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越人劍

梅花殿內, 侍從上了熱茶與點心,冬夜裡小雪紛飛,趙慧看着殿外,太子瀧卻看着趙慧的一舉一動。

她走到門口, 仰頭看雪, 再轉身到殿中, 擡頭看掛在牆壁上的劍。

“天月劍。”趙慧說, 繼而不等太子瀧阻止, 便拿了下來。

太子瀧趕緊起身, 說:“別碰!”

趙慧已經將它抽了出來, 嘲諷道:“本來就是越人打造的劍,碰也不讓碰了?”

太子瀧說:“太鋒利了, 我是怕你割傷。”

太子瀧與趙慧的手一觸, 趙慧又將它推了回去,知道太子瀧關心,朝他笑了笑, 說:“我還不至於這麼笨。”

太子瀧一怔, 繼而也笑了笑。

趙慧將它掛上,又問:“黑劍呢?”

“給子淼了。”太子瀧答道。

“嗯, 聶先生,”趙慧說,“他越來越了得了。”於是點點頭,回到案前, 與太子瀧對坐飲茶。

“你爲什麼不喜歡你爹?”太子瀧輕輕地問,彷彿因此, 他的負疚感能減輕一些。

“因爲他不愛我娘。”趙慧喝了點茶,隨口道, “這點心挺好吃。”

“難得你喜歡。”太子瀧勉強笑笑,答道,“我爹也不愛我娘,但爹孃就算感情不好,仍然是長輩。”

趙慧沒說什麼,臉上現出黯然神色,她很美,充滿靈秀的美,那一刻,太子瀧竟有點神情恍惚,猶如她也是自己的家人。畢竟在他成長的日子中,汁綾、姜太后那不拘一格、放肆而大膽的、傳承自越人的美好,已牢牢銘刻在他的生命裡。

從小到大,宮裡便有許多越人,太子瀧看見越人時,只覺十分親切。

“我爹從來眼裡就只有行軍打仗,你與我一樣,”太子瀧想了想,又說,“你爹想必也忙着天下大事。”

“纔不是。”趙慧眼裡現出生氣的神色,又嘆了口氣,沒有多解釋。

太子瀧沉吟片刻,趙慧忽然擡頭,期待地說:“天月劍可以送我麼?”

太子瀧:“……”

這個問題實在讓他陷入了兩難,他向來不太會拒絕人,面朝趙慧那殷切的期待,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連到手的國土都可以不要,”趙慧說,“可以把安陽送給畢紹,給我一把劍,又算得上什麼呢?”

“這不一樣,”太子瀧被她逗笑了,說,“安陽本來就是樑王的國土。”

“天月劍也是我們越人的劍。”趙慧又說。

太子瀧:“……”

太子瀧本來想說,那是姜恆帶回來的,是他母親的遺物,但這麼說,委實沒有意義,因爲姜恆將它交給了姜太后,姜太后又給了他,這就意味着,天月劍歸汁家所有了,每一個越人都有資格使用它。

趙慧正要說“沒勁”時,太子瀧卻道:“好罷,你既然想要,我就做主送你了。”

“真的?”趙慧不過是隨口一說,她怎麼會不明白天月劍的意義?沒想到太子瀧竟是答應給她了!

“我……我開玩笑的,”趙慧反而有點慌張,說,“我只是隨口說說。”

太子瀧起身,解下天月劍,拿到案前,放下。

“方纔我猶豫,是因爲,天月劍是恆兒帶回家的劍,爲昭夫人生前所持,”太子瀧說,“原本我沒有這個資格,但恆兒是我弟弟,沒有分別。我的就是他的,他的也就是我的,我們無分彼此,他可以做決定把國土還給畢紹,我當然也可以把天月劍送你,拿着罷。”

趙慧說:“我……我不能收。”

那是族人的神兵,太子靈的母親是越人,妻子也是越人,趙慧身體裡流淌着越人的血,更在潯陽長大,面對天月劍時,仍忍不住心動。

太子瀧看出她是真的喜歡這把劍,掛在宮內蒙塵,不如將它交給真正愛它的人。

“拿着,”太子瀧說,“君無戲言。”

