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蘇老爹對半夏和無末的婚事再也沒有任何意見,可是他對無末的成見並沒有消失,那畢竟是個吃着狼奶長大的野人啊。是以他毫不客氣地讓半夏叫無末過來商量婚事。當無末聽說要商量婚禮細節時,頓時皺了皺眉:“可是我不懂。”
無末確實不懂,這麼多年來,他和外人打交道遠遠多過和望族人。是以他雖然和望族人比鄰而居且流着望族人的一半血,可是他對於望族人那些唱啊跳啊拜啊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
半夏輕笑了下,安撫他說:“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呢。他若說了什麼不中聽的,你只管聽着就是,千萬不要嗆他。”
無末點頭:“那是自然。他說什麼我就答應,他若挑我的不是,我便不搭腔。”
有了這番商量,本就不愛說話的無末走進蘇老爹家時,更加如同一尊佛像,一言不發,只知點頭。而他高大健壯的身軀坐在半夏家那個小石凳上,真讓人看着擔心,只怕一個不小心那石凳就要開裂了。
蘇老爹頗沒有什麼好臉色,他審視着眼前這個因爲太過高大而讓自家正屋頓時變得侷促狹窄起來的年輕人,開始問話了。
“半夏是我最心愛的閨女,你若要迎娶他,可有準備紅禮?”——紅禮,成親當日男方迎親時送給女方家的禮品。
無末一怔,很想問問半夏依照望族人的風俗他應該準備什麼紅禮,可是半夏和她的姐妹都被趕到了裡屋,他竟然找不到救星。
蘇老爹見無末沉着臉,以爲他很爲難,不禁哼了聲:“難道你想空手娶走我的閨女嗎?”
無末忙低頭,真誠地道:“不敢。”
蘇老爹又質問:“那你拿什麼來娶我家閨女?”
無末想想,這才道:“無末孤身一人,身無餘物,但我願意竭盡所能傾我所有。”
蘇老爹一聽,心裡滿意了幾分,可是臉上依然做出高傲的樣子:“那你又有什麼可以娶我的閨女?”
話說到這裡,裡屋的半夏看不下去了,下炕就要往外走,迎春和忍冬想要拉住她都沒來得及。
半夏過來,先向自己爹爹拜了拜,這才道:“爹爹,當日你病重在炕,藥石難醫,女兒上山爲你採牙牙草,身陷狼羣,若不是無末相救,女兒早已成爲狼羣的口中食。就憑了這個恩德,半夏縱然是沒有半分彩禮便嫁與無末,心中也甘之如飴。”
半夏一番話,說得蘇老爹面上極爲難看,不再言語。
這時候半夏又轉向無末說道:“無末,你回去後請備下虎皮一張,野豬兩隻,野雞四隻,再備乾果八樣,清酒一袋。族長已經定下三日後爲我們主持婚禮,你三日後帶着這些前來我家迎親即可。”
無末見此,點頭道:“這個容易,我馬上備來。”
蘇老爹開始聽着半夏那番話,臉色本來極爲難看了,如今聽後面所說的這些紅禮,心裡頓時峰迴路轉。要知道在這窮鄉僻壤的望族村,以上這些紅禮算得上豐厚了,至少能讓蘇老爹在鄉親面前不至於太丟人啊。
商量完這些,按照禮節,蘇老爹送無末出門。
剛出門口,就有幾個鄰居探頭探腦看過來。畢竟大家雖然對無末這個野人耳熟能詳,但近距離打交道的機會可是少之又少。
這一看不打緊,首先左鄰的桶奶奶嚇得連手中的簸箕都掉在地上了。
“他的眼睛,怎麼看着那麼嚇人,就像狼眼一樣!這可是吃着狼奶長大的野人啊!”桶奶奶偷偷地對自己大兒媳婦這麼說。
後鄰的老頭子也過來看,看了後大皺眉頭:“這個人長得可真高,比咱們家大小子還要高上一頭呢!”
