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個女兒願爲妾室?誰不夢想鳳冠霞帔待嫁、八擡大轎迎娶?
可偏偏命運多曲折,沈煙堂堂老丞相之女終究無緣那正房正室。自然,嫁入王府爲側妃是無尚的光榮,自然,得貴妃欽點皇帝賜封是祖上積德才有的福祉。
可她一個妙齡女兒,正是心高氣傲時,委身爲妾,是甚心思?看着婆母異常珍惜自己,每每殷殷叮囑細細關心,聰明如沈煙,便隱約感到自己的出現實則爲挾制襄王妃。
但見真悠兒絕色之貌,睿慧的心思,膝下皇長孫伶俐可愛,身旁有王爺萬般的寵愛,而自己彷彿是橫插在這對深情伉儷之中,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是。
可嫁終究是嫁了,上有貴妃婆母的支持與壓力,自有修柔婉約的容貌與性子,她沈煙既不見得比悠兒差多少,爲何就不能得到臻傑的心?
人一旦動欲,便有邪念入侵。那一年自己是才嫁的新婦,還是女孩兒般的心思,她想不了那麼多,思不到那麼遠,她只知道不能叫貴妃失望,不能比悠兒差,不能……
“母妃!”元戎蹦蹦跳跳地跑進來,一頭紮在母親的懷裡咯咯笑道,“我們今天去哪兒玩?”
女兒的出現打斷了沈煙的思緒,她捏着女兒的臉嗔笑道:“今兒在家待着,要嬤嬤給你收收心,昨兒太妃皇祖母可對母妃講了,我們元戎是大公主,往後就是大姐姐。你看大姑姑的模樣?以後你能麼?”
元戎並不太懂,只是清脆地答:“戎兒聽母妃的話。”
沈煙無比欣慰,抱着女兒親了幾口,這個香香軟軟的小丫頭,好似自己一生的寄託般。每每看到她,便什麼煩惱也沒有,自己無法實現的願望,女兒能替自己實現。她的女兒定要比任何一個女孩子幸福,這也是她此生於皇室最後的奢求了。
元戎離開了母親的懷抱,回身纏着乳孃嬤嬤們去玩耍,看着女兒健康活潑的模樣,沈煙在心裡兀自問了一聲:那個孩子還好麼?也該有四、五歲了吧!如果當年悠兒沒有發現那個秘密,如今是什麼模樣?我還能有元戎麼?
“我還有璃兒啊!”裕乾宮裡,璋瑢已吃畢了點心,有了食物入體,精神也大好一些,她執了紈扇在屋子裡踱步消食,一路晃到窗前看那小池塘裡幾支欲謝的荷花,苦笑道,“方纔我就與皇帝講,怎麼想了半日只有這兩個念頭,好似是這一生沒別的盼頭。此刻想想,往後璃兒就是我的全部,我的確就這一個盼頭。待……”她頓了頓,手扶着窗櫺輕聲道,“待年華老去,我的璃兒成家立業,我便去爲赫臻守靈,他就不會寂寞了。”
“啪!”的一聲,茜宇手裡的摺扇落到了地上,她俯身要去拾,就聽璋瑢喝道,“別動,你這麼笨重的身子。”
摺扇再到手中,姐姐已立在了自己的面前,方纔那一瞬茜宇已將心思藏下,她巧然笑着看姐姐,“待璃兒有了孩子,弄孫爲樂天倫之福,姐姐也不享麼?赫臻他……不是有淑賢皇后、瑾貴妃她們陪着麼?我們活着的人,何苦要陪那死了的人?是他拋下了我們的。”
璋瑢眉頭微皺,極快地躲過妹妹的眼睛,她要抑制自己不自覺地對妹妹眸子裡神情真假的探究,搖着扇子踱步開說:“是了,就如當初我們無邪女孩兒初進宮許願,到如今有多少實現?眼下我說這些,到時候璃兒肯不肯放我去,也是未知。人還是少些願望少些期許,活在當下,清清落落的日子也不是不好。”
幼時托賴撒謊被父母兄長嚴厲責罰,茜宇便再不敢扯謊騙人。然自九年前踏入宮門起,到如今自己說了多少假話她已數不清想不起了,此刻面對着悲傷難過的姐姐,她依然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謊話越扯越遠。自己的是非正義去哪兒了?緣何變得這麼自私?
“宇兒。”璋瑢突然又提問,但看着妹妹低垂的側面,她到嘴邊的話又轉了幾番語氣,出口已溫婉親和,“將來我若隨璃兒出宮去,你怎麼辦?”
茜宇知道沒有那個將來的,可她不得不答:“正如姐姐說的,將來再說吧,或許皇帝也肯讓我出宮隨昕兒住的。屆時把張文琴接回來,宮裡不照樣有太后麼?”
莫名的惆悵入眉,璋瑢轉着手裡的紈扇,倚身在窗櫺上幽幽道:“璃兒還那麼小,感覺那一切好遙遠,那麼長的日子要怎麼過?”
茜宇動了心思,失口接道:“從前也覺得遙遠,一晃九年過去了。”
聞言心中微痛,璋瑢擡眼看着妹妹許久不語,末了展顏笑道:“我送你回去吧,來了好半天了,要說話聊天,該我去你那兒。”
茜宇已後悔自己跑來看姐姐,她不知還能招架幾次姐姐的“質問”,從前在她面前便是藏不住任何心思的,遂笑道,“姐姐也歇會兒,我自己回去便好。”
語畢起身,有些漠然地從璋瑢面前走過,眼角餘光,她瞥見姐姐一張無比悽楚的臉,那上頭是滿滿的期盼,她是在期盼一個答案。可是自己,真的不能說。
“我可以不說,我可以裝不知道,可紙包不住火,若你不怕將來被王爺責難,你就留着這個孩子。”
這是當年自己對沈煙的規勸,許是等待茜宇無聊了,又許是今日聽聞錢、季二人爲班君嬈的孩子抱養一事起口角,提及“抱養”二字,她也回想了那些往事,那段自己要爲沈煙隱瞞一生的秘密。
至今猶記得當年沈煙那張彷徨無助的臉,她抱着那個孩子死死不肯放手的模樣,可那個孩子不是她的,她若不放手,也許真的會沒有將來。當時自己是憐惜沈煙,是不想她一個大好的女子因一時邪念斷送前程,纔會欺瞞下所有人“解決”了那個孩子。
卻不料反要得沈煙再無慾念,有了元戎後就自行避孕再不願爲臻傑產子,是她看透了皇室的悲哀,才心如止水麼?
“呵……”悠兒暗自苦笑,“如今宮裡若再有這荒唐事發生,我是會替那宮嬪掩蓋,還是以家法國法處置,殺無赦?對了,那個嚴婕妤,我何嘗不是犧牲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