“那麼……先借我玩幾天吧。”趙慧知道這劍的象徵意義實在太大,雖說越人之劍,實則歸天子所有,她不敢收。

太子瀧“嗯”了聲,趙慧想接時,太子瀧卻輕輕按住,又道:“但是答應我,不要用這把劍殺人,儘量不要。”

“好,我知道,”趙慧輕輕地說,“我答應你。”

太子瀧這才放開手。

夤夜間,姜恆穿過王宮長廊,又前去拜訪羋清與熊丕。深夜裡,公主與太子各住一殿,姜恆只聽羋清在殿內淡淡道:“姜大人請進罷。”

姜恆吩咐侍者出來打開門,任殿門敞着,加了爐火,以示二人開誠佈公,夤夜拜訪,絕無他念。

羋清笑了起來,打量姜恆,先是以禮見過,姜恆道:“太子呢?”

“他喝多了幾杯,”羋清答道,“已歇下了。姜大人是前來朝我宣示戰績的麼?”

“不敢。”姜恆到一旁坐下,自若道,“實不相瞞,這場突襲戰,我們並不知情。”

羋清淡淡道:“聶將軍用兵如神,早在江州時,便曾有所領會,雖爲情理之外,卻終究在意料之中。”

姜恆說:“也許是顧忌我們在盟會上談不攏,先打代國一頓罷了。”

羋清又笑了起來,姜恆也無奈笑了笑,說道:“公主明日將參會麼?”

“我不知道。”羋清正色道,“此次前來,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弄清楚安陽之亂,究竟是爲了什麼?先王又爲何而崩,你能給我這個答案麼,姜大人?”

姜恆早已知道,熊耒兩父子是被毒死的,郢國自當不惜一切代價查出真相。

“弄清楚了又有什麼用呢?”姜恆說。

“沒有什麼用啊,”羋清帶着笑容,說道,“不過好奇,不行麼?”

姜恆沉默片刻,說:“汁琮對此毫不知情,我可以保證。”

“我也覺得,”羋清答道,“否則雍軍不會有上萬人陪葬。”

姜恆說:“對此,我有自己的猜測,僅僅是猜測,沒有證據,爲了滿足殿下的好奇心,不妨無的放矢,斗膽揣測一番。”

羋清道:“洗耳恭聽。”

姜恆又沉默片刻,而後道:“因爲仇恨,殿下,真正殺了他的,乃是仇恨。”

羋清沒有回答,姜恆又道:“陪伴在貴國國君與太子身邊的‘項餘將軍’,我猜也許是另一個人。”

“不錯。”羋清冷淡地說,“否則項將軍出征在外,不可能一夜失蹤,屍體被發現在家中地窖裡。”

姜恆低聲道:“這個人,曾經被郢軍與代軍,摧毀了家園,奪走了他所珍惜的一切。”

“所以他是來報仇的?”羋清說,“爲了報仇,才朝郢軍,甚至郢王下毒。”

姜恆:“正是如此,代國的羅望將軍,於李宏身死後便下落不明,亦是出自他手。”

姜恆數年來,一直在思念羅宣,在汀丘的告別之後,羅宣便再也沒有以本來面目出現在他面前。不知爲何,他又想起趙起,另一個李靳,以及在江州一同度過短暫日子的項餘。

他究竟在安陽做了什麼?現場的人死得乾乾淨淨,再也沒有任何目擊者。

“他是不是羅宣?”羋清最後道,“那個在十幾年前,就毒死了郢軍上千人的刺客。”

“羅宣是我的師父。”姜恆沒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

“與公子州一般,”羋清說,“也是海閣中人。”

“是啊,”姜恆答道,“我、師父、公子州,我們都是海閣的徒弟。”

“公子州死前,朝你說了什麼?”羋清又道。

這時,姜恆敏銳地捕捉到了,羋清眼裡的一絲悲哀神色。

“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姜恆想了想,回憶起雪崩最後一刻,項州醒來的瞬間,“他說,‘別怕,我在這兒’。”

羋清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姜恆喝了點茶,注視她的雙眼。

“前往洛陽時,”羋清說,“他回來過江州,我們喝了一杯茶,得知他剛處理了你孃的骨灰。”

姜恆不料在這雪夜之中,得知了太多的往事。

“我娘……葬在何處?”姜恆說。

羋清低聲道:“撒進了鏡湖中。”

姜恆點了點頭,這是她最好的歸宿。

“那年公子州回來,”羋清說,“只見了我一面,詢問我,這場圍城之戰,還有沒有希望能止息。得知絕無可能後,他告訴我,他要去洛陽救一個人,這個人,想必就是你了。”

“是我。”姜恆答道。

“他那人就是這般,”羋清低聲說,“答應人的事,就一定會辦到。”

姜恆沉默不語,羋清忽又道:“姜恆,我還有一個姐姐,你知道是誰麼?”

