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我的回答,蘇先生笑容更深了一些,很輕鬆的倚在門框,轉頭朝着屋外說了一句:“承一,你覺得這小子有趣嗎?”
承一?我又聽見了這個名字,這讓我刮鬍子的動作陡然停頓,整個人說不上來爲什麼會忽然的緊張。
原本就有些虛弱,控制不好力量,這一停頓,讓刮鬍刀在我的臉上又刮出了一道小口子,細小的血絲再次冒了出來。
蘇先生站在門口看的好笑,對我說到:“你這是在刮鬍子呢?還是在刮臉?”
我有些無言以對,原本想努力的淡定,但是一切的動作都出賣了我,我只好沉默的繼續颳着鬍子,連那條小血絲也懶得抹去了。
彷彿是看出了我的尷尬,蘇先生笑着搖搖頭說到:“算了,你刮完鬍子以後,出來說吧。”
我木然的點點頭,忽然第一次有了一種活了20幾年,完全命運未知的感覺。
我的動作不算快,因爲腦中在胡亂的思考着自己的處境,卻根本什麼都想不出來,因爲這一切對於我來說都太過神秘了一些。
可是,在放下刮鬍刀洗臉的瞬間,我忽然想起了陳承一這個名字。
那是在周正的家裡,秦海念給我提起的這個名字,那扣人心絃的荒村故事,那年輕一輩第一人的名頭,我覺得我向往的目標和背影,那個寄託着離我遠而又遠的江湖夢的一個人,竟然
竟然,我的手抓在洗手檯的邊緣,泛白。
因爲激動,眼睛竟然有些泛紅!他竟然會這樣突兀的出現在我生命中,而且還和我的生命有了交集,這是怎麼樣如夢似幻的轉折啊?
而曾經離我很遠的一切,如今竟然就這樣的靠近於我的生活,我很難相信。
唯一支撐我的底氣則是,那曾經許多已經泛黃的回憶,在之前臨死的那一刻,浮現於腦海,讓我再一次的看清楚了一些東西,原來我也沒有遠離所謂的江湖,所謂的圈子,我只是身在其中不自知罷了。
所以,這樣說來,我也不算一個菜鳥吧?
這樣想着,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了一眼鏡中頭髮有些亂蓬蓬的自己,長呼了一口氣,轉身走出了這個衛生間。
走進房間,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卻就聞到了一股清雅的茶香,嫋嫋升騰的蒸汽之中,我看見有兩個人坐在沙發上。
其中一個是我熟悉的蘇先生,他沒有任何的變化,還是那樣乾淨,英俊,暖人的笑容,一絲不苟的穿着,連坐姿也透着一股閒適的優雅。
而另外一個人,想必就是那個陳承一了吧?
因爲這個名字帶給我了一次重生的希望,又帶給了我第一次關於這個圈子心靈上的震撼,我不由得顧不上禮貌,想要仔細的看看他。
他就穿着一件普通的襯衫,只不過是白色的麻質襯衫,襯托的整個人的氣質有一種出塵的味道。
而淺灰色的褲子,很傳統的黑色方口布鞋,被他穿着又多了一種別樣的味道,總之整個人的氣質說不清道不明,但對比起來,他的褲子上有皺褶,鞋子上還有一些塵土,和蘇先生那種打理的異常乾淨整潔完全不同。
他有些高大,整個人有1米8以上吧,一點也不胖,但也絕對不瘦弱,反而能感覺到覆蓋在他薄薄衣衫之下的力量感。
但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那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好看臥蠶,只是一眼,就覺得這個男人是個長情的男人。
只是再看一眼,就覺得他的眼神深不可測,而這不是單純氣質上的深不可測,而是由一種往事堆積起來的感覺如果說蘇先生的眼中飽含了壓抑的滄桑,那麼這個陳承一眼中就藏着一世輪迴的味道。
但畢竟我對男人是不感興趣的,就算說這個陳承一長的和蘇先生一樣是屬於好看的男人。
也絕對沒有一個普通的美女走過去,對我有吸引力,他們他們只是會讓人目光不自覺的停留,即便心中沒有半分的在意,也勿論吸引力,但也只是想多看兩眼,探個究竟那種感覺。
“看夠了嗎?”蘇先生翻動着一張報紙,擡頭看着我又是笑。
至於陳承一不緊不慢的從紫砂壺中倒出了一杯茶,端在了手中,隨口就接了一句:“如果看夠了,就坐下說?對了,你的背心最好拉下來,如果說傷痕是男人的勳章,那麼手術的傷痕算半個?”
