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並不算矮,站在隊伍中間的她雖然一直跟着廣播裡的音樂不停地扭動着身子,但眼睛卻不老實地一直在往後面瞄。
當然,她不敢表現得過於明顯,所以只是趁着左右轉彎或整體轉身的時候纔看上那麼兩眼。
他比一般的同齡人要高上不少,所以在隊伍盡頭一眼便能望到他那挺拔的身影。
做起操來的他卻表現得像個小孩子,半天才肯慵懶地動幾下身體,看起來甚是滑稽可笑。
但林煙卻笑不出來,有一個更深層次的擔憂在她心裡醞釀了很久。
好不容易熬到做完操解散了,大家一樣也幾乎是以“涌”的方式奔向各個教室。
林煙在人羣后面慢慢走着,看着江遠森孤獨而清瘦的背影,她很想上去跟他說些什麼,卻又鼓不起勇氣,旁邊的柳雲芳一直嘰嘰喳喳不停地跟她說着話她也只是心不在焉地聽着。
第三節課是物理課,這門課是林煙的弱項,按照她以往的習慣肯定是會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把整堂課聽完,但這節課她卻總是不在狀態。
每隔幾分鐘她便要往教室後面那個孤零零的座位瞄上一眼,每次卻都是一場空。
看來年級主任跟他們交談要花很長時間了,林煙簡直如坐鍼氈。
所以下課鈴聲一響起她就跟大解放了似的,立馬站起身來再次看向那個座位,依舊沒人。
她急匆匆地往教室外走去,來到樓梯口,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焦急地等着,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心中十分不自在,過了大概□□分鐘,眼看又要打上課鈴了,她這纔看到江遠森慢得像是剛散完步般悠閒的身影正從一樓往上爬。
她站在二樓樓梯口,等着他一步步靠近,一個臺階接着另一個臺階,終於,他與她只有一個臺階的距離了。
“那個…剛剛多謝你了…”她突然開口,嚇得江遠森一個哆嗦。
他擡起頭來,看到是她,這纔再次鬆懈下來,“哦,沒什麼,我只是看不慣他那副輕狂的樣子罷了。”
不知爲什麼,聽他這樣說林煙心底竟有些失落感,沉默了幾秒鐘她突然又開口問道:“你怎麼現在纔回來?”經過一個多月的高中生活林煙的普通話已經比剛來那段時間好了不少,卻依然帶有一股晚風風味。
“主任訓了我們幾句就讓我們走了,我嫌教室悶得慌所以在學校裡走了幾個圈纔回來。”
還真是去散步了!林煙哭笑不得。
江遠森脫口而出的仍是一口好聽到醉人的標準普通話,聽得林煙臉微微一紅,但隨即她又恢復了剛剛的緊張情緒,一本正經地交待道:“剛剛跟你起衝突的那個人我聽說了,他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壞學生,好像有好幾個大哥罩着,你這些天可千萬要小心點啊!”
看着她擰得像個“八”字的眉毛和嚴肅的神情江遠森有些忍俊不禁,他卻沒有接過她的話,而是很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那你看我像壞學生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都被逗樂了,不禁笑出了聲,這還是林煙第一次看到他笑的樣子,已經步入秋天的晚風已經有了些許寒意,但她卻莫名覺得心頭一暖,臉又微微發燙起來,想說些什麼卻突然變得笨嘴拙舌。
正好此時上課鈴聲響了起來,以前聽到上課鈴聲林煙的心情總是喜悅的,這時卻突然惱起這鈴聲來。
爲什麼下課時間就不能更長一點呢!她轉過身,一面往教室走去一面在心裡默默唸叨着。
第二天下午的第三節課是體育課,在中國絕大多數的學生心目中體育課總是佔據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對於晚風一中的學生來說更是如此。
晚風一中的體育課基本上都是體育老師召集學生集合,交待完各種安全事項便讓學生們各自自由活動去了,只要學生不走出校園,幹什麼都是不受限制的。
對於優等生來說,體育課是難得的自由學習趕超他人的時機。而對於不怎麼愛學習的人來說,這種時候也是放鬆自我的最佳時機。
而江遠森這種學生,自然是後者。
這節體育課一解散大家便東奔西跑各忙各的去了,江遠森在田徑場旁邊的一個石凳上坐了一會兒,突然就站起身來,卻並不是往教室或籃球場的方向走。
穿過體育館旁邊的林蔭小道再轉過一個彎,他來到一棟居民樓前。
他走到某個窗戶前敲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聽到敲窗聲裡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窗戶才被裡面的人打開,一箇中年男子滿臉堆笑地問道:“需要什麼?”
