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生得如此突兀,一切又結束得如此悄然。
一開始還是掙扎,怒喊,撕咬……可當這一切結束時,整個樹林都是靜靜的。就是風兒也駐了腳,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樹林裡這一對靜默的男女……
男人癡呆似地跪在地上;
女的一動不動地仰面躺在地上……
女人那雙絕望的眼睛死死地盯視着跪在身邊的男人……
沉默。
沉默。
沉默。
天、地、樹林……
一切的一切,都在沉默,沉默……
猛然間,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突然聲嘶力竭地吼叫了一聲,爬起來,轉身就跑,竟一下子撞在一顆樹上,跌坐在地上,又爬起來,發瘋似地奔出樹林……
過了好久好久,那個躺在地上的女子才慢慢地慢慢地坐起來,臉上毫無表情,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她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周圍,然後,就像非常疲憊似的用一隻手拄着大地,一隻手捂着**的胸脯,慢慢地慢慢地站起來……
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像是要摔倒,但還是站住了。
遠處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這個女子的一舉一動,看到像是要栽倒的樣子,差點驚恐地衝過來,但她剋制住了自己,仍然隱蔽在暗處,繼續悄悄地觀察着那個女子的行動。
那個女子慢慢地繫好方纔被那個瘋狂的男人撕開的衣服,又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後,擡手理了理很凌亂的頭髮,又看了看四周,就慢慢地邁開步子,向樹林外走去。
後面那雙眼睛知道,樹林子的那個方向不遠處,正好是一條長年奔流不息的河……
她的心突然痛楚地抽搐了一下,難道她……
她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走着,她像是什麼都沒在想,又像是什麼都在眼前零零亂亂地舞動着,驚恐地向她喊叫着……
但她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麼樣的面孔,是她的爸爸和媽媽?還是她的爺爺奶奶,還是她的乾爸乾媽,還是她正在陶醉其中的那張真誠摯愛的面孔……
唉,一切不過都是過眼煙雲罷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也許就是爲了承受這些痛苦而活着,什麼美好的理想,什麼動人的愛情,什麼青梅竹馬,什麼兩小無猜,什麼大好的前程,什麼甜蜜的幸福……這一切,又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一切的一切,都讓它結束吧,讓幸福躲一邊去吧,讓痛苦滾一邊去吧……我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我只要安靜。
我只要安寧。
我只要什麼都不要來打擾我。
我只要爸爸媽媽陪着我……
爸爸媽媽,你們爲什麼生下我,又把我扔在這個孤獨的世界上?
爸爸媽媽,我現在才知道,活着,太累了,太累了,我這就去找你們,去陪伴你們,天堂一定很好吧,起碼,沒有世上這麼多的煩惱……
慢慢地走着,慢慢地走着,像是在走一條漫長的人生。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眼前湍急的河流。
當她的腳剛剛邁進水裡,她稍稍地停了一下,似乎奔流的河水讓她的神經刺激了一下,然後,她又慢慢地慢慢地向河流的深處走去,走去……
跟在後面的那雙眼睛,驚呆了,木木地張着嘴,愣愣地看着那個慢慢地走進河裡的女子……
她忘了跑上去制止,忘了呼喊,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女子慢慢地慢慢地走進河流,直至她的影子消失在水中……
她忽然驚慌起來,那影子哪去了?怎麼不見了?不,那是我的苗苗啊,那是我的女兒苗苗啊,她怎麼不見了呢……
她一邊向河裡狂奔,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救救我的女兒啊!救救我的女兒啊!快救人啊!快救人啊……”
她的喊聲裡充滿了驚恐,她的喊聲裡充滿了血色,她把一生的力氣都喊出來了,她把滿腔的苦難都喊出來啦……
她義無反顧地奔向河流中,奔向她那苦命的女兒……
瞬間,湍急的河水把她湮沒了。
當她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家裡的牀上。
丈夫和兒子正焦急地守在她的身邊。
“苗苗呢?我的苗苗怎樣啦……”她的眼睛四下搜尋着,雖然,她知道女兒苗苗不可能在這兒,但她還是在急切地搜尋着……
“你不用擔心,苗苗沒事啦!你們倆怎麼了,怎麼被水給沖走啦?多懸啊,要是再救晚一會兒,你們娘倆就全完啦!”
明明媽沒有接丈夫的話茬,慢慢地從牀上做起來,她的目光牢牢地盯住郝明明。
“明明,你告訴我,爲什麼會這樣?”
“這……我,我怎麼知道你和苗苗是怎麼回事?”
郝明明被媽媽的目光盯得心虛了,很不自然地囁嚅着。
“說呀,你說呀,你敢說出口嗎?苗苗可是你妹妹呀!你怎麼就幹得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來!”
“我……我沒幹啥呀,媽,你在說啥呀……”
郝明明還在無力地抵賴着。
明明媽一擡手,打在郝明明的身上。
“你還是人嗎?你丟盡我們老郝家的臉。你怎麼能對苗苗那樣,你簡直就是個畜生!”
明明媽連哭帶喊地叫着。
郝明明知道再也無法隱瞞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對媽媽說:“媽媽,我錯啦,我錯啦!我開始沒想那樣,也不知道爲什麼,一吵起來,就控制不住了。媽媽,我錯啦,我錯啦,你就原諒我吧!”
