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打成一片

李老師趕忙伸手攔住:“牛支書,我不得不批評你兩句,現在可是新時代,不興舊社會的那一套,你身爲牛家村的書記,應該帶頭解放思想纔對,怎麼能做出壞的表率呢?”

“是是是,李老師說得對,我今後一定帶頭解放思想,再也不搞舊社會的那一套了。”

“還有,你今後可不能再這麼打孩子了,就算孩子犯了錯,也應該以思想教育爲主,打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只有告訴他錯在哪裡,才能糾正他的錯誤嘛。”

牛大壯聽到這話頗有些不以爲然,俗話說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孩子要是小時候不給揍老實了,長大了還得了?再者說了,這個傻兒子能聽懂思想教育嗎?

當着李老師的面,牛大壯可不敢把心裡話說出來,他乾笑着點頭:“知識分子就是知識分子,思想境界比俺這個大老粗高多了,您要是早出生幾年,肯定能當上大字報的筆桿子。”

李老師暗自苦笑。

山裡人還是很淳樸的,但也存在着一些陋習,比如說思想觀念很陳舊、對孩子的教育方式很粗放等等。眼前這個山裡漢子似乎並沒把自己的話當回事,這讓她頗覺無奈。

“小強同學,你還好吧?”

李老師蹲下身,掏出手帕擦拭着牛小強鼻孔裡流出的鮮血。她的動作很輕柔,帶給牛小強春天般的溫暖。

“我、我沒事……”

牛小強感動之餘小聲回答,他話音剛落,一旁的牛大壯就呵斥道:“回答老師的問話聲音要洪亮!別像個娘們一樣細聲細氣的!”

牛小強早就習慣了老爹的粗嗓門,絲毫沒受到影響。但李老師卻不同,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牛大壯一看自己闖禍,趕忙帶着歉意把李老師扶了起來。他咧開嘴尷尬的笑着,露出了因爲長期吸菸而變得焦黃的門牙:“對不住對不住,俺以前經常主持批鬥大會,山裡條件差,不像城裡開批鬥會還給配大喇叭,俺只能扯着嗓子叫喚,時間長了無論說什麼都是這幅大嗓門,還請李老師不要放在心上。”

李老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咳嗽兩聲纔開口:“牛支書,雖然我准許牛小強繼續留在學校唸書,但受傷的學生那裡還是要交代一下的,這樣吧,你親自去給人家登門道歉,小強被你打成這樣,不方便跟你一起過去,我給他上點藥再讓他回家吧。”

李老師說話間把裝着禮物的網兜遞給牛大壯:“順便把這個帶走,我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不能收家長的東西。”

牛大壯見狀假裝伸手去接,身體卻故意朝門口挪去。當他跟李老師錯過身位後,立馬閃身躲開,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他的嗓門確實很大,人都已經跑到一樓的樓梯口了,聲音卻很清晰的傳來:“這又不是賄賂,您就收下吧,跟俺客氣個啥啊?”

李老師沒想到這個山裡的粗獷漢子居然還有如此狡猾的一面,不禁愕然當場。以前她總認爲山民很淳樸,現在看來,山民的淳樸當中還隱藏着那麼一絲市儈和狡猾的氣質,讓人頗覺意外啊。

愣了片刻後,李老師苦笑着搖搖頭。她把網兜放在桌子上,準備等會兒讓牛小強帶回去。

“小強同學,你來這邊坐好,老師給你上點藥。”

“哦。”

牛小強傻乎乎的走到李老師指定的椅子上坐好,然後低着腦袋看着自己的鞋子發呆。在頗具摩登範兒的李老師面前,牛小強這個傻子都不免感到自慚形穢。

山裡的條件很有限,各家的孩子們基本上都是破衣爛衫,衣服上的補丁比口袋還要多,牛小強就是如此。

他上半身套着一件印有“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口號的背心。這件背心上有好幾個窟窿,料子也被洗得很是稀疏。還別說,夏天穿起來確實很涼爽。由於背心太長,遮住了牛小強下半身穿着的短褲,給人一種他根本就沒有穿褲子的錯覺。

他的腳上穿着一雙明顯不符合他尺碼的解放牌球鞋,這雙鞋子上補丁衆多,其中的一隻鞋子連鞋帶都沒有,也不知道他這麼小的腳是如何穿着這麼大的鞋子走路的。

李老師很快就把藥水和棉籤拿了出來,“你把腦袋擡高一點,對對對,就是這樣,小強啊,你是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平時不能總低着腦袋悶不做聲,這樣會讓你顯得暮氣沉沉,一點也沒有少年人的活力,你要多多跟同學們交流,爭取跟大家打成一片,明白嗎?”

李老師一邊擦藥一邊說教,牛小強先是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然後又啊了一聲,擡起頭看着李老師:“老師,你、你不是說不能跟同學們打架的麼?怎麼又讓我跟同學們打、打成一片啊?”

李老師哭笑不得的解釋道:“所謂打成一片,是指搞好關係,並不是讓你跟同學們打架。”

“哦,我知道了。”

看牛小強那副表情,他明顯沒有聽明白。

李老師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她暗暗嘆了口氣,心說:這樣的孩子真難教啊。

塗好藥之後,李老師把藥水和棉籤收進抽屜,扭頭看了看窗外如火般的驕陽:“外頭的太陽太毒了,你剛上好藥,一出汗就會把藥水沖掉,這樣一來老師就白忙活一場了,你還是在辦公室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牛小強再次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李老師也不去管他,自顧自的掀開桌子上的一塊布,露出了原本被布料遮擋着的一臺三洋(可以播放磁帶的大型收音機)。

這臺三洋是松下公司出品的,價格有些驚人,一般人可買不起,由此可見李老師的家境應該很不錯。

李老師把三洋的插頭插進插孔,從抽屜裡掏出一盤磁帶塞了進去,然後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悅耳的旋律從兩個小喇叭裡傳了出來,這首歌是鄧麗君的《甜蜜蜜》,在鄧麗君溫婉甜柔嗓音的演繹下,李老師覺得窗外的烈日好像也變得柔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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