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亞馬遜人

張爲功說着,便走入了裡面的房間。韓峰有些好奇,不知張院長所謂重要的事情是指什麼。不一會兒,張爲功走出來,左手裡拎着一個瓶子,應該是一瓶紅酒;右手裡是兩個很大的玻璃杯。韓峰家裡是喝酒的,但也僅限於啤酒、白酒,很少喝紅酒。

這主要是跟錢有關係,90年代,白酒幾塊錢一瓶,啤酒一兩塊,十塊錢以內就能把一個人的酒癮給剎住。但那隻不過是平凡人喝酒煞癮的方式。真正愛酒的人,絕對不會對那些劣質的酒感興趣。但是愛酒,也需要經濟基礎,一瓶普通紅酒幾十元,不是一般家庭消費得起的。

而此刻張爲功院長拿出來的那一瓶酒,卻絕對不是劣質貨。韓峰儘管算不上懂酒,但他從酒瓶和酒杯就可以看出,這酒絕對不一般。讓他奇怪的是,張院長拿酒出來幹什麼?

張院長並沒有在客廳的沙發椅上繼續落座,而是動了動手臂,嘴裡說道:“韓峰,來,我們到陽臺上坐。”說着,他直接朝陽臺走去。韓峰滿腹狐疑,跟着走了出去。陽臺很簡單,兩把椅子,中間是一個圓形的茶几,邊上是幾株植物,韓峰儘管對花花草草很不在行,但他也認出了,這些植物都是吊蘭。一個養花草的人,竟然只養一種吊蘭,這到底說明主人不懂花草,還是說明偏好單一甚至固執呢?

韓峰把這些疑問放在心中,並未細問。只聽張院長招呼道:“來,坐吧。”兩人坐了下來,張院長將手中的酒杯置於茶几上,然後就開始給杯中倒酒。韓峰忙說:“張院長,我不喝酒。”張院長彷彿沒有聽到,在一個杯子中倒好了小半杯酒,又開始給另外一個杯子倒酒。

斟酒畢,張院長將其中一個紅酒杯,遞給了韓峰:“陪我喝一點。”韓峰看着張院長,認真說道:“張院長,不好意思,我不喝酒的。”張院長臉上露出了微笑,他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我辦公室說過,你要搭建一個平臺把產品銷往全世界吧?”韓峰點了點頭:“沒錯,我是這麼說過,但這跟喝酒沒有關係啊!”張院長卻笑着說:“當然有關係啊!如果你以後的平臺上銷售酒,你連酒都不懂,別人問你如何回答?更何況,以後你做平臺,就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有些人是不喜歡酒,但有些人嗜酒如命,而你卻滴酒不沾,難道這個生意就不做了?”

韓峰聽張院長如此一說,覺得也有道理,便有些猶豫。張院長將其中一個酒杯,往韓峰的手裡一塞。韓峰擔心酒杯會摔壞,忙端住了。只聽張院長又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做學生,要學會生活,才能學以致用;做老師,要學會生活,才能言之有物;做商人,也要學會生活,才能發現商機。今天,我把你請來,是因爲我看到了你是一個會生活的人。”

張院長的話,在韓峰聽來,很有意思。但是,後半句話,說韓峰很會生活,他就有些不解:“張院長,你說我會生活,是什麼意思?”張院長將手中的酒杯往韓峰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發出清脆而悠揚的迴響,道:“學會生活,就是發現別人的需要。我猜,你是發現了學生有相互交換、買賣東西的需要,纔要做‘潘多拉’這樣的網絡平臺的吧?”韓峰點了點頭。張院長笑着道:“所以我說,你是會生活的人,也是會發現別人需要的人,這就是具有商業頭腦的人。來,爲會生活幹一杯吧!”

說着,張院長將巨大的紅酒杯邊緣放到了嘴邊,抿了一口,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把不開心的情緒都吐了出去。他轉向韓峰,說道:“每件事情裡都有學問,你以後從商的話,多學一樣東西,就對你多一種幫助。喝酒也是一門學問,這門學問,值得學一輩子。來,試一試這酒吧,這是我去年生日的時候,我女兒從美國寄過來的。”

張院長有女兒在美國?韓峰從未聽說過。而且,韓峰從沒有嘗過外國的紅酒,他又是一個很好奇的人,也不再執拗,將酒杯放到了嘴邊,聞了聞,然後喝下了第一口紅酒。澀澀的,但是回味卻帶着甜香。“怎麼樣?”張院長問道。韓峰說:“還不錯,味道很豐富。”

張院長給了韓峰一個大拇指:“你能說出‘豐富’這個詞,很不容易。”喝了一口酒的韓峰,也稍微放開了一些,他笑着說:“張院長,你是不是覺得我是理工科的學生,就說不出這種詞語?其實,我平時也讀書,只要是好書,我都會看看。”張院長點頭:“這樣是最好的,文理兼修,也是我們江中師大的校訓。擁有理工的技術,再具備文化的涵養,方能成爲大家、大師,否則就是賺再多的錢,也不過是一個賺錢的機器。”

韓峰把這些話記在了心裡,然後問道:“張院長,今天你把我找來,是讓我來陪你喝酒的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可不是好酒友,因爲我不喝酒,酒量肯定不行。”張院長笑道:“真正愛酒的人,不在乎酒友喝多喝少,只在於適合不適合一起喝。我呀,從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執拗,所以才覺得你適合跟我一起喝酒。”韓峰好奇地問:“張院長年輕的時候,也執拗?”

