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落我?”穆元婧笑了,她偏過頭看了眼穆連喻,而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了,您也只能發落我,誰讓我是個女兒,誰讓我不是個兒子呢……”
吳老太君嘆息,她示意杜雲蘿扶她起來,趿了鞋子走到穆元婧跟前。
手掌輕顫,撫上了穆元婧的臉龐,看着獨女,吳老太君的聲音發抖:“既然知道這世間對女子不公,知道身上滿是枷鎖,爲什麼還要做這種事?”
穆元婧的抿住了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吳老太君,眼角微微泛紅。
這是今夜,杜雲蘿頭一回在穆元婧臉上尋到這樣的神情。
無論是穆元謀的呵斥還是安娘子的控訴,換來的都是穆元婧的怒氣和譏諷。
此刻,穆元婧才動搖了,即便只有一點點。
“你毀了秋柔,毀了連喻,”吳老太君伸手把穆元婧摟在了懷中,伸手在她背後一下一下撫着,“你連自己都毀了,你既然如此恨我,恨到底吧。”
穆元婧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緊緊的,直到吳老太君放開了她,她都沒有鬆開。
吳老太君轉身走到穆連喻跟前:“你該慶幸你是個男兒。”
穆元謀和練氏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之前說要給他說親?”吳老太君看向練氏,“我看就免了吧。”
練氏一怔。
穆元謀低聲問道:“母親的意思是……”
“送到邊疆去,讓他兩個哥哥看着他,再興什麼幺蛾子,這輩子都別回來了!”吳老太君瞪了穆連喻一眼。
穆元謀應下。
杜雲蘿淡淡撇了穆連喻。
這個處置是在杜雲蘿的意料之中的。
家醜不外揚,定遠侯府丟不起這個臉,爲了侯府的名譽,穆元婧和穆連喻的事體也只能緊緊捂着藏着。
這世間對女子就是如此不公。
穆連喻去了邊疆打韃子,等上幾年,即便沒有豐功偉業,他也能回京來,娶妻生子。
醜事被封存起來,沒有人再敢提,仿若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回若不是把穆元婧一併拉下水,處置只怕還要輕些。
至於穆元婧,肚子裡的孩子是斷斷留不得的,吳老太君也不會掩人耳目一般把她送去莊子上,在府中嚴密看管幾年,慢慢的,這府裡也就沒有姑太太了。
思及此處,杜雲蘿靈光一閃,之前沒有想明白的事情,突然間就通透了。
前世八月裡,穆元婧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所以她推了背叛她的安娘子下水,對於安娘子的死,纔會無動於衷。
安娘子死後,穆元婧越發不愛出滿荷園,其實是在養小月子。
一年後穆元婧的身子急轉而下,突然病故……
是練氏吧。
穆元婧和穆連喻的事情到底沒有瞞過練氏。
至於吳老太君,杜雲蘿想,她前世是不知情的,若不然,在往後的那幾年裡,吳老太君待穆連喻不會那般親切慈愛。
練氏悄悄地處置了穆元婧,把所有醜事都瞞住了。
杜雲蘿勾了脣角,也虧得練氏瞞住了,若練氏跟穆連慧提過,今生就不會如此收場了。
穆連慧說什麼也不會看着這等醜事發生而不提醒練氏的。
不過,這也不怪練氏,穆連慧當時已經出閣,家中如此腌臢事情,練氏又怎麼能跟女兒開口?
吳老太君坐回到羅漢牀上。
等了兩刻鐘,單嬤嬤才匆匆回來了,她垂手恭謹道:“老太君,人已經送走了。”
吳老太君低聲唸了句佛號,嘆道:“那些巡夜的婆子還在滿荷園裡?”
“在的。”
吳老太君瞟了練氏一眼,見她面色廖白,老太君道:“元策媳婦,元謀媳婦這個樣子,怕是連路都不穩了。
你跟連瀟媳婦走一趟吧,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讓她們拎拎清楚。
阿單,柏節堂裡的人就交給你了,不許她們亂嚼舌根。”
一直一言不發的周氏站起身來,點頭應下了。
杜雲蘿扶着周氏出了柏節堂。
外頭雨勢不減,風夾着雨連蓑衣都擋不住。
遠遠的,就看到了滿荷園的燈火。
周氏拍了拍杜雲蘿的手,柔聲道:“等下別嚇着。”
杜雲蘿怔了怔。
周氏沒有多解釋,兩人進了滿荷園,裡頭婆子們長着脖子等着,見她們兩人來了,在地上依次跪好。
周氏靜靜掃了一眼,問杜雲蘿道:“人齊了嗎?”
杜雲蘿數了數,道:“算上之前去四處報信的四人,還少一人。”
周氏清了清嗓子。
有婆子趕忙道:“還有一個是朱媽媽,之前暈過去了,這會兒還沒醒,在隔壁歪着。”
周氏頷首,目光倏然銳利,聲音也比平時沉了幾分:“朱媽媽是通透人,不會說糊塗話做糊塗事,歪着就歪着吧,等天亮了也就起來了。你們這些呢,一整夜沒睡了,腦袋還清楚嗎?不清楚了,隨時都去歪着,別起來了。”
杜雲蘿的心撲騰撲騰直跳,下意識轉頭看着周氏。
這是她第一回見到周氏如此尖銳,前世即便是訓斥她的時候,周氏也沒有如此。
底下跪着的婆子們都是府中老人了,有幾個甚至是想起了幾年前周氏掌家時的狀況。
周氏溫和歸溫和,手段該雷霆時,那是半點不含糊。
婆子們趕忙紛紛磕頭,道:“奴婢們都清楚的,清楚的。”
周氏又道:“既然清楚,就去隔壁把安娘子放下來,叫歹人衝撞了,可憐見的。”
幾個婆子去了,有人大着膽子問了一句:“太太,那歹人……”
周氏冷笑:“不是叫你們追得失足落水淹死了嗎?人都撈起來扔出去了,留在後院裡,等着種花嗎?”
“是是是……就落在後頭那池塘裡,這麼大的雨,又烏起碼黑的,好不容易纔撈上來的。”婆子們連聲道。
周氏和杜雲蘿又去了隔壁,安娘子被放在了地上,身子已經慢慢發僵了。
朱嬤嬤剛醒來,見周氏和杜雲蘿來了,便趕忙過來,待看到安娘子的模樣,她被唬了一跳。
周氏喚她:“朱媽媽,事已至此,勸一勸二弟妹。”
朱嬤嬤打了個寒顫。
這事兒要怎麼勸?她撞破了穆連喻和穆元婧的醜事,還把穆連喻堵得無處可逃,這會兒去勸練氏,她怕是要搭半條老命進去。
朱嬤嬤硬着頭皮,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