“一杯金桔檸檬,加冰。”
男子一聽立馬轉身做飲料去了。
10月的晚風已經入了秋,但隔三差五還是有秋老虎作祟,旁邊的香樟樹已經遮去了不少陽光,但毒辣的太陽透過樹葉的間隙照在臉上依然讓人覺得燥熱至極。
“金桔檸檬,五塊錢。”沒多久老闆便拿過一杯飲料來遞給窗戶外面的江遠森。
江遠森付了錢,拿着飲料便又往回走去。
2007年的時候物價還沒漲到像今天這麼恐怖,那時候有了4塊錢便能在晚風一中的食堂裡吃上一頓中等式樣的飯,所以喝飲料這種事基本上都是家裡有點錢或者沒什麼錢也喜歡亂花錢的學生們纔會乾的事。
這種店子也正是仗着學生們出不了校門所以坐地起價。江遠森是這裡的常客,所以來到這裡他纔會那麼輕車熟路。
這個時候絕大部分的學生都在教室上課,所以在校園裡來往走動的人非常少,更不要說這種偏僻角落。
可江遠森沒有走出多遠,便看見四五個學生從各個方向向他圍了過來,像是憑空出現一般。
帶頭的那個頭髮上有一撮黃毛,大概是怕老師罵所以才只敢染上這麼一撮。
他極爲挑釁地捏着手指向江遠森靠近,嘴中不住地念叨道:“喲喲喲,我還以爲是什麼人敢動我龍哥的弟弟呢,原來是你這麼個小白臉兒啊!”
雖然他滿臉笑容,語氣卻極盡尖酸刻薄。
他旁邊的一個胖子跟着起鬨說道:“這麼有錢喝金桔檸檬?要不你今天請我們哥幾個喝上幾杯,我們就考慮考慮不把你打得那麼慘。”說完,剩下的幾個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總算是明白他們的來意了,江遠森隨意地瞟了瞟四周圍上來的人,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容。
這五年的散打可算是沒有白練,憋了這麼久的身體,終於有機會來一次酣暢淋漓的解放了。
林煙在解散後本來是和柳雲芳一起往教室裡走的,她們倆都想多練幾道題,爲第二天的月考作準備,但林煙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我去一趟辦公樓。”
說完她也不顧柳雲芳差一點目光,自顧自地往教學樓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什麼鬼?去辦公樓幹嘛?看着林煙離去的背影柳雲芳心中一陣疑惑。這幾天她都很奇怪,整體疑神疑鬼左顧右盼的,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
但她的決然離去也不好讓她說什麼,只好無奈地獨自前往教室了。
今天一整天都有一股不好的感覺壓在林煙的胸膛。雖然她是在往辦公樓的方向走,卻莫名其妙地又拐了一個彎來到體育館旁邊的小路上。
沒走多遠便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很大的動靜和痛苦的叫喊聲,林煙突然有些害怕,連忙半蹲下身藉着矮小的景觀性植物的遮擋慢慢又往前挪了幾分,她這纔看到不遠的拐角處一羣穿着校服的學生正在圍攻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慘叫聲是從兩個倒下的穿校服的人的嘴中發出的。
她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才發現被圍攻的竟是江遠森!
她險些叫出聲來,卻不敢暴露了自己,生怕事情會往更壞的方向發展。
雖然江遠森看上去並沒有受什麼傷,但畢竟他是一對多,此時的他背上已經溼透了,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吃力。
她沒有多想,立馬轉過身去,跑遠了。
當老劉和另一個老師趕來的時候江遠森已經把他們收拾得差不多了,校服學生們絲毫不顧形象任憑自己躺在水泥路上氣喘吁吁,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有幾個身上有淤青的正揉着傷痛處。
江遠森卻絲毫不像一個剛剛打完架的人,除了臉上的汗水顯現出剛剛大動筋骨的痕跡,他身上並無一處傷痕。
他坐在旁邊綠化帶的石階上,悠閒得像是在看風景一般,如果不是因爲他滿臉的汗,老劉可能還真會以爲他只是一個過路者。
跟着兩個老師走的時候那幾個校服男一個個都耷拉着臉,與之前囂張的樣子判若兩人。
江遠森倒依然一副事外人的模樣,卻在經過體育館旁邊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遠遠地望着他,這張臉滿是焦急。
她怎麼會在這兒?江遠森不再多想,跟着老劉往年級主任辦公室走去。
看到那個方向林煙也慌了,她本以爲老劉只會拉開他們再批評他們幾句而已,看來是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所以,林煙的心情更糟了。
當江遠森一行人從年級主任的辦公室裡走出來的時候已經下了最後一節課。
從這節課到晚自習之間有一個小時讓學生們完成吃飯洗澡之類的事情,也只有在這種比較長的時間內林煙才願意從教室走出來到走廊上走動放鬆放鬆,不然的話她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做題。
但今天的她卻滿臉焦慮地趴在欄杆上,定定地望着對面教學樓一樓的某個門口。
終於,那個人出來了,卻在踏出門的那一瞬間猛地擡起頭徑直地向16班的方向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