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風,透窗而入。
夏湘坐到老太爺身邊,輕舒了口氣,微微笑着轉過頭,餘光瞥向在座各位。
趙姨娘身邊的兩個男孩兒應該就是她的兩個兒子,夏明和夏文英了。女孩兒自然就是她的女兒夏姝了。柳姨娘身邊的女孩子應該是女兒夏珊,男孩子自然是她的兒子夏印。
那邊垂着頭的陌生女人,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剩下的最後一個姨娘,蘇姨娘了。她身邊坐着一個女孩兒,也是低眉順眼的,只是,看着夏湘的時候,眼睛裡閃着光亮,有許多話要說似的。
毫無疑問,這女孩子就是蘇姨娘的女兒夏柔。
這下算是見齊了。
讓夏湘頗感欣慰的是,無論怎樣,這些瓜娃子都要喊自己姐姐,這就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自己見着男孩兒叫弟弟,見着女孩兒就妹妹就可以了。
父親沒讓大家等太久。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夏湘看到父親穿着常服從門外走來。他目不轉睛走到座位上,逡巡了一圈兒,見人來齊了,這才躬身朝老太爺點點頭:“兒子來晚了。”
“不礙事,不礙事,坐吧,大家一塊兒吃。”自己的兒子,老太爺最清楚不過。
夏安並不是不孝順,只是在某些事情上,你不將事情擺在他眼前,他總是顧不上瞅兩眼。
老太爺認爲,專注廟堂是好事,只有在朝廷建功立業,官運亨通,才能保證家人有足夠安逸的生活,才能光耀門楣。所以,許多家裡事,即便老太爺吃了虧,受了小委屈,也不願跟自己兒子說什麼。
夏湘不這麼認爲,有委屈爲什麼不說?
男人不應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自家後院兒那點兒破事兒都管不好,還當個屁的官啊?所以,有了夏湘演戲淚水盈盈,夏安惱火怒斥姨娘那一齣兒。
先前,夏湘跟老太爺假裝耳語,趙姨娘臉色很不好看,除了蘇姨娘的女兒夏柔,在座的幾個孩子都有些不太樂意。
憑什麼你夏湘坐在祖父身邊?憑什麼你夏湘在這麼多人面前跟祖父竊竊私語?祖父爲何這樣疼你,不就因爲你打小兒沒了娘,又變成個悶葫蘆,不會說話了嗎?
如今,你開口說話了,不是啞巴了,憑什麼祖父還要這樣寵着你?
而事實上,對老太爺來講,夏湘能從年幼喪母的陰霾中走出來,重新綻放笑容,開口說話,是上蒼對老夏家最大的眷顧。
這就跟紅樓夢寶玉銜玉而生是一樣的道理,因爲特別,故而格外珍視。
所以,老太爺對夏湘的寵愛並非一如既往,而是更勝從前。
雖是家宴,卻依然秉持着食不言的“好”習慣。這讓夏湘十分別扭,平日在廂房吃飯,她總是話最多的那一個,乳孃不知提醒了多少次,她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此時,她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舉着筷子,想說話不能,想夾的菜又夠不着。
着實苦惱。
難道這頓飯,放着這麼多珍饈美味不能吃,要一直吃麪前這盤兒麻婆豆腐?她小意地瞅了眼弟弟妹妹,不看不打緊,這一看心裡就不是滋味了。
人家都是規矩的好孩子,都可着身邊那盤兒菜吃,還小心翼翼怕把那盤菜吃光。只是,人家都有娘,有孃的孩子有菜吃。
爲什麼有孃的孩子有菜吃?因爲她們的娘胳膊長!
夏湘想罵人,上一世沒了娘,這一世依然沒有娘!不對,誰說自己沒有娘了?這一世,自己有一大堆娘,扎堆了都。只是,沒一個是真格兒心疼自己的。
再看看身邊的爹,沉着一張臉就知道往他自己碗裡夾菜,往他自己嘴裡塞飯,這畫面太美,簡直不敢看,看完心裡堵得慌!
她舉着筷子,很想跳到椅子上,去夾柳姨娘面前那盤紅燒鯽魚。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魚了,沒有魚的日子對她來講度日如年,眼看着今兒能吃上幾口,卻無奈胳膊太短。
饞吶!怎麼辦?
食不言,要莊重,不能多吃,不能伸長胳膊去夾距離自己比較遠的菜,不可以將身邊的某個菜吃光,不可以……她想着乳孃的囑咐,心下一片淒涼。
這是要餓死我的節奏啊!幸好有先見之明,讓碧巧準備了點心。想到這裡,她都有點兒着急了,這頓家宴快點散了吧,好回去吃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