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天空漸漸紅了起來,雲霞似染了胭脂,低低垂在半山腰。
李毅依依不捨地跟着周玉年走出夏湘的院子,翻身上馬,沿着田埂朝京都方向去了。若不是李毅賴着不走,晌午過後一個時辰,周玉年便要回京的。
這一拖拖到這個時辰,那兩匹高頭大馬便是發足狂奔,到京都時恐怕天也要黑透了。來莊上什麼都好,只是苦了周玉年,每日裡奔波勞碌。
三道身影從視線裡消失後,夏湘垂頭進了院子,琢磨着抽空跟周玉年商量商量,方便的話,不如讓他帶着媳婦閨女兒一起搬來莊上住。
若真能搬來,需要再添兩間房纔好。
只是自己這錢袋子……夏湘不由擰起了小眉頭,細細琢磨起賺錢的法子來。
“喂!”
夏湘正坐在葡萄架下想的出神,被這一聲“喂”嚇了一大跳,擡頭望去,見戴言正站在門口,透過半掩的大門朝她這邊張望。
“你有什麼事?”夏湘站起身,打起十二分警惕望向門外。
戴言瞧着夏湘小心謹慎的模樣,不由哂笑,被個血人拎着逃亡能笑出來,被自己匕首挾持能騎到自己身上偷匕首,如今自己主動上門示好,她反倒拘謹起來了。
“打了兩隻兔子,送你一隻。”戴言“吱呀”一聲推開院門,拎着兩隻死兔子朝夏湘走去。
面對一隻死兔子。八歲小姑娘會有什麼表現?
會害怕,驚叫着躲開?或者難過,心疼地嚶嚶啜泣?還是惱怒。對濫殺無辜的獵人表示不滿。
夏湘站在葡萄架下思考,自己要扮成哪一種好呢?
總之,不能讓對方看出來,自己已經急不可待想要品品這山裡的兔子肉了。
而此時,戴言已經走到夏湘跟前了,她還在思考着。
乳孃聽到響動,端着針線簸箕邁出門檻兒。看到戴言正拎着兩隻死兔子朝夏湘走去,驚呼一聲。扔了簸箕便跑了過去。
便是化成灰,乳孃也認得,就是這個穿黑衣服的小子在官道上挾持過夏湘。
戴言向後退了兩步。
乳孃母雞護雛似的將夏湘攔在身後,憤憤然地說道:“你這攔路的小土匪。還找上門兒來了!”
上午,夏湘跟着周玉年上課時,乳孃便出門回了孫家村。
來田莊有些日子了,乳孃一直沒有回過家。總怕剛剛搬來莊上的夏湘不適應,自己不在身邊兒不放心。夏湘昨晚好一番勸,乳孃才點了頭,答應趁着周玉年給夏湘上課的時候兒回趟家看看。
乳孃從家裡回來,便一直悶在屋裡納鞋底兒,這剛一出屋兒。便瞧見了戴言。心說,真是冤家路窄,這混小子怎麼還追到莊上來了!
戴言的目光越過乳孃。看到夏湘似笑非笑的眼。
“這位媽媽,幾日前我路遇劫匪,幸得姑娘相救。故而,今日懷着感恩之心,前來道謝。無奈家境貧寒,拿不出像樣兒的東西。只好上山打只兔子送過來,還望媽媽見諒。”戴言一番話說的十分誠懇。目光卻覷向夏湘。
懷着感恩之心,這是在重複夏湘的說教。
乳孃心軟,色厲內荏,聽了戴言一番話,頓時生出一絲憐憫來。更何況戴言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很容易便擄獲了乳孃的同情心。
戴言溫柔一笑,又加了把火:“我家便住這附近,往東路過兩戶人家便到了。我爹去的早,家裡只有我娘一個人,您閒着沒事兒可以去串串門。”
竟還是鄰居,乳孃這下徹底塌心了。
“小孩子家家不要總往外跑,刀子也別帶在身上,傷了人不好,傷了自己也不好啊。”乳孃走到門口撿起簸箕,順勢坐在門口,不再防備了。
戴言溫順地點了點頭:“媽媽說的是。”
言罷,他上前幾步,將一隻兔子放到晾乾菜的架子上。見乳孃一直守着,也沒什麼機會跟夏湘說話,想了想到底還是離開了。
夏湘也沒挽留,看着戴言出門,長長出了一口氣,笑眯眯地對乳孃說:“乳孃,今兒晚上我給你們做紅燒兔肉。”
“又說胡話,”乳孃捧着簸箕往屋裡走,邊走邊喊了老張來:“……這活兒就您做得來。”說着,指了指架子上的兔子。
老張拎着兔子瞧了瞧,又摸了摸兔子毛,不由豎起了大拇指,臉上露出喜色來。夏湘想到那副兔皮護膝,忍不住笑道:“張伯,這次做了護膝您自個兒用罷。”
老張低頭一笑,臉上微紅。
到了門口,夏湘又轉頭望向乳孃:“過陣子上秋兒了,那小子再打了兔子,給您也做副護膝戴着。”
乳孃忍不住笑道:“你這孩子,人家又不欠咱們的,幹嘛總給咱們送兔子?”
夏湘一愣,似乎是這個理兒,自己怎麼想的呢?
