錢打過去之後我知道我必須賺更多的錢,我自己餓肚子不說,萬一爸爸因爲缺錢影響治療怎麼辦?雖然只是杯水車薪,但是多賺一點是一點吧。
說到這裡林煙笑了笑,溢滿她眼眶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笑着把它擦掉,語氣依然十分平淡。
其實那個時候我很想打電話給你大哭一場,但是我不想讓你知道了也跟着擔心,之前聽你說你家裡的生意破產了,我看你以前那麼闊綽的一個人都在打工,所以當然不想讓你再因爲我的事而擔憂。
聽到這裡路遠森微微翻動了一下身子,雙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裡面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
然後我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離學校很遠,但是在週末,我上課的日子晚上在餐廳兼職,週末就去做家教。
那天跟今天一樣下着雨,頭一天在餐館幹得太累了,所以我起來晚了一點,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門。
那天那個小孩有道題目一直算不明白,當我從他家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我急匆匆地趕到公交站,生怕錯過了公交。
我還沒到公交站牌的時候卻有一輛車停在不遠處,當時我還不懂這些汽車品牌,只覺得那輛車看上去不一般,我心裡很奇怪,因爲那個小區很偏,白天都很少有人走動,在這種飄着雨的晚上怎麼還會有一輛車停在路邊呢?
我沒有多想,只是依然一個勁地往公交站趕,突然那輛車前面的車窗玻璃搖了下來,一箇中年男人探出頭,問我需不需要送,我當時有一點嚇到,想起之前看過的那些新聞,以爲他是不懷好意,所以我沒有搭理他慌忙走開了。
可是當我到了公交站的時候翻看自己的包才發現我除了來的時候的兩塊錢再沒有帶更多的錢,我當時急死了,周圍一個人影子都沒有,我又急又怕,很怕錯過公交,可是又擔心上了車沒有錢投進去很丟臉。
我看到之前那輛車還停在那裡,於是腆着臉走過去問那個中年人可不可以借我兩塊錢坐車,那個男人並沒有回答我,而是回過頭去看了後面的位置一眼,我這才知道原來後面的座位上還有一個人。
後面的人低聲說了一句什麼,中年人從車上拿出錢來,卻是102塊。他說時間太晚了我不一定能趕上末班車,如果趕不上可以搭一輛的士回去。
我滿心感激,原來我之前完全誤會別人的好意了,他們甚至猜透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心裡的擔憂,還不計較地給我一張大票子讓我打車。
但是我又有一點覺得難爲情,因爲這麼大一份恩情我不可以平白無故地接受,所以我問那個中年人能不能留個地址和電話,我好找個時間把錢還回去。
這個時候後面的車窗玻璃搖開了,裡面的人只露出了半張臉,夜色太黑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樣,但我卻毫無緣由地被他身上陰沉的氣質震懾到了,他遞給我一張名片,然後讓前面的人開車走了。
說到這裡林煙頓了頓,放開環抱着的膝蓋,仰面靠在沙發背上,她嘆了一口氣,雙眼顯出疲乏之色,嘴上卻沒有停止訴說。
第二天下午我沒有課,所以讓同學幫我在電腦上查了名片上的地址和公交路線,然後我就揣着102塊錢出門了,當然,紅票子還是之前的那一張。
一路輾轉我來到一棟高大的寫字樓前,不知道爲什麼站在它前面我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我忐忑地走進大門,保安卻攔着不讓我進去,我說我是來還錢的,還把手上的名片遞給他看,那張紙已經被我手上的汗浸溼了,他沒有多看,只是輕蔑地笑了一下,然後直說讓我出去,不要打擾他們的正常工作。
我急死了,突然有一個穿着打扮十分光鮮亮麗的女人走了過來,問我是不是找路總,我雖然不知道她所說的路總和名片上的路鴻焱是不是同一個人,但是當時我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樣激動,連忙點了點頭,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浮起一絲和那個保安一樣的笑容,我知道她是嫌我土,但是我哪裡還有心情在乎這些?
她招呼我跟她走,進了電梯她按了某個樓層,我跟着她來到某個辦公室門前,她輕輕地敲了一下門,招呼了一聲:“路總,她來了。”然後她就離開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傻愣在辦公室門口,看着那個面向着窗戶悠閒地喝着咖啡的背影。
我走進去,學着那個女人小聲地喊了一聲路總,裡面的背影這才轉過身來。
不得不承認,那張臉很好看,卻不同於校園男生的青春活力,面對那張臉我只感覺到一股陰冷,我知道這樣形容一張臉很奇怪,但這就是我當時最真切的感受。
他的嘴角微微浮起一絲笑容,卻是轉瞬即逝。
他招呼我坐,我想着回學校的路程很遠不敢耽誤太久,所以走過去要把手裡的錢遞給他,他卻絲毫沒有要收下的意思,只是說讓我把錢收回去。
我知道這一百多塊錢對於他們這種有錢人來說少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我跟他非親非故的怎麼可以無故接受這番恩惠呢,我執着地要把錢還給他,他卻突然坐回了椅子上,靠着後背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既然林小姐覺得不好意思接受我的一番好意,那麼還我一個人情便是了,今晚我有一個飯局,正好缺一個女伴,你有時間陪我參加嗎?”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怎麼都沒有想過他會提出這種要求,更何況是我這種長得不好看又不怎麼愛打扮的人,他爲什麼讓我陪他去吃飯?
我之前也聽大學同學說過一些類似於此的黑暗關係,所以我開始有一點害怕起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慮,笑着跟我說不過是吃個飯,沒什麼好擔心的,而且他會護着我的。
我想起前一天他的熱心,心裡開始責怪自己不應該再次猜忌別人,更何況我確實欠了他一份人情,所以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