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雍廟鍾

太子瀧頭髮散亂, 站在宗廟前,睜大雙眼,看着眼前被敵軍攻陷的落雁城。他的家裡四處起火,百姓的哭喊聲、慘叫聲在寒風與大雪中遠遠傳來。

他已分不清何處是敵軍, 何處是雍軍了, 所有的士兵頭髮上、眉毛上都覆着一層雪, 染血的鎧甲被大雪遮去原本的顏色。活着的人四處衝殺, 死去的人被覆蓋在雪裡, 落雁城正街每一刻都有無數人不要命地衝向宗廟, 又有更多人前赴後繼地倒下。

而那杆“汁”的王旗, 也距離他越來越近,太子瀧拼盡全力, 已殺回了宗廟前。

“殿下!”御林軍圍上前, 太子瀧卻雙手持劍,已衝下了宗廟的臺階,在大雪中奮力廝殺, 鄭軍則愈發不要命地衝上前來。

只要抓走太子瀧, 燒燬雍國的宗廟,這場大戰便宣告結束。

雪花飄落他的臉上, 太子瀧知道他不該這麼做,但比起忍辱偷生,在家國淪亡之時逃往北地,他寧願與家人一同死在此處。他顧不得了, 哪怕雍國最後的血脈將因此而斷絕,他也絕不能眼睜睜看着落雁被毀, 家破人亡。

太子瀧道:“還沒到時候呢——!雍國之人,尚未死去!”

太子瀧怒吼, 一剎那竟是鼓舞起了御林軍士氣,雍軍百年來只有戰勝與戰死,從無苟且偷生的答案,他們隨着太子瀧衝下宗廟前的臺階,卷向正面交鋒的鄭軍,背水一戰。

這是太子瀧第一次直面“死”,死亡如此接近,以至於當鮮血濺在臉上時,他渾然不覺,眼裡只有殺人與被殺,他發出的聲音被淹沒在了廝殺的洪流中,直到一剎那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面前出現了一名刺客,刺客作浪人打扮,似笑非笑,嘴角揚起一個弧度,手中持兩把長刀,刀刃隨手旋轉,將守護在太子瀧身前的御林軍戰士當場斬死在地。

“勇氣可嘉,實力不行。”孫英嘲諷道。

緊接着,那浪人的刀刃直取太子瀧左肩、右腿,只待刀鋒一絞,太子瀧便要肢體分離,猶如被拆斷的木偶般噴出鮮血,倒在地上。

太子瀧的瞳孔劇烈收縮。

霎時一名年輕的武將駕馭黑色戰馬,猶如一道彗星,碾過長街,憤然怒吼。

奔馬撞上了那浪人,浪人猝不及防,在空中噴出鮮血,橫飛出去!

耿曙面容污髒,騎在馬背上,低頭看太子瀧。

太子瀧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手中劍“噹啷”一聲落地。

“哥,”太子瀧顫聲道,“這一次,我沒有逃。”

耿曙一指宗廟高處,沉聲道:“上去,到那兒去。”

太子瀧的呼吸終於平靜下來,退後幾步,上了臺階,滿臉淚水,說道:“哥!恆兒呢?”

耿曙調轉馬頭,面朝長街上重新集合、預備朝宗廟衝鋒的鄭軍,沒有回頭。

“汁瀧。”耿曙稍稍側頭。

“哥?”太子瀧道。

“好樣的。”耿曙隨口道,“耳朵上的血,自己擦擦。將士聽令——!重整隊伍!”

耿曙舉起手中烈光劍,御林軍與林胡人飛速朝他會合,林胡人手持弓箭在後,御林軍豎起盾牌在前單膝跪地,於盾牌中伸出長|槍。

“誓死不退!”耿曙喝道,“守護宗廟!守護王室!”

“誓死不退!”近萬人齊聲震喝道。

耿曙高踞戰馬之上,一如煉獄中祭起千萬人鮮血而復生的魔神,面朝長街兩側涌來,集起衝鋒陣勢的鄭軍。

“當年我爹取你爹的性命。”耿曙之聲飄蕩在蒼白的天空之下,他知道太子靈一定在這座城的某個地方,“今天,你仍註定死在我的手中!”

