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尋雅望着沈明楓,衝她笑笑,
“既然駙馬還未飽腹,便去再用些吧,也好叫我婆媳二人到院子裡走走,說說話。”
此言一出,沈夫人不知怎的心中登時一陣緊張,三公主她……
“楓兒,你自己去飯廳,想吃些甚麼就叫人去準備,孃親陪公主去逛逛,你吃完我們就回來了,乖乖的啊?去吧。”
沈明楓一點兒也不想離開孃親身邊,奈何自己幻想已久的美滋滋的早膳觸手可及,因此只扭捏了一小下,樂顛顛進了飯廳。
沈夫人這才領着褚尋雅,往沈府庭院緩步行去。
夏日的晨間,熱度不高的陽光灑在一片碧綠的花圃樹木上,唧喳清脆的鳥叫聲一陣一陣,悅耳,怡人。沈夫人陪着褚尋雅,身後跟着薔薇以及兩名沈府的丫鬟,繞着一片綠茵的草地花圃漫步。
婆媳二人一路上皆是圍繞着沈明楓開展話題,多是褚尋雅問些關於那人的情況,沈夫人一面答着,一面爲自己那孩兒解釋賠罪,讓三公主多多擔待云云……
一行人走到院中涼亭前,褚尋雅提議進去坐坐,沈夫人自是應允。兩人落座在亭中小凳上,欣賞着亭子側前邊的一片草地與一排的扁柏樹,亭子直直對着的前方遠處便是沈府的花圃,那裡栽種着好幾個品種的花卉,在這六月里正含了小小的花苞,待到秋日,它們即會盛放。
坐了片刻,褚尋雅慢慢將話題帶到了沈明楓的癡傻病情上,沈夫人神色再是從容,那一閃而過的不自然卻是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脣角一勾,褚尋雅進入今日之行的主題,朝沈夫人使個眼色,示意支走周圍的人。
“薔薇,你去看看,駙馬定是又在大魚大肉了,你去盯着點兒,莫要叫她不知節制地食用過多。”
薔薇領命,朝她們福身子,退了出去。緊接着,意會她意思的沈夫人也找個理由支走一旁的兩名侍女。一時,亭子裡只剩下她們二人。
見人走遠了,褚尋雅望向神色有些緊張的沈夫人,直接把話挑明瞭:“婆婆,實不相瞞,今日過府,兒媳實是有一事,想來向您確認,而此事,是關於駙馬的。”
聞言,沈夫人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強自鎮定的笑笑,還是客氣恭敬的回話,
“可是楓兒她又惹了何麻煩了?公主但可明言。”
褚尋雅定定望着她,眼神深邃,意味複雜,不停頓,將心中疑慮日久的問題,問出來,
“請婆婆給兒媳一個準確的答覆,駙馬她,可是真的……心智不全?”
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對方問及某些方面的沈夫人,不由得愣住,繼而心下一鬆,復又很是驚訝的揚起了眉,
“公主何出此言?楓兒她,確確實實心智不比常人,這許多年來,一直似個半大的孩童,這事怎會有假!楓兒她……無端端的又怎會去費心去扮個傻人呢?!”
沈夫人似是覺得褚尋雅問的這話十分可笑,多年來,從未有人質疑過沈明楓心智不全一事,她解釋得最多的便是自家孩兒並非傻得極致不堪,卻不曾遇到過三公主提的這樣的問題。
當真是稀奇!
三公主怎的就懷疑起楓兒真傻假傻來了?莫非皇家之人疑心病重到這種程度……
然而,三公主接下來的話,卻是猶如將沈夫人的一顆心吊起來直抽,嚇得她再也不敢複議皇家人的心思。
“婆婆可是覺得本宮很是無聊,竟關心起不曾有人起疑過的一事?呵!本宮就直說了吧,若非知曉了駙馬的身份秘密,本宮卻也是會同他人一般,對她那樣的心智深信不疑。”
轟!!!
