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給諸位同行下了“戰書”。
既然是挑戰書,措辭肯定是不可以客氣的。
顧輕舟在開頭就寫:“吾學醫七八載,已經精通醫學各科。”
這話,實在狂妄到欠扁的地步。
看到這一句,只怕任何醫者都要火冒三丈。
顧輕舟看似是誇獎自己,把自己形容成天才,實則也是在告訴其他人,醫學沒那麼難。既然沒那麼難,其他人就是學會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可任何人都知道,醫學特別難的,哪怕是天賦極好的人,也是數載苦學。想顧輕舟小時候背醫書,幾乎是吃飯睡覺都不能停歇,腦海中全是那些藥方、藥材。
她這般輕傲的語氣,就像一棍子,會戳在三成人的心檻上,叫人忍受不了。
顧輕舟的挑戰書,繼續狂妄:“行醫三年整,素來未曾遇到難解病例,也不曾遇到敵手。是中醫的落寞,還是人才的凋零?”
看到這裡,七成人只怕想要教訓顧輕舟了。
顧輕舟的意思,頗有唯我獨尊之意。
這話,沒人會服氣!
挑戰書上繼續道:“故而,吾舉辦醫藥大會,商榷挽救醫藥於危急。諸位同僚若是列席,會贈送藥方兩張。”
看到這裡,只怕九成的人都會覺得,顧輕舟這是想要教他們醫術,甚至用藥方打發他們。
有醫術的人,誰家沒有自己的秘方,需要用顧輕舟的?
這沒辦法忍受了。
最後,顧輕舟又道:“若是不來,我就當您認輸,到時候會將您的名諱記錄在案,算是不戰而降。”
她會把自己邀請了而沒來的人,算作怯場。
一旦有人怯場,顧輕舟就會記錄他們的名字,然後放在報紙上,算作自己的手下敗將!
這麼一來,收到了邀請函的,只怕個個都要來了。
他們既怕被顧輕舟佔便宜,真的上了她手下敗將的名單,自毀聲譽;同時,他們也想教訓教訓顧輕舟,讓她知道輕重。
這份挑戰書,顧輕舟還打算叫人登報,她就是要張揚。
“輕舟,你這是要把全天下的大夫都得罪了。”何夢德始終憂心忡忡,“不該這樣的,咱們也是好心好意的,沒必要說話這樣絕。”
顧輕舟也不是這樣的性格。
“話不說絕,他們不肯來,我這也是無可奈何。”顧輕舟道,“您看我之前的邀請函,多謙虛啊,根本無人理會。”
之前的邀請函,禮數週全,措辭內斂,結果如石沉大海。
不是傲氣,而是這行的陳規太深了。
顧輕舟深知他們的躊躇。只是,她想要試試,能否打破這些躊躇,能否給中醫一個前景,能否救自己一命。
這份挑戰書放下去,顧輕舟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大家對顧輕舟的措辭都非常不滿意,回信也大多不禮貌。
顧輕舟沒有生氣,而是把這些回信很珍惜的放起來。
就在她忙碌着整理回信的時候,也是司慕回來的第三天,司行霈的電話終於進來了。
“他回來了?”司行霈開口就問。
聲音那般不經意,仍是有些急切和擔憂。
顧輕舟嗯了聲。
回來了。
“芳菲讓阿慕回來的。”顧輕舟道,“她借用阿爸的名義,給阿慕拍了電報。”
“芳菲?”司行霈反問。
顧輕舟又嗯了聲。
電話裡沉默了下。
什麼意思,司行霈是明白的,顧輕舟就沒有繼續說什麼。
她只是頓了下之後,問他:“要不要和阿慕說話?”
司行霈道:“好。”
顧輕舟放下了話筒,去敲了司慕的書房門。
司慕最近哪裡都沒有去,一回來就在整理書籍和筆記,似乎在日本的小半年帶回來很多珍貴的手稿。
他開了門,用眼神詢問何事。
“司行霈的電話,你要接麼?”顧輕舟問。
司慕猶豫了下。
他還是去接了。
他接電話的時候,顧輕舟就上樓了,她的一顆心全在醫藥大會上。
她把可能會遇到的問題,全部想了一遍。
甚至開場的演講稿,她也是一遍遍的斟酌再寫。
至於其他,暫時都不在她的心裡。
司慕和司行霈通電話時,兩個人一度沉默了下。
是司行霈先開口的:“到駐地去報到了嗎?”
“暫時還沒有,以後不一定就在駐地謀職。”司慕道,“過幾天去見過了阿爸,再做考慮。”
“這些日子也無事,可要到平城來走走?”司行霈問。
他說來說去,就是想讓司慕離顧輕舟遠些。
司慕沉默着,眼底卻有了寒意。
“不了。”司慕乾脆拒絕,“我很忙。”
司行霈氣結。
一生氣,說話就不那麼好聽了,司行霈問他:“不是說了這幾年不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學得言而無信?”