猶如耿淵再世,鄭軍竟鴉雀無聲一時不敢上前。下一刻,遠方傳來了鳴金之聲。

城南,汁琮接管了耿曙帶回來的風戎戰士,正浴血奮力衝殺,身上已不知中了幾支箭矢,眼前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但他成功地將敵軍驅逐出了坍塌的南面城牆,將戰線推進到城外。

汁琮看見遠方有一座巨鼓,孤零零地樹立在山上,耿曙扳回敗局之後,鼓聲便停下了。

一定是姜恆……不會再有別人。

他與耿曙帶來了北方全境的外族,增援王都。想到這裡,汁琮鬆了口氣,彷彿兄長的詛咒消散了——無論自己做了什麼,他仍然會看在祖先的分上,盡力守護這個國家。

更遠處傳來鳴金之聲,敵軍猶如潮水一般退去。

汁琮環顧四周,尚未知那是鄭國暫退再戰的訊號,還是就此鳴金收兵。

但他最艱難的一刻,終於過去了。

下一刻,宗廟頂上的巨鍾發出三聲震響。

“當——當——當——”

雍國全軍同時發出勝利的大喊,舉起武器,他們贏了!

汁琮駐馬城前,看見太子靈的戰車就在百步之外,鄭軍棄戰,朝着他飛速集結,他一定想說什麼,無聲的話語被大雪與鐘聲徹底淹沒。

“來日再戰。”汁琮沉聲道,“等着,孤王必屠盡你濟州全境,雞犬不留。”

鐘聲迴盪,姜恆的意識被漸漸拉回人世,冰涼的雪花落在他的臉上。

他看見了一個人,奇異的記憶彷彿在時光倒流中,發生了重疊,曾幾何時,也是這麼一個人,抱着他,在大雪中飛奔。

何時?何地?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臉上,姜恆很安靜,就像十八年前,在同一個人懷中的雪夜。

“恆兒……恆兒!”界圭的聲音忽遠忽近。

眼前景象化作一團白霧,繼而盡數消散,漫漫長夜再次籠罩了姜恆。

“醒了!”

“姜大人醒了!快去通傳!”

女孩的聲音驚叫道。

姜恆胸口一陣劇痛,竭力撐着臥榻想起來,頭痛欲裂。

“我的天……好痛。”姜恆呻|吟道,“我被玄武神踩中胸口了嗎?”

他醒來時,第一個出現在眼前的人是耿曙,耿曙那面容憔悴不堪,雙目滿是紅絲,頭髮散亂,全身污髒。

“別動,”耿曙的聲音卻依舊鎮定,“你受了傷,胸口中了一劍,躺着。”

姜恆看見帳頂的花紋,這不是他的房間,想來是耿曙的臥室。

“把藥拿過來。”耿曙又吩咐道,同時目不轉睛地看着姜恆,聲音發着抖:“你好些了嗎?”

“沒事。”姜恆眉頭深鎖,“就是……疼。”

胸口的傷一跳一跳地疼,但較之當年雙腿折斷時已好多了,然而那時羅宣爲他配了鎮痛的猛藥,這時候的姜恆只覺得呼吸都在牽動傷口。

“給我一支筆,”姜恆說,“按我開的方子配藥。”

界圭一陣風般地破門而入,看了眼姜恆,伸出手,按了下他脈搏。

“你說,”耿曙簡短道,“我記得住。”

姜恆報了幾味藥材,界圭說:“我去罷,他自己是大夫,自己最清楚。”

耿曙於是點了點頭,界圭便又走了。

姜恆勉強笑了笑,傷口卻很疼,拉了下耿曙的手。耿曙沉默着,低下頭,把臉埋在姜恆的左手中。

姜恆手上滿是灼熱的淚水,緊接着,耿曙放聲大哭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見耿曙大哭,他們重逢那天,甚至沒有好好地面對面哭一場,喜極而泣的耿曙,也只是眼中帶着淚水,很快就被姜恆哄住。

然而現如今,他看見耿曙哭得如此難過、如此痛苦,彷彿產生了錯覺,不久前耿曙尚且威風凜凜,召集北地大軍,他竟也有這麼脆弱的一面。

“沒事,哥,我沒事,”姜恆說,“我這不好好的活着麼?”