靜默。
靜默過後。
公主她……說了甚麼?她說她知曉了……楓兒的身份秘密?!
天哪!
沈夫人的表情與昨夜沁兒的如出一轍,皆是臉色慘白,震驚不已,半天找不到言語……
褚尋雅知她驚訝,也不急着繼續,給她時間慢慢消化。沈夫人一把年紀了,自然比沁兒那個小丫鬟鎮定多了,震驚只是一瞬間,很快理清了思緒,望向面色淡然的三公主。
“公主,此事您是何時知曉的?楓兒她的身份,實在是一言難盡……不過妾身可以保證,此事斷非因我沈家一門有何見不得人的事情而起,公主切莫要誤會呀!”
“沈家家風嚴謹,一門忠烈,本宮又怎會懷疑些旁的,本宮今日想要的,只不過是您一句確認,至於駙馬她隱瞞身份的因由,婆婆若是方便,儘可直言,若是不便,本宮也不強求,咱們大可來日再談。”
“不不不!”沈夫人連連搖頭,“既然公主如此信任,妾身又有何不敢與您言說的呢!公主且聽妾身一一道來……”
沈夫人再次回憶起當年之事,將一切事由全盤托出,不再隱瞞。
此事只能長話短說,而三公主何其聰慧,抓住其中關鍵,再自行想象填補,整件事也就得出了個準確的大概。
如今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原來,沈尚書家也是有本難唸的經。
原來,自家駙馬,的的確確,自孃胎出來,就異於常人……
可惜!可嘆!
得知原委,褚尋雅一番感嘆唏噓,又是同沈夫人一樣,起了惆悵之意,傷感之情……
駙馬她……也不知會否在將來的某一日,突然恢復心智。抑或,永遠不會恢復,一生都只能活在一個孩童的世界裡,無憂無慮,單純而敦厚,童稚卻真誠……
沈明楓身份一事,二人是談論了一番,可今後褚尋雅待沈明楓該如何,卻是未曾有言。目前來講,沈夫人心頭的一顆大石,算是暫時放下,她的私心裡,是希望褚尋雅能幫着保守這個秘密的同時,繼續維持現狀,那樣,自家孩兒會減許多的麻煩,自己也可免去時時委婉的勸阻着自家老爺,要麼就是尋大夫,要麼就是找親事……
此事尚未涉及,那幾名侍女也未曾回來,倒是褚尋雅眼尖,擡眼望見前方遠處花圃那裡,不知何時站了一名女子,看穿着打扮,應是沈府等級高些的侍女吧!離的太遠,褚尋雅也不甚看得清,只是見那人背對着她們這邊,呆呆立於花圃前、已有些火候的陽光下,一動不動的,背影很是落寞哀傷,甚至有着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絕望之感……
沈夫人兀自想着心事,沒注意四周,見褚尋雅直直盯着一個方向直瞧,自己也循着她的視線放眼望去,見是那人,心內不由升起了不忍與無奈。
沒等褚尋雅起了疑問之心,那名呆呆站着的女子卻是突然在她們的目光中,直直癱倒了下去,側身躺在地上……
婆媳二人一驚,對視一眼,立馬起身快步搶過去,將那人扶起。褚尋雅醫者習性,在扶人的一瞬間探了探這人的手腕,可這一探,使得她的臉色驟然一變,竟是複雜得很。
褚尋雅拿眼去看自家婆婆,見其關切的神色中似乎還帶着痛惜,心下更是不解,見有人往這邊過來了,忙招手,
“來人,將這位姑娘擡回房間,仔細些,莫要磕着碰着。”
幾名侍女只是路過,不想被公主叫去擡人,趕緊過來,見了地上的人,互換了一下眼色,利索的擡起,往一個方向去了。
沈夫人也是有些焦急,卻不曾跟上去,只吩咐那幾名婢女去請大夫,將人照顧好,想着招待了三公主,她得了空再去看看。
可是褚尋雅接下來的話卻又再一次將她驚得不能言語,神情變換得比方纔還要誇張。
褚尋雅望着那些人走遠,回身望着沈夫人,看她極是在意關切的樣子,斟酌之下,還是將方纔所知道出來,
“婆婆,方纔昏倒的那名女子,可是府上的婢女還是親戚?本宮適才把了其脈搏,發現竟是……喜脈……”
“甚麼?!”