前鄰新娶的娘子透過牆頭往這邊瞅了幾眼,看了這一眼後忍不住再看一眼:“其實這個人穿得糙了些,可模樣倒也不難看,濃眉大眼,還有個高鼻子。”新娘子默默地和自己的新郎官比較了下,比較完嘆了口氣:“罷了,人和人是不能比的,要不然怎麼人家半夏是咱們族裡最勇敢能幹的姑娘呢!”
蘇老爹見衆人圍觀,心中也頗爲得意,便乾脆向大家宣佈:“這是我家未來的女婿,三日後,族長就要爲半夏主持婚禮了。”
衆鄉鄰皆道:“知道,知道的,族長已經請了族裡年長的人過去商議這件事了。”
這時候隔壁牛嬸子跑過來,她原本是存了讓自家二犢子娶半夏的,這個如意算盤在半夏成爲族裡小夥子的仰慕之人後徹底泡湯。如今她看着這個搶走自家準兒媳婦的野男人,左看右看不順眼:“他怎麼拿草繩子當腰帶啊?”
對於望族人來說,身上衣物可以沒有布料,可是那綁腰帶卻是第一臉面物事,便是那再窮的人家也要弄個布腰帶裝點門面。
蘇老爹見牛嬸子找自己女婿的茬兒,很不樂意,不過還是隨口說:“這個簡單,家裡有的是布,趕明兒讓半夏爲他做一個便是。唉,我家連個大小夥子都沒有,也就三個閨女。這三個閨女呢,別的能耐沒有,織布功夫倒是有的。”
其他人見蘇老爹開始吹起牛來,知道他最近心情好,又體諒他幾乎是死而復生,於是也跟着笑起來。
而此時在裡屋裡,忍冬拉着半夏說話:“姐,你這是有福氣,竟然能讓族長親自爲你主持婚事。”
半夏輕笑了下道:“這是族長他老人家的恩德。”
迎春從一旁笑道:“忍冬啊,你嫁的可是族長的親孫子,怎麼也不見族長爲你主持婚事呢?”
忍冬聞言,眸子裡有一絲尷尬,這時半夏連忙道:“姐姐,你也是知道族長他老人家的,他一向公而忘私,是段段不會因爲自己是族長而偏向自家人什麼好處的。族長這麼做,也是爲了木羊和忍冬好。”
忍冬聽姐姐這麼說,頓時笑顏逐開,點頭說:“二姐說得沒錯。我聽木羊說,族長對他要求可嚴了,估計在這婚事上,也是嚴以律己吧。”
迎春見此也跟着點頭笑說那可能真是這個理兒,當下迎春又提起無末:“半夏,我且問你,那個無末是怎麼取得牙牙草的?”
半夏心道這牙牙草能順利拿回來多虧了那頭黑狼放了自己和無末一條生路,可是如今她這個大姐回來別有用心,她不願意全盤托出,便編造道:“這個可真是運氣罷了,我們去的時候正好是下雪,狼羣都藏在深山裡,只遇到幾隻孤狼,無末憑着手中的箭嚇退了他們。剛纔給爹爹說什麼狼羣,也不過是讓爹爹感念無末的恩情,姐姐應該明白妹妹的心思的。”說着她笑着望了迎春一眼:“若不這麼說,爹爹難免爲難他啊!”
迎春見半夏面上含了幾分羞,想着估計是小女兒盼嫁心切吧。
忍冬卻心急姐姐的身體,也跟着迎春問半夏:“姐,如果讓無末再去找一柱草來不行嗎?大姐說她身患絕症呢!好歹讓他弄根草來,救了姐姐性命啊。”
半夏心中暗自嘆息自己這個妹妹天真,先不說這大姐每日說笑精神很好哪裡像要死的樣子,再者說了就是大姐真得病入膏肓,可那牙牙草哪裡是說弄就能弄到的呢,這機緣巧和找到一根已經是上天保佑了。
迎春在旁觀察半夏神情,也跟着忍冬試探着問:“難道真不能再弄一個?”