“羋霞羋將軍麼?”姜恆問。

羋清點頭,說:“我的姐姐,死在了你母親手上。”

姜恆說:“正因如此,太子安纔想殺了我,爲你姐姐報仇。我看咱們之間的仇恨,是永遠不能被化解了。”

羋清沒有回答,只憐憫地看着姜恆。

“但是啊,”姜恆說,“大爭之世裡,你殺了我,我又殺了你,最後大夥兒都死了,落得一個乾乾淨淨,這就是我們要的麼?”

羋清終於道:“這就是你們越人,越人用劍說話。”

“天下已再也沒有越人了,”姜恆答道,“公主殿下,您應當明白,這是爲什麼。”

“我明白。”羋清說。

姜恆正要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羋清忽然說:“姜大人,我很好奇另一件事。”

“什麼?”姜恆回頭道。

“如果我要你的性命,”羋清說,“爲我姐姐、爲王室報仇,代價是我贊同盟會,你會答應麼?”

“不會。”姜恆想也不想,答道,“因爲哪怕我死了,你們也不會釋懷的。”

羋清笑了起來,說:“開個玩笑,姜大人。”

姜恆已大致心裡有數了,結束了這一年裡,最後的煩心事。

他經過花園,正準備回寢殿時,卻見梅園外,兩人身影慢慢走來,似乎是一男一女,邊走邊談。

“趙慧!”姜恆認出女孩,忍不住道,“手裡拿的什麼?”

太子瀧也沒想到這時候竟碰上了姜恆,朝他揚眉詢問,姜恆點頭,示意暫時解決了。

趙慧有點怕姜恆,事實上鄭國就沒人不怕他,姜恆當年在濟州時,趙慧與趙聰兩姐弟,短暫地跟着姜恆學過一段時間,先生威嚴尚在,不敢忤逆。

趙慧忙躲到太子瀧身後,做了個鬼臉。太子瀧側頭看她,覺得很有趣,又朝姜恆眨了眨眼。

“天子借我玩的。”趙慧說。

“好大的膽子,”姜恆眼裡帶着笑意,說,“天月劍是給你拿來玩的嗎?”

太子瀧欲言又止,見姜恆絲毫沒有責備的神色,便會意道:“她很喜歡,我便做主送她了。”

姜恆沒有對太子瀧做主,將母親遺物交給他人一事有半點不快,若得人世間傳承,其意義將遠遠大於掛在宮中,當一件象徵物。

他只笑道:“持有天月,就要有與其匹配的實力,你覺得你有這本事嗎?學成了多少?出幾招給先生看看?”

趙慧聽出姜恆之意,便抽劍道:“好啊,你看就是。”

接着,趙慧走進梅園,在飄雪中舞了一套劍法,天月劍所到之處,梅花紛飛,雪片破碎,趙慧猶如仙女一般,最終執劍,轉身一笑。

姜恆眼角餘光瞥見太子瀧,忽然發現了什麼。

太子瀧的眼神始終落在趙慧身上,眼裡充滿了讚歎。

“花裡胡哨。”姜恆帶着笑意,嘲笑道,然而想到了曾經也說過這句話的羅宣,心裡便充滿了難以釋懷的悲傷。

趙慧本來帶着笑意,被姜恆一嘲諷,臉便拉了下來。

太子瀧卻拍了幾下手,讚許道:“很好!”

趙慧:“你又知道好在哪兒了?”