沈夫人眸光閃爍,好似瞬間被點燃了一般,冒出七彩的亮光……
“公主!你是說……敏蓉她有喜了?有多久了?”
沈夫人太過激動,難得的失態,伸手攥住了褚尋雅的手,急切地想要確認,她未有聽錯。
褚尋雅的手叫她抓得難受,倒也沒掙脫開去,隻眼帶疑惑點點頭,
“確是喜脈,看脈象,應是已三月有餘近四個月了,婆婆緣何如此激動欣喜呢?”
“真是喜脈!真是喜脈!蒼天保佑蒼天保佑!老天爺開眼吶……”
沈夫人兀自激動,鬆開了褚尋雅,雙手合十,對天而拜,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不在表達着她的狂喜與激動。
褚尋雅更是不明,不知那女子懷了身孕能讓沈夫人產生如此大的反應,竟叫她激動成這般模樣,究竟是爲何呢!
“婆婆?婆婆!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她有喜婆婆爲何如此激動?”
沈夫人欣喜過後,終是在褚尋雅叫了幾聲之後恢復冷靜,仍是對天拜了幾下,纔回身同對方解釋,
“公主有所不知,方纔那孩子叫敏蓉,是我府上的侍女,也是……也是樺兒的通房丫頭!”
“哦?!”
褚尋雅聽得此話,先是一驚,而後便是理解了沈夫人的心情。此事,確實是沈府天大的事,怕是再也沒有能令沈夫人狂喜至斯的事兒了……
“真是蒼天有眼吶!原想着我沈家,自樺兒死後,便再也無希望了,畢竟,楓兒那樣……沒想到,敏蓉她竟是有了身孕!她懷了樺兒的骨肉,我沈家有後了!”
沈夫人又是激動起來,一想到她們沈家要有後代了,她就要有孫子了,她這心裡如何也不能保持平靜了。不過,沈夫人激動歸激動,到底沒忘了正事,
“公主,可否同妾身去看看,敏蓉方纔昏倒,也不知如何了,煩請公主去爲她瞧瞧?”
褚尋雅思及方纔那一幕,又是聯想到那敏蓉立於花圃前絕望的身影,心下好奇,點頭應允,
“婆婆客氣了,既然是關乎已故大伯的骨肉,兒媳自當盡心幫看。”
言罷,二人便急急往敏蓉的住處走去,路上,沈夫人忽地想起要儘快將此天大的喜事告知自家老爺,遂又折了回去,沿路見着了府內的家丁,吩咐他去找管家,讓管家親自去兵部,將敏蓉有孕之事通知與老爺……
交代好了,沈夫人又快步帶着褚尋雅往敏蓉住處行去。褚尋雅見自家婆婆急切,此刻怕是不便回答她的疑問,遂將心思先行放下,隨她快速往那個小院子去。
她們到時,那幾名婢女也才把人擡回來沒一會兒,正準備去請大夫,見公主與夫人竟是齊齊踏入房門,慌忙下跪行禮,
“參見公主殿下,見過夫人。”
幾名婢女皆是喘氣不勻,顯然累得不輕,褚尋雅揮手淡然道:“免禮,你等在一旁候着,本宮稍後會有吩咐,大夫就不必去請了。”
“是。”
沈夫人自踏入房門,便沒把眼睛心思放在他人身上,也顧不上禮節,腳一擡,幾步往牀邊撲過去,欣慰憐愛的望着牀上躺着的人,見其滿臉滲汗,二話不說,直接用袖子爲她擦拭,嘴裡輕聲呢喃,
“敏蓉?可憐的孩子,你可一定要好好兒的,爲樺兒,爲你自己,也爲了你腹中的孩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