耿曙哭得全身發抖,哽咽道:“我受不了,恆兒,我快瘋了。”

“好了,”姜恆疲憊笑道,“好了,別哭,哥。沒事的,我傷得……不重,真的不重。”

良久,耿曙才從喘息中平復過來,始終握着姜恆的手。

“他們怎麼樣了?”姜恆發現自己在雍宮中,自然是他們贏了,耿曙一定會贏的,他從來就這麼堅信着。

耿曙卻答非所問,說道:“你懷裡有本賬本,替你擋了一劍,刺得不深。”

姜恆很想笑,但一笑就疼,說道:“沒想到最後還是衛大人救了我一命。哎喲!不能笑……”

耿曙也破涕爲笑,那笑容中滿是痛苦,看着姜恆。

“幾天了?”姜恆看見耿曙脣上、側臉上胡茬十分雜亂,眼眶凹陷下去,猶如一夜間老了不少。

“三天。”耿曙說。

姜恆知道這三天裡,耿曙一定什麼都沒有做,哪裡也沒去過,話也不說,不吃不睡,就在他榻畔守着。

“你歇會兒,”姜恆說,“我會好起來的。”

那一劍刺進他胸膛近一寸深,先是被懷中從衛家搜剿來的賬本擋了一記,又被界圭及時趕到,一劍斬死刺客,傷了準頭。

“死了多少人?”姜恆虛弱地問。

“不知道。”耿曙依舊看着姜恆,說,“界圭抱着你回宮,別的事,我都沒過問了。”

“你父王還活着麼?”姜恆問。

“活着。”耿曙說,“都活着,姜太后也活着,只是受了點傷。”

姜恆看見寢殿裡來了不少女孩,身着桃花殿內宮中侍女的服飾,想必是太后給他派的,醒來時便已有人去報信了。

耿曙說:“她們都是越女,故鄉的人,王祖母派來的。”

“有吃的麼?”姜恆說。

越女馬上道:“有,姜大人想吃點什麼?”

“拿點米湯來,”姜恆疲憊道,“我不吃,給淼殿下吃,別待會兒我沒事,他倒是先累死了。”

耿曙哭笑不得,握着姜恆的手始終不放。不多時,界圭回來了,給姜恆看過藥材,姜恆便勉力點頭,說:“熬罷。”

外頭又有守衛的越女忽然開口道:“姜大人剛醒,太后吩咐,有什麼話,過得幾日待他緩些了再來。”

郎煌的聲音道:“我知道,我是來找王子的。”

耿曙擡頭,姜恆說:“烏洛侯煌嗎?讓他進來罷。”

越女得到吩咐,推開門,郎煌卻沒有進門,站在門外看姜恆。

“山澤配了點傷藥,”郎煌說,“給你外敷用。我看界圭只替你配了內服的藥,宮中的大夫也不大行,氐人的藥雖不比你們漢人,但治跌打刀傷,還是有用的。”

姜恆半躺着,朝他點了點頭。

“你去吧,”姜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耿曙沒有堅持,站起來時,頭還有點暈,險些站不穩。他已有三天滴米未進,心神又遭重挫,乃至腳步虛浮,扶着門檻,好一會兒才站穩。

“做什麼?”耿曙道。

“出來說話,”郎煌道,“有事找你商量。”

耿曙回頭看了眼,說:“我馬上回來。”

房內三名越女似乎覺得耿曙很有趣,都似笑非笑,姜恆好奇地看了她們一眼,笑容便紛紛斂去了。

“殿……界大人,”一名越女過來,跪在界圭身邊,“我們來罷。”

界圭馬上現出責備的眼神,那女孩便不說話了。

姜恆一時未聽清楚,側頭看界圭。

界圭跪在地上,給姜恆熬藥湯,不時側頭看他。

“還疼麼?”界圭問。

“好一點了。”姜恆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兒?”