張爲功喝了一大口:“執拗得很,固執得很。今天來的江中大學理工學院院長林思城,曾經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我們兩個人對教育的觀念是對立的。他認爲精英必須用分數來衡量,爲此高分進入江中大的學生,將來肯定比江中師大的學生髮展得好;我卻認爲,精英不僅僅是分數,更是學習力、創造力、抗壓力和情緒控制力的綜合體,爲此江中師大的學生,也完全可以比江中大的學生優秀。就這樣我們兩個人就卯上了。

“爲了證明各自的觀點,他留在了江中大學,我則來到了江中師大,展開了長達三十多年的比拼,看誰能培養出更好的學生。當然我們倆針鋒相對的另外一個原因,卻是因爲一個女孩子,她是我們的師妹。”

聽到這裡,韓峰心中一驚。他沒想到張院長竟然會對他說這麼私密的事情。每個人的感情經歷都是他人生中特別寶貴的記憶。所以,張院長對他的坦誠,讓他十分震驚,內心也有一種被肯定被信任的愉悅。

“師妹更接受我的理念,後來也跟我結婚了。但我們的女兒去了美國之後,她也在十年前去了美國。她早就要求我過去,但是,我的學生在與林思城培養的學生比拼中,一次都沒贏過。而每次,林思城培養的學生奪得一等獎,他都會將成果寄給他的師妹、也就是我遠在美國的妻子,來證明他是正確的。說實話,我很受不了他的就是這一點。”張爲功的表情依然平靜,但韓峰卻從這平靜中看出了一點憂愁或者說哀傷。他又喝了一口酒,說道“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因爲畢竟每年都是他贏。今年是最後一年了,當時我女兒去美國的時候,我就跟他們約定了,給我十年時間,如果十年時間內我培養的學生都輸了,那就說明我的觀念是錯的,我也認了,我會放棄這裡的一切去美國呆着。”

韓峰沒有想到,張爲功和林思城之間,較着這樣大的勁。這樣的較勁,在外人看來顯得有些書呆子氣,但是,因爲韓峰也是江中師大的人,總有一些集體榮譽感,這近十年的時間,江中師大竟然一次都沒有贏過,真的很不應該。他猜想,張爲功把自己叫來,是不是就爲了這個事情?是不是希望自己爲江中師大作出貢獻?於是,韓峰就道:“張院長,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可以對我說。”

沒有想到,張爲功卻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沒有。如果真有什麼需要你做的,那就是陪我把這瓶酒喝完就行了。因爲接下去直到‘挑戰杯’結束,我都不會喝酒了。”韓峰有些奇怪:“爲什麼?”張爲功說道:“我要全心全意輔導院系‘挑戰杯’團隊。”

院系‘挑戰杯’團隊?那不就是黃建強、陶成毅等人嗎?韓峰問:“你覺得他們這個團隊能贏?”張爲功輕輕搖了搖頭:“按照他們目前的水平肯定贏不了。所以我必須全力去輔導他們,還有一線希望,否則連這絲希望都沒了。”

韓峰忽然問道:“那麼我們的團隊呢?張院長,你覺得我們的團隊有希望嗎?”張爲功朝韓峰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說:“我覺得你們的想法很新,也很有創意,我也很支持你們。但是,你們要知道,‘挑戰杯’的評委大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他們有多少人會認爲你們的網上購物平臺是可行的呢?所以,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在‘挑戰杯’上,你們可能會受到冷遇。”

韓峰的眼睛盯着張爲功,確定他所說是認真的。這讓他不免失望。韓峰本以爲,張爲功推薦他們去參賽,是看好他們能奪一等獎。原來,在張爲功心裡,他們是沒有獲勝機會的,比陶成毅等人的機會更渺茫。

韓峰一下子沒有了喝酒的心情,站了起來說道:“張院長,不好意思,我要回去開發網站了。我認爲,我們是完全可以取勝的。”說着,韓峰就朝外快步走去。張爲功叫都叫不住,只能在半開的門裡,朝已經跑下樓梯的韓峰喊道:“韓峰,你們的創意是不錯。有機會,我可以把我女兒介紹給你們,她現在美國一家叫亞馬遜的網絡公司工作,也許能給你們一點建議。”

韓峰卻在樓梯上回答道:“謝謝張院長,暫時還不用。我們相信自己能搞定!”

張爲功聽了之後,輕搖了搖頭,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不由又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但是生活是很殘酷的,離開了學校的象牙塔,在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暗礁上碰撞後,韓峰是否還能保持這樣的銳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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