她不由搖了搖頭:“大不了我讓周先生上山給您打只兔子來,多大的事兒啊!”
乳孃心裡生出一股暖意來:“咱們湘兒纔多大呀,就知道疼人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趁着乳孃做活計的功夫,夏湘到底還是溜到廚房去了。乳孃先前吩咐了顧媽媽去燉兔肉,夏湘心裡便打定了主意要摻合一腳,兔肉明明要紅燒了纔好吃。
再說,顧媽媽本也不是廚子。出府的時候匆忙,忘了帶個會做菜的,顧媽媽會做些家常菜,味道也還過得去,便先用着當廚子了。
對顧媽媽的廚藝,夏湘很不放心,生怕好好一隻大肥兔子毀在了顧媽媽的手上。
她又忽然想起周玉年。這廝走的早,若再晚些,說不好今兒就在院兒裡住下了。爲了一口吃的,便是讓他支個帳篷睡在外頭他也甘願。
夏湘入了廚房,見顧媽媽正在切兔肉。
“還好,來的不算晚。”夏湘嘆了口氣。
顧媽媽回頭,看到夏湘站在身後唬了一跳。
“大小姐,這可不是您來的地兒。”顧媽媽放下菜刀,手心手背在襜衣上擦了擦。就要將夏湘請出去。
夏湘笑道:“顧媽媽,這兔肉燉了不好。還是紅燒了好。”
顧媽媽一聽,心裡便犯了難。
紅燒兔肉她沒做過,更不知怎麼做。可大小姐想吃,自己若說不會做。這廚娘的位置恐怕是要不保。在廚房裡忙活總比當粗使婆子體面多了,顧媽媽捨不得這差使,又沒法兒硬着着頭皮應了這紅燒兔肉。
顧媽媽正躊躇着,夏湘卻已經挽好了袖子,走到竈臺前,笑眯眯地說道:“您幫我打個下手兒就成。”
“這怎麼行?”顧媽媽有些惶恐,臉色都變了。
夏湘忍不住笑道:“這怎麼就不行?您別忘了,這世上頭一份兒父女餅就是我做的。”
“孫嬸兒知道的話,奴婢……”
“放心。乳孃寬厚,不會計較這些的。”夏湘寬慰了顧媽媽一番,便吩咐開了。切肉切蔥,拍蒜洗菜,生火燒水。
顧媽媽一忙起來,便顧不上那麼多了。
夏湘將兔肉放到鍋裡,顧媽媽坐在竈坑邊兒燒火,夏湘又翻箱倒櫃地找起調料來。雖沒有雞精沒有味素。蔥薑蒜醬油米醋之類的總要齊全些纔好。
水開了,夏湘吩咐顧媽媽將兔肉撈出來。用冷水沖洗乾淨,又刷了鍋。
夏湘站在站在椅子上,用熱油並着蔥姜爆鍋,再放入兔肉,香菇,冷水,並着胡椒大料醬油幹辣椒等一應調料。
大火燒開,小火煨着。
夏湘坐在竈邊兒抹了把汗,笑道:“也不知味道好不好。”
顧媽媽抽了抽鼻子,眼睛一亮:“聞着就香,不好吃就怪了。小姐真是,真是……”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夏湘很不要臉地順着顧媽媽的話頭兒誇起了自己。
顧媽媽更樂了:“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兩人聊着,眼看湯汁兒餘下不多了,夏湘拍拍襜衣,起身將切好的青蒜白扔到鍋裡翻炒了片刻。
“成了,出鍋罷。”夏湘將鏟子和碟子遞給顧媽媽,擡起胳膊擦了把汗。
畢竟小胳膊小腿兒的,站在大竈旁揮鏟子還是有些吃力。她坐到椅子上,長長舒了口氣,看着顧媽媽將一盤子兔肉並着一雙筷子送到她面前。
舉箸夾了塊肉,吹了吹,嚐了嚐,嗯,味道還湊合。
“喏,您嚐嚐。”夏湘將筷子遞給顧媽媽。
顧媽媽一驚,腦袋搖的撥浪鼓似的:“奴婢可沒這個福分,還是您留着吃罷。”
顧媽媽當慣了粗使婆子,對夏湘不合常理的寬厚一時無法適應,怕失了分寸,不敢有半點兒逾越。
“您就嚐嚐又能怎麼?這院子裡我說了算,誰還能來罰你不成?”夏湘夾了塊兔肉送到顧媽媽嘴邊,笑眯眯地說:“肉是你切的,水是你燒的,咱們倆人一起做的東西,嚐嚐是應該的。”
顧媽媽躲閃不開,又惶恐又感動地吃了夏湘遞過去的兔肉。
這味道……哪裡是湊合?
夏湘瞧着顧媽媽驚喜的表情,心情也跟着雀躍起來。想起上一世,小小年紀沒了父母,便是吃着百家飯,也要時常自己做些飯菜。許是熟能生巧,夏湘做菜的手藝一向不錯,在整個村子都是有口碑的。
“大小姐,這味道真是好,比府上阿香做的都要好吃,難怪您能琢磨出父女餅那樣好吃的餅子。”顧媽媽再望向夏湘的時候,少了一絲畏懼,多了幾許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