他和蘇先生很有默契的樣子,蘇先生說話,他接話,而他說完話,蘇先生則是很自然的笑。
這種一唱一和,倒是弄得我有些尷尬,抓了抓頭,剛想放下背心,忽然想起這道傷口,忍不住指着肚子,對蘇先生說到:“還要用這樣的手段?”
我和蘇先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我大概知道他應該是醫字脈的人,只要牽涉到道家,我總覺得什麼事情都應該是神奇而出塵的,動手術算個什麼?
“救回你的時候,情況可是很糟糕,巨大的天地之力碾壓你的身體,內出血都是小事,也有破碎的內臟,不開膛破肚怎麼辦?怎麼?看不起手術這個方式?那華佗豈不是要哭死?什麼事情都不是絕對獨立的,更不存在什麼絕對的極端。現代的醫學也不免有醫字脈的影子,而醫字脈也不是固步自封。”蘇先生說話淡淡的,也防下了手中的報紙。
我有些訕訕的扯下了自己的背心,坐在了沙發的一端,而陳承一則是把一杯從他那紫砂壺中倒出的熱茶遞給了我。
我不懂茶,但是杯中的茶湯清冽,聞在鼻中的清香,卻是動人,只不過喝下去有些苦澀,可是苦澀過後,滿口的回甘,卻也讓人不得不讚嘆一句,好茶。
可是那不是太俗了嗎?我不知道要和他們說什麼?一肚子的問題也憋在肚子裡,想借着茶拉近距離,想了一會兒,才脫口而出:“這茶是鐵觀音吧?很不錯。”
這一句話原本普通,卻是讓蘇先生忍不住擡頭看了我一眼,雖然有笑容,語氣卻是淡淡的,說到:“這是明前清,是清茶,不是什麼鐵觀音。”
說話間,蘇先生猶豫了一下,說到:“另外,承一不會喝鐵觀音的。”
我覺得很丟臉,我怎麼分得清楚是什麼茶?可是,鐵觀音不是很有名嗎?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脫口而出:“爲什麼?”
這話讓蘇先生沉默了一下,而陳承一的眼中則流露出一絲傷感,但很快的沉澱下去,他放下茶杯,朝着窗外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麼,倒是讓我看見了他的側臉,從臉上完全看不出來的蒼老痕跡,卻是從兩鬢看了出來。
不同於蘇先生夾雜的些些白髮,陳承一的兩鬢竟然斑白,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化妝演楊過呢。
“歲月無情,白了少年頭。一個時代的過去,一個時代的開啓。葉正凌,對吧?你該走上舞臺了。”他的語氣中有些追憶,但並不惆悵,反而是有一種厚實的往事支撐的厚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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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淡定的表情,我卻忍不住嚴肅,在貓妖的事情之前,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開着一家能夠賺些小錢的古玩店,不富,但也絕對不窮。
可是這又有什麼?生活中這樣的人太多了,不差我一個。
唯一出奇的經歷都是連接着師父與師兄,可是他們已經在我的生活中消失很久了,久遠到我都會迷惘,他們是否真的出現過?既傷感又不敢觸碰但無論如何,怎麼該是我登上所謂的‘舞臺’?
而且,貓妖的事件,引出他的是周正,其實怎麼看,我也是被捲入其中的無辜。
想起來周正,我有再多的問題也壓了下來,終於是再也忍不住了,開口到:“我的朋友”
“他很好,休養一陣兒就沒事了。只不過會面對一些生活上的指導,之後的路會不會普通,也只是他命運的事情了。因爲,從此以後,你的命運將會和你熟悉的一切隔離開來,包括親人,朋友但世事無絕對,以後會不會有交集,就看命運。”陳承一的語氣還是挺淡然的。
只是說完這句話,他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向牀邊,那似乎飄渺卻又無比踏實的腳步聲,我又再一次的聽見。
聽到這個答案,我心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怒火,憑什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讓我要丟棄我熟悉的親人,朋友我手中剩下的不過也只是這些,我早已經失去過一次,絕對不願意再失去第二次。
但是,陳承一卻是站在窗前,忽而說了一句:“可是,命運又有誰能看得清呢?”
說話間,窗外一束正好的陽光打在了他的身上,照的他整個人都有些模糊不清,他只是給我一個側影,那斑駁的白髮卻讓我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剛纔升騰的怒火,卻是一下子拋到了一邊。
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不同的人,有些重疊相似的命運。
“曾經,很有趣。我也是一個什麼都想抓住,喊着我不放的人。只不過,當命運的轉輪開始轉動的時候,你才知道珍惜眼前,就是最好的不放。來時手空空,去時手也會是空的。能抓住的早已經在心裡了。所以,葉正凌,不管你是否一時能夠接受,你的命運已經開始了。”
陳承一沒有回頭,而是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的命運,我的什麼命運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