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大……大小姐……”大管家一向嘴巴巧,這會兒卻磕磕巴巴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是哪門子大小姐?您當初來莊上傳話兒,說府上要跟我斷絕關係的時候,可挺硬氣,挺威風的,這會兒怎麼戰戰兢兢的?讓人瞧了還以爲我欺負了你……”夏湘臉上掛着笑容,可望向大管家的目光卻銳利的緊。
大管家腿一軟,就跪下了:“大小姐,小的不知好歹,不知輕重,是小的錯,小的給大小姐賠不是了。”說着,就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趙姨娘見自己手底下的這個狼狽樣兒,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只是,忌憚着夏湘又不敢上前去扶,只好黑着臉默不作聲。
“起來起來,起來說話,你要跪跪你家主子,別跪我!”夏湘皺着眉頭冷哼了一聲。
杜廣站在夏姝身邊兒,低聲嘀咕了句:“你姐姐打小兒就這樣兒,刻薄的緊。一點兒不像個姑娘家。”
這話夏姝樂意聽,瞥了眼杜廣,呵呵一笑。
夏湘笑容冷得很:“我若不刻薄,恐怕早死在這莊子上了……”
趙姨娘聽了,不由心悸,手心也滲出一層冷汗來。
“讓你起來就起來!”老太爺有些惱了,恨聲訓斥起大管家來。大管家哆哆嗦嗦站起身,望向趙姨娘。趙姨娘搖了搖頭,皺了皺眉。大管家垂着頭退到一邊,跟趙姨娘交代事情了。
聽說夏安發了火,趙姨娘連忙張羅着連夜回京,將四喜留在了莊上。臨走時,趙姨娘仔細囑咐四喜,要看好姝姐兒。寸步不離,千萬不能讓姝姐兒跟那個戴言再有接觸。四喜點頭應下了,心裡卻暗暗叫苦,二小姐是個什麼脾性四喜最瞭解,若管的嚴了,她這做下人的絕對沒好果子吃。
是夜,柳姨娘和趙姨娘同時回京。在家門口兒撞見了。
“妹妹這大半夜的打哪兒來啊?”趙姨娘心裡琢磨着。難不成這老實巴交的女人終於不甘寂寞,紅杏出牆,夜會情郎去了?
柳姨娘卻笑了笑。應道:“姐姐打哪兒來,我便打哪兒來。”
趙姨娘倒不怕,敞開了道:“姝姐兒跟着老太爺去了田莊,我這做孃的不放心。跟去瞧瞧。妹妹大半夜一個人去田莊,所爲何事啊?”
“妹妹是不放心大小姐。所以去瞧瞧……妹妹是想親眼瞧瞧,如今的大小姐有多厲害,可別哪日死在她手上,咱們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呢!”柳姨娘拉過趙姨娘的手,一邊邁進大門,一邊說道:“咱們總不能就這麼看着。沒個準備。將來等她羽翼豐滿了,再綢繆可就來不及了。”
“那……你有什麼主意沒有?”趙姨娘放慢了步子。心裡也有些忐忑。瞧着夏湘如今這氣勢,趙姨娘也有點兒心虛。萬一這小丫頭越發得勢,又記恨着自己,將來……
“咱們吶,還得從老爺身上使勁兒,把那丫頭弄到跟前兒來,到時候是斬草除根,還是怎麼,也方便。”柳姨娘拍拍趙姨娘的手。
趙姨娘冷哼一聲,嘲諷道:“妹妹可真有意思,當初拼命要把她送出去的是你,如今想要把她找回來又是你,左右都是妹妹的道理……誰都巧不過你那張嘴。”
“當初……當初是妹妹目光短淺,沒想到夏湘能折騰出那麼大一攤子生意,又跟京都裡的貴人們扯上關係。我想……是該藉着府上的名分好好管束管束她了。”柳姨娘眼睛一亮,在月光下發出一絲寒芒。
“說的輕巧……”趙姨娘沒再往下說,依着柳姨娘的心思,一定曉得趙姨娘想說的話。
柳姨娘卻也沒解釋,只說:“姐姐聽我的就是。”
入府的時候,夏安已經歇息了。柳姨娘和趙姨娘也沒敢叨擾,各自去睡了。
翌日一早,柳姨娘就找到夏安,商量說:“……把大小姐接回來?”
夏安手邊剛巧擺着個花觚,裡頭插着兩支百合花兒。他指着柳姨娘說不出話來,隨手抓起花觚就扔了出去。
柳姨娘小意躲開花觚,花觚撞上門扉,“啪嚓”一聲碎了一地瓷片。夏珊從門扉後面偷偷探出頭來,臉色蒼白。
“茯苓,茯苓呢?把珊姐兒帶走,帶走!”夏安眉毛一立,平日裡的溫雅模樣半點兒不剩。
茯苓連忙跑去攔住夏珊,將夏珊抱在懷裡匆匆朝門外走去。
“當初!當初我聽了你的話,把她送走!你知道我心裡什麼滋味?如今你又讓我把她接回來!柳心頤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夏安額上青筋凸起,捏緊的拳頭指骨都有些發白了。
“老爺,妾身也都是爲了您……如今,大小姐越發得勢,那山莊可是有模有樣,日進斗金。您到底是大小姐的親爹,總不能任着大小姐在外頭胡鬧罷?那山莊,收歸咱夏府名下才是正理。”柳姨娘話說的巧,把不安好心生生說成了父女情深。
夏安就猶豫了,既能將夏湘接回府,又能……得了白玉京,這主意還真是不錯。
“那是湘兒的山莊,”夏安坐下來,猶豫着說道:“她怎麼會輕易放手?又怎麼會輕易回府認我這個父親?”