半夏不說話,將手邊的針線活隨手放在一旁,端起旁邊石桌上的一個石碗喝了口水,然後才慢悠悠地說:“無末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他又不是神仙。”
當日晚間,半夏一家人喝了熱騰騰的南瓜粥後,蘇老爹一直催促着半夏去無末那裡:“挑一個家裡上好的腰帶,趕緊給無末送去,以後他是咱家的女婿,不能讓別人看笑話。”
迎春掩嘴笑,忍冬連連嚷着爹爹不公平:“人家木羊來咱家多少回了,又是補屋頂又是做苦工的,怎麼也不見爹爹說送給木羊腰帶呢。”
蘇老爹衝忍冬“呸”了一聲:“人家木羊啥人家,能看上咱的腰帶不成!”
一家人說笑一番,半夏便回屋找了一條前幾日做的腰帶,裡面是牛皮的,用粗布包邊,又用上好的白布接上,布上繡滿了山草樹木,還裝飾了貝殼和獸骨。
半夏臉上帶着甜蜜的笑容,將這腰帶掖在懷裡,這纔出門去了。
如今天色已晚,族人估計都剛剛吃了晚飯正圍着爐竈嘮家常呢,是以街道上並沒幾個人,她一路很快到了無末家門前。
只見無末家裡一片漆黑,並沒有人影,她心裡納悶,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她還是打開那扇小門走進去,這次就着月光她發現小門上的窟窿已經被修補好了。進了院子,她敲了敲屋門,還是沒人答應。
半夏擡頭看那樹屋,只見裡面也靜悄悄的,並沒有什麼人啊。
正在半夏納悶的時候,只見不遠處一個人影走過來,那人身材高大,身上還馱着一個巨大的物事。
她一眼便認出那人是無末,連忙喊道:“無末,你怎麼纔回家啊?”
無末見半夏在院子裡等着自己,連忙快走幾步。到了院子裡,他轟然一聲重重地將背上的獵物扔在地上。
他看了看半夏又看看自己的手:“我先去洗洗手。”
半夏低頭看過去,只見他手上沾了血跡的,便輕輕點了點頭。
茅屋是依山而建的,山上有一條小溪緩緩而下,而這條小溪就正好穿過無末的小院子。無末來到小溪旁,蹲下來認真洗手。
半夏趁着這個功夫,開始打量地上的龐然大物。那是一隻熊,背上中了一箭,汩汩流着血,看來這是無末今天的收穫。
半夏正看着,無末已經洗手走過來了,他見半夏正在看地上的黑熊,便道:“只可惜沒有碰到野豬和山雞。”
半夏聽着他這話,胸腔間忽然泛起一股心疼,轉頭望着他道:“難不成你從我家出來就去山上了。”——按照自己爹爹的要求,去山上抓野豬和山雞了。
無末點頭:“嗯”
半夏低頭望着那龐大的野熊,小聲說:“咱們族裡的人一羣男丁出去,也難得抓只野熊回來。這個很好的,聽說熊掌吃起來味道很好,熊膽更是好東西。”
無末轉首凝視着半夏柔和的側臉:“你喜歡吃?那這隻給你吧。”
半夏見無末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乾脆直接說道:“我是說,其實你可以把這個作爲聘禮送給我爹爹。”她想了想,補充說道:“我想着三天時間很短,你恐怕來不及準備那麼周全。乾脆你這幾日有什麼收穫,挑好的都給了我爹,他也沒話說的。”
無末聽到這個點頭說:“好,聽你的便是。”
當下兩個人站在院子裡,相對兩無言。半夏心中難免覺得怪怪的,無末雖說答應娶自己,可見到自己卻是連笑都沒有一個,依然冷着個臉。
你說他是不高興呢,還是天生就這麼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