“苗苗是個多好的孩子,那是我們看着長大的,那就像我們親生女兒一樣,是你的親妹妹呀,你卻做出那樣豬狗不如的事情來,你讓我和你爸以後怎麼見人啊!你個畜生!”
說着說着,她又狠狠地甩了郝明明一個嘴巴。
郝明明的臉上立時出了幾條紅紅的印子。
明明媽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她不敢想象,做出這樣醜事的竟是自己的兒子,要不是自己親眼看到,打死她也不會相信,一向令自己引以爲自豪的寶貝兒子竟是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此時,一直沒有吱聲的明明爸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的臉由紅變青,牙咬的緊繃繃的,一隻腳擡起來,狠狠地揣在郝明明的身上。
郝明明“哎呀”一聲倒在地上,剛要站起來,他又上去連踢了幾腳。
郝明明躲也沒躲,任憑老人的踢打。此時,他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彌天大錯,可後悔也晚了。
明明媽見丈夫那樣下死手打兒子,不免有些心痛,想站起來阻止,但動了一下,又坐下了。
她哭着指着郝明明說:“打死他吧,丟人啊!唉,怪我呀,怪我這個廢物啊!”她在責備自己,要是早點出來制止他們的爭吵,可能就不會發生那事了,爲啥自己當時就那麼自私,想的那麼多呢……唉,我真該死啊……
明明媽越想越後悔,越想越覺得對不起苗苗,越想越覺得自己做了孽……她的哭聲忽然哽住了,一頭栽倒在牀上……
明明爸趕緊抱住她,連聲呼喊,見沒動靜,就趕緊用手掐她鼻子下面的人中,一會兒,明明媽慢慢地睜開眼睛。
“走,你跟我到苗苗家去,給苗苗跪着去。苗苗要是饒過你,也就罷了,要是她不饒你,我和你爸這張老臉也不要了,你自己去派出所。”
“媽媽,我……”
“你沒有資格說話。你就是個畜生。你自己做錯了事,你就自己擔着。你要是不敢去,那你就滾,我永遠不認你這個兒子。”
郝明明不敢再說話了。
一家三口人,明明媽和明明爸相扶着走在前面,郝明明低着頭,走在後面。他們一起來到田苗苗家。
苗苗靜靜地躺在牀上,閉着眼睛,臉色蒼白。
爺爺和奶奶守在牀邊。
看見明明一家進來,動也沒動,也沒有說話。
“苗苗,媽媽看你來啦,你受委屈啦!”
明明媽拉住苗苗的手。那手,冰冷,無力,蒼白。
“苗苗啊,媽媽對不起你,養了這樣一個畜生!你別想不開,要殺要刮,你說了算!”說完,她看了站在身後的郝明明一眼,厲聲喝道:“還不給苗苗跪下!”
郝明明遲疑了一下,明明爸在後面一腳把他踹得跪在地上:“畜生!跪下!”
田苗苗毫無聲息。一動沒動。眼睛眨都沒眨。她想死,可沒有死成。誰救我幹什麼呢?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嗎!
“苗苗,我的閨女啊,你就說句話吧,別憋在心裡,媽受不了啊!明明他是個畜生啊,只要你一句話,讓他死還是讓他進監獄,你給媽一個痛快話。他是畜生,媽不要他了,只要你!苗苗,苗苗啊……你要哭,就哭出來吧……”
明明媽看着一點生氣都沒有,簡直像死去了一樣的苗苗,心裡越發悲傷,不禁嚎啕大哭。
“苗苗啊,媽給你跪下啦!”
明明媽“噗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苗苗的爺爺和奶奶再也坐不住了,趕緊拽她起來:“明明媽,你可不能這樣,這又不是你的錯,你對孩子可是像親媽一樣,苗苗不會怨你的!快起來,快起來!苗苗啊,還不快讓你乾媽起來!”
只見田苗苗輕輕地睜開眼睛,扭頭看了看牀邊。一看乾媽真的跪在地上,趕緊坐起來,溜下牀,也跪在乾媽跟前。眼淚唰唰地往下流。
“媽,你別這樣……嗚……”田苗苗抱住乾媽,不禁嚎啕大哭。那聲音像一把利劍,刺穿了屋裡的每一個人的心。
郝明明抹了一下滿臉的淚水,猛地站起來,向屋外走去。
“明明,你想幹什麼?”明明媽厲聲問道。
郝明明遲疑了一下,忽然轉過身,跪在地上:“媽,爸,爺爺,奶奶,苗苗,我郝明明不是個東西,我該死。可我要是死了,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就沒人養了,我去派出所自首。等你們老了,我還能回來養活你們,給你們養老送終,儘儘孝心!苗苗,我不配做你的哥哥,今生我無法報答,來世我給你做牛做馬!”
郝明明“當、當、當”地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就往外走。
見此情景,幾位老人把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田苗苗。心,卻爲田苗苗的表情感到了徹底的絕望。
田苗苗一臉毫無表情地看了看正向外走去的郝明明,低下頭,閉上眼睛。
郝明明頭也沒回,徑直走向門外。他知道,他應該受到懲罰。否則,他的良心這輩子都安生不了。
“回來!”
一聲蕩氣迴腸的聲音,雖然很柔弱,卻像天崩石裂的霹靂,迴響在整個院子裡,震撼在每個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