最後那一刻,要不是界圭趕來,自己現在一定就死了,姜恆千算萬算,竟算不到太子靈會派人來刺殺他。太子靈也當真太聰明瞭,他竟是算到自己會在高處指揮全局,還預先在衛隊裡埋下奸細?

當時耿曙率軍出征,留下一百人護衛姜恆,又是開闊地,太子靈已全軍出動,周遭更經過詳細的偵查,孟和再三放出海東青勘察,確認沒有埋伏,姜恆身在後陣,不可能遭到突襲。

誰也想不到,耿曙的手下人,竟是有鄭國的刺客!

163.無用劍144.漫山樹170.濟水舟101.雲霄笛113.懷中嘆102.平邦令78.外來客182.安陽雨187.萬世旗86.眼中釘69.冬至祭105.車裂刑99.變法錄58.將軍府89.禁酒令33.人皮面31.入世道194.百年策120.狂歡會113.懷中嘆23.透骨釘184.脫繮獸118.聯姻計142.培花術77.越地桃56.霜公主153.腹背敵189.太史威23.透骨釘26.楓林村15.天子宴54.求救信35.海東青130.浣衣婦143.踏夜蹄136.塵封事54.求救信34.紅塵路127.長生術141.晉廷臣59.鐘山雪98.縛身索183.方寸間120.狂歡會37.玄武堂124.沉江舟159.襁褓襖124.沉江舟164.禁足令150.繡畫屏85.離手炭190.五國會6.枕下玉103.沙畔燈2.三國使132.羊毫筆69.冬至祭159.襁褓襖182.安陽雨173.卜運籤117.肉中刺185.心頭石5.誡子鞭24.鬼先生24.鬼先生15.天子宴159.襁褓襖102.平邦令133.古椿樹84.林胡謠92.衛氏兵124.沉江舟191.行軍報162.出鞘劍139.容身處152.鐵招幡53.募兵令61.汀丘宮27.飼馬奴157.乘風煙15.天子宴189.太史威10.入室賊106.兵家術78.外來客128.寅丁坊93.凍羊羹48.階下囚167.殿前爭25.淬毒手152.鐵招幡156.訴悲歌80.催命符9.染血琴67.見面禮32.紫金牒21.黃布包129.太子安76.雍國律25.淬毒手
163.無用劍144.漫山樹170.濟水舟101.雲霄笛113.懷中嘆102.平邦令78.外來客182.安陽雨187.萬世旗86.眼中釘69.冬至祭105.車裂刑99.變法錄58.將軍府89.禁酒令33.人皮面31.入世道194.百年策120.狂歡會113.懷中嘆23.透骨釘184.脫繮獸118.聯姻計142.培花術77.越地桃56.霜公主153.腹背敵189.太史威23.透骨釘26.楓林村15.天子宴54.求救信35.海東青130.浣衣婦143.踏夜蹄136.塵封事54.求救信34.紅塵路127.長生術141.晉廷臣59.鐘山雪98.縛身索183.方寸間120.狂歡會37.玄武堂124.沉江舟159.襁褓襖124.沉江舟164.禁足令150.繡畫屏85.離手炭190.五國會6.枕下玉103.沙畔燈2.三國使132.羊毫筆69.冬至祭159.襁褓襖182.安陽雨173.卜運籤117.肉中刺185.心頭石5.誡子鞭24.鬼先生24.鬼先生15.天子宴159.襁褓襖102.平邦令133.古椿樹84.林胡謠92.衛氏兵124.沉江舟191.行軍報162.出鞘劍139.容身處152.鐵招幡53.募兵令61.汀丘宮27.飼馬奴157.乘風煙15.天子宴189.太史威10.入室賊106.兵家術78.外來客128.寅丁坊93.凍羊羹48.階下囚167.殿前爭25.淬毒手152.鐵招幡156.訴悲歌80.催命符9.染血琴67.見面禮32.紫金牒21.黃布包129.太子安76.雍國律25.淬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