柳姨娘冷哼一聲:“若湘兒死了,自然也就是您的了。”
“放肆!”夏安忽地站起身,指着柳姨娘,厲聲道:“你若敢……你若敢……我絕饒不了你!”
“老爺,您別急着罵我。妾身說的事,您還是好好兒想想罷。反正……也不急,您有的是功夫琢磨、尋思,妾身就不擾您清靜了。”柳姨娘拍拍衣裳,長舒了口氣站起身。
夏安目不轉睛盯着面前的茶壺,眉頭越鎖越深。
……
盛夏一晃而逝。夏末秋初的時候,顧五爺來探望夏湘了。
身邊帶着兩個老掌櫃並着那個傻僕人。夏湘聽說過,這個傻僕人原是顧家一個老車伕,曾得顧五爺的厚待,對顧五爺忠心耿耿。顧五爺被流放邊關的時候,老車伕一路相隨,爲了護着顧五爺,被打成了傻子。所以,顧五爺走到哪裡,都要帶着傻子僕人。
“湘兒你來。”顧五爺拉着夏湘去了花廳,讓下人都退了出去,只留傻子僕人在一旁。
夏湘知道顧五爺有話要說,就坐在那裡靜靜等着。
顧五爺猶豫片刻,終於問道:“聽說……你被你父親趕到田莊不說,還斷絕了關係?這幾年,你父親從沒來看過你?”
“提這些做什麼?五舅舅不是早就知道這些事了嗎?幾年過來,我也不放在心上了,您何苦還惦記這事兒?說心裡話,跟夏府劃清界限並不是什麼壞事。如今這莊子越發像樣兒了,還得感謝父親當初把我趕到莊上呢。”夏湘抿嘴一笑,笑容多少透着點兒嘲諷的味道。
顧五爺長嘆一口氣:“確實是好事,只是……你母親留下的那些產業,你父親可跟你提過?”
“母親留下的產業?”夏湘倏然望向顧五爺,眼睛一眨不眨地問道:“母親留下什麼產業了?父親可半點兒沒有提起過!當初被趕到莊上來,父親只給了我這片田莊……”
“呵……早該料到!”顧五爺望向夏湘:“當初,家逢變故,你外祖父將一大筆產業作爲嫁妝,記在你母親名下。他夏安真是好樣兒的,竟半點兒也沒給你留下。真是個好爹!”
夏湘苦笑,旋即問道:“這些產業,能拿回來麼?”
顧五爺搖搖頭:“難吶……更何況你如今又被趕出夏府……”
“若想回府,恐怕也能回去。”夏湘想到老太爺:“祖父還是很疼我的,再加上京都貴人們都會給我幾分顏面,若真的張羅回府,父親大約也不會阻攔。只是……我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總覺着回了府,就又掉進了牢籠裡。”
顧五爺明白夏湘不願回夏府的心情,只是對夏安侵佔那些產業有些不甘。他搖搖頭,笑着拍拍夏湘的頭:“湘兒,你若需要那些產業,便是拼盡全力,五舅舅也幫你奪回來。你若不需要,咱們只當沒這回事兒,在莊上過自在日子。”
夏湘點頭:“五舅舅,容我仔細想想,等我想清楚了,再商量您。”
是夜,夏湘本想找戴言商量這事兒,戴言卻率先找到了夏湘。
“大晚上,你坐在院子裡發什麼呆?快上秋兒了,夜裡風涼,小心着涼。”戴言將身上氅衣褪了披在夏湘肩上,緊了緊衣裳,深深望着夏湘的眼睛,溫柔問道:“在想什麼,想的出神?”
夏湘裹着戴言的墨色氅衣,打了個冷顫。
戴言身子一僵,想將夏湘攬在懷裡。夏湘有所覺察,向後退了兩步,坐到藤椅上:“戴言,你說……我要不要回夏府?”
出乎意料,戴言沒有阻止,而是笑的從容不迫:“想回去便回去,不願回去便不回去。總之,如今遑論你在哪裡,我都能護你周全了。”
夏湘笑了,也確實如此,血殺成長的差不多了,無論在收集情報,暗殺,謀略……各個方面都已相當成熟。即便回府,也沒人能輕易要了自己的性命,只怕,還要對自己生出幾分忌憚來。
“戴言,我娘當年留下一筆產業,被我爹收了去。五舅舅跟我說,那些產業是我娘準備留給我的。”夏湘裹着寬大的衣裳,望了眼月亮,笑了:“你說……我該不該回府去,把這些產業奪回來?若我娘知道這些產業被父親佔了,會不會死不瞑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