太子瀧:“我雖不怎麼會習武,卻看得很多,你的功夫不錯。”

姜恆勉強一笑,說了與太子瀧一模一樣的話:“不要拿着劍去殺人,儘量不要。”

“是!”趙慧聞言,便知姜恆沒有異議,馬上高興起來。

太子瀧還想說什麼,趙慧卻跑了。

姜恆與太子瀧交換眼色,太子瀧欲言又止,姜恆卻道:“這是天月最好的歸宿,以後我要爲娘正名,她不遜於五大刺客,天下該有六大刺客纔是。”

“理所應當,她問我,”太子瀧說,“‘你是越人嗎?’不知道爲何,我覺得很親切,彷彿她認可了我。”

“你當然是,”姜恆說,“王祖母是越人,你就是越人。”

“我也是風戎人。”太子瀧想了想,答道,“可我不像。”

“有什麼像不像的?風戎人身上,既有氐人的血,也有林胡人的血,除此之外,你還是鄭人,是樑人。”姜恆與太子瀧慢慢地走回寢殿去,“一百二十三年前,雍人是中原人,咱們的祖上世世代代,既有代人,也有樑人、鄭人、郢人。百川入海,殊途同歸……”

飛雪之中,那句話隨着太子瀧與姜恆遠去。

“你是天下人。”

12.天月劍43.對弈局172.神秘客59.鐘山雪51.花下劍39.三人言12.天月劍101.雲霄笛132.羊毫筆2.三國使65.待客茶9.染血琴120.狂歡會57.烈光劍189.太史威84.林胡謠148.琴鳴殿76.雍國律198.江山圖11.火灼痕34.紅塵路16.星玉珏186.歸山虎173.卜運籤86.眼中釘89.禁酒令12.天月劍167.殿前爭65.待客茶177.桃花薰161.鶴音竹16.星玉珏82.煉獄火154.穿喉刃180.秋葉環53.募兵令61.汀丘宮111.銀面具102.平邦令12.天月劍199.隱世居70.梅花鏢52.述職卷195.反叛軍163.無用劍38.繞指柔195.反叛軍145.溫柔鄉49.南逃路52.述職卷126.琉璃席9.染血琴38.繞指柔75.北飛雁104.渡兵船33.人皮面166.榻下禮178.三朝臣153.腹背敵173.卜運籤182.安陽雨107.濺血誓21.黃布包157.乘風煙163.無用劍145.溫柔鄉45.故人子10.入室賊126.琉璃席61.汀丘宮122.出質行103.沙畔燈20.屠蘇酒157.乘風煙39.三人言61.汀丘宮77.越地桃66.攻心計20.屠蘇酒185.心頭石183.方寸間12.天月劍91.同銘緣88.摔跤戲30.求生願157.乘風煙5.誡子鞭70.梅花鏢83.無名村37.玄武堂57.烈光劍11.火灼痕53.募兵令26.楓林村31.入世道37.玄武堂112.碎玉訣52.述職卷179.含苞荷161.鶴音竹
12.天月劍43.對弈局172.神秘客59.鐘山雪51.花下劍39.三人言12.天月劍101.雲霄笛132.羊毫筆2.三國使65.待客茶9.染血琴120.狂歡會57.烈光劍189.太史威84.林胡謠148.琴鳴殿76.雍國律198.江山圖11.火灼痕34.紅塵路16.星玉珏186.歸山虎173.卜運籤86.眼中釘89.禁酒令12.天月劍167.殿前爭65.待客茶177.桃花薰161.鶴音竹16.星玉珏82.煉獄火154.穿喉刃180.秋葉環53.募兵令61.汀丘宮111.銀面具102.平邦令12.天月劍199.隱世居70.梅花鏢52.述職卷195.反叛軍163.無用劍38.繞指柔195.反叛軍145.溫柔鄉49.南逃路52.述職卷126.琉璃席9.染血琴38.繞指柔75.北飛雁104.渡兵船33.人皮面166.榻下禮178.三朝臣153.腹背敵173.卜運籤182.安陽雨107.濺血誓21.黃布包157.乘風煙163.無用劍145.溫柔鄉45.故人子10.入室賊126.琉璃席61.汀丘宮122.出質行103.沙畔燈20.屠蘇酒157.乘風煙39.三人言61.汀丘宮77.越地桃66.攻心計20.屠蘇酒185.心頭石183.方寸間12.天月劍91.同銘緣88.摔跤戲30.求生願157.乘風煙5.誡子鞭70.梅花鏢83.無名村37.玄武堂57.烈光劍11.火灼痕53.募兵令26.楓林村31.入世道37.玄武堂112.碎玉訣52.述職卷179.含苞荷161.鶴音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