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輩子,最痛苦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有的人,付出了一生的努力,去追求一個看似光明的理想,到頭來,卻發現,這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
躺在病牀上,王錚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恍然大悟。
“我爲什麼要這麼辛苦,我爲什麼要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幹着讓別人看起來光鮮亮麗收入不菲的工作,我每天熬夜到十二點,累的跟狗一樣,我努力換來的是什麼樣的結果?是一棟別人看着還算體面但是掏空了父母一生積蓄還差25年才能還清貸款的房子?是一個愛慕虛榮整天拿自己和別人比較的老婆?還是一個只有四歲就失去父愛的兒子和一對人到老年卻沒了依靠的父母?我才32歲啊!不,不!老天,如果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重活一次,我絕對不會這麼傻!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
……
當王錚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笑了。
躺在桃花嶺村南河邊柔軟的細沙上,他擡頭看了看天,抱了抱拳,說了聲:“謝了。”
然後,他看着圍在自己身邊的兩個渾身上下赤條條的七八歲的同伴,又笑了。
“馬年壯,你家大花狗快下崽了吧?”
王錚翻了個身,爬了起來,拿起一件領口磨破了的黃背心,拍打着屁股上沾的沙粒。
馬年壯是個很機靈的小孩子,黝黑如泥鰍一般的皮膚,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他的右手在王錚面前晃了晃,然後小心地問道:“王錚,你沒事吧?”
王錚推開了馬年壯的手,邊穿衣服邊笑着說:“你不會捨不得給我一條小狗崽吧?剛纔,可是你跟我說河裡的水很淺的。”
王錚的笑讓馬年壯有些心虛,要不是剛纔他騙王錚說河水淺,王錚也不會下水。不下水,也就不會差點被淹死。王錚不會游泳,這在小夥伴裡面不是什麼秘密。如果王錚把這件事告訴了馬年壯的爹,估計馬年壯這頓皮帶抽是少不了了。
馬年壯不傻,他知道事情孰輕孰重,一條小狗崽換一頓打,值了。
“行行行,到時候給你一條不就是了。”馬年壯顯然有些不捨得。
王錚穿好了衣服,看着另一個身材比自己高了一頭,但是看起來有些木訥的同伴,很誠懇的說:“楊明,謝謝你剛纔把我從水裡拉出來。”
楊明並沒有禮貌的說聲不用謝,而是憨憨地笑了,笑的很開心。
這本是25年前的一幕,而現在卻再次呈現在了王錚的眼前。記憶中,25年前,自己差點溺水身亡,幸虧眼前這個叫楊明的同伴把自己從深水坑裡面拉了出來。
一九九一年陽曆的九月初三,王錚重生了。一個七歲小孩身體裡面,裝着一個三十二歲的靈魂,不知道會爲老王家,桃花嶺村,甚至整個大寨鄉帶來什麼驚天動地的變化。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趕緊穿好衣服去學校啊。昨天趙老師可是說過,誰要是上課遲到,是要挨教杆打的。”
被王錚一提醒,趙老師兇巴巴的樣子一下子便出現在了馬年壯和楊明的腦海中,於是便趕忙將同王錚一樣破爛的衣物往身上套去。
趙老師的教杆是一根長長的細柳條,抽在手上火辣辣地疼。這年代可不講究什麼兒童保護,老師打起學生來,從來不知道什麼心慈手軟。
記憶中,今天才是自己上小學的第三天。本來已經是秋天,可是今天卻出奇的熱,熱的讓本來去上學的王錚他們來到了河裡面洗澡。王錚清楚的記的,那天他們三個都遲到了,趙老師那頓教杆抽的自己到現在還心驚肉跳。
南河的水還是那麼輕,西山的草還是那麼綠,村頭的路還是那麼坑坑窪窪,錯落的土房子還是那麼破舊,往來的父老鄉親還是那麼和藹可親,這一切,都熟悉的讓人感動。一路上,三個小夥伴歡笑着,追逐着,向着桃花嶺村小學的方向跑去。
叫小學多少有些擡舉那一排位於村頭的三間瓦房,這所學校只有一年級二年級兩個年級兩個班,兩男一女三個老師。一旦升入了三年級,桃花嶺村的子弟就需要到山後的清泉嶺村小學上學了。
桃花嶺村是大寨鄉最小的一個行政村,只有68戶,234口人。
1991年,以後世的眼光來看,整個桃花嶺村給人的印象,無外乎貧窮、落後、思想保守等等的字眼。甚至於說,即便是在當時,桃花嶺村在整個大寨鄉也是最貧窮落後的村子。
貧窮,意味着娶不上媳婦,意味着住破房子穿舊衣服,意味着一到三年級就到鄰村的小學去上學,意味着許許多多痛苦的回憶和經歷。
坐在教室裡面,望着窗外遠山崎嶇的山路,那條通往山後清泉嶺小學的必由之路,那條讓自己摔了無數跟頭被自己走過無數次的路,那條讓自己走出了山裡又後悔走出山裡的路,王錚心裡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讓大家都富起來。
王錚不是樂道的修士,做不到安貧的境界。
他嚮往財富,因爲他擁有一個二十五年後的靈魂的野心,因爲他見過父親被貧窮壓彎的脊樑,母親傴僂的身子,因爲他前世窮怕了。
不過,他眼前卻沒有一個能發家致富的詳細可行計劃,他不記得任何一期彩票的開獎情況,他從來都不買彩票。他不會去找還在杭州電子科技大當英語老師的馬雲,他現在才七歲,去找到了也沒什麼用。他更不知道到哪裡去買股票,如何跟着楊百萬倒賣國庫券。實際上,他現在走出桃花嶺村都很難。凡事都要從長計議,畢竟,自己還只是個七歲的孩子。
七歲的孩子應該幹什麼呢?
“你咋不聽俺講課呢?”一個溫柔清脆的聲音將王錚從思緒中拽了回來,他不知道蘇青已經在自己旁邊站了好長時間,她的責備讓自己感到有些內疚。
穿着花格子連衣裙的年輕女老師長得挺漂亮,說話嚴厲要求嚴格,不過課講得很好。
王錚的目光趕忙從窗戶外面轉向了旁邊的女老師,然而他卻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哎,如果桃花嶺村小學2010年不被撤點合併,想必蘇老師也不會被鄉教辦辭退民辦教師的資格,也就不會和馬村長的兒子離婚,她自己也不會因爲過於刺激而成爲個精神病人的。”
王錚想要阻止蘇青身上的悲劇發生,不爲別的,只爲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