“我沒有答應你是什麼,你沒資格指責我有信還是無信。”司慕冷冷,爭鋒相對。
說到這裡,他再也無法忍受,重重掛了電話。
顧輕舟在樓上,也聽到了電話砰的一聲巨響。
她繼續伏案疾書。
房間的電話也響了。
接通之後,仍是司行霈。
“我晚些時候到。”司行霈道。
顧輕舟忙得很,對司行霈的無名醋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道:“隨你啊。”
“顧輕舟!”司行霈的聲音猛然一提。
他聽得出顧輕舟的敷衍,卻不知何事,也不知顧輕舟承受的壓力。
顧輕舟可是引來一羣怒火沖天的中醫,而她最終的目的還是聯合他們發展中醫,假如處理不妥,顧輕舟也許會加快中醫的分崩離析,還會讓自己的聲譽掃地。
她簡直是寢食不安。
這個時候,讓她抽出心事來應付兒女私情,實在爲難。
“顧輕舟,你就是這樣的態度?”司行霈厲聲反問,“你是不是欠收拾?”
顧輕舟依舊是神態平和。
她淡淡道:“不要發火了司師座,你如果想知道司慕爲什麼會回來,何不去問問芳菲呢?不是我把司慕惹回來的,給你添了麻煩的也不是我!”
司行霈的氣息不穩。
顧輕舟繼續道:“司行霈,你還覺得芳菲動機單純,而我多心了嗎?”
司行霈哽住。
顧輕舟又道:“我知道你擔心。其實沒必要的,我這幾天在忙醫藥大會,司慕一直關在自己房間裡,我們都沒見過面。”
司行霈嘆了口氣。
他遠在平城,司慕和顧輕舟在同一棟房間裡。
這如何安心?
想起上次司慕槍殺顧輕舟,司行霈這肚子怒火還沒有消除。
他很想立刻回嶽城,然而明天要實驗一批新的大炮,司行霈不在場,他就看不到結果。
這一忙,就可能要耽誤幾天。
“輕舟,你害怕嗎?”司行霈的態度先軟和了下來。
他是問,顧輕舟還害怕司慕嗎?
當初,她可是嚇壞了的,很長時間有噩夢。
顧輕舟的聲音,有點顫慄:“真的好怕!”
司行霈的心一緊,很心疼。可他緊接着聽到顧輕舟說:“我這次若不把此事辦妥,以後只怕再也沒機會了,我很怕。”
他這時候才知道,顧輕舟和他說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顧輕舟的心思,果然全在醫藥大會上。
司行霈見她暫時無心司慕那邊的恩怨,也暗中舒了口氣,鼓勵她道:“拿出你師父的本事,藉着這個機會揚名立萬,也給你師父長長臉!”
顧輕舟道:“嗯,我也是這樣想的!”
然後,司行霈又說,讓她自己多留心,別太累了等語,氣氛輕鬆了起來。
顧輕舟掛了電話時,沒什麼壞脾氣。
她繼續修改自己的演講稿。
她還邀請了艾諾德醫生,希望他也能到場,給她增加點說服力。
這篇演講稿,顧輕舟拿給何夢德和艾諾德看,他們都覺得:“可以緩和氣氛,也算真誠。”
顧輕舟舒了口氣。
到了十月十五,顧輕舟收到了五十封回信,她邀請了全國各地的五十名稍有名望的中醫,全部回信,並保證如期到場。
顧輕舟還邀請了馬冼。
“這個馬冼,是武漢的一名中醫,我之前因爲病家和他意見相左而結仇,這次我希望他也能來。”顧輕舟道。
“那他會不會搗亂?”何夢德擔心。
顧輕舟道:“他來搗亂也沒什麼壞處,若是他不計前嫌,自然就更好了。”
何夢德點點頭。
艾諾德則很尊重顧輕舟這次的決定,她冒着風險的精神,也值得艾諾德敬佩。
“醫者仁心,少夫人對得起自己的身份。”艾諾德道。
顧輕舟笑了笑:“您過獎了,我當不起。”
她又親自去了趟五國飯店。
經理反覆告訴她:客房全部都會空出來,會議廳也準備妥當,飯菜也有名廚掌勺。
“少夫人放心,不會出半點錯。”經理道。
顧輕舟這才放心。
回到了新宅時,司慕這次沒有躲在書房,而是坐在客廳看書。
他看到顧輕舟,站起身道:“我想和你一起去趟司公館。”
司慕回來,還沒有去看過祖母。顧輕舟也很久沒有去看祖母了,正好打算去探望,就點點頭。
顧輕舟道:“那行,走吧。”
於是,他們倆一起出門,乘車去了趟司公館。
路上,司慕對顧輕舟道:“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去哪兒?”顧輕舟問。
她問得漫不經心,帶着隨口一接腔的意味,結果司慕的回答,卻差點讓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