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洛水問起顧輕舟的姐姐。
顧輕舟喜歡顏洛水,將她視爲朋友,就對她知無不言。
“說來話長。”顧輕舟不瞞顏洛水,“我繼母是我母親的表姐,她從小失怙,我外公好心養大她,她卻勾搭我母親的未婚夫。
我母親還未成親時,我繼母就生了一對兒女,我外祖家一直不知曉此事,後來我母親嫁過來才明白。
所以,那個姐姐雖然比我大,卻不是繼女,她是我父親的血脈。”
顧緗如此囂張,只因爲她不是顧圭璋的繼女,而是親生女兒。
“原來如此。”顏洛水溫柔點頭,“養只白眼狼,你外公和你母親都是善良的人,纔不疑心她。”
“謝謝你!”顧輕舟握住她的手。
“謝什麼?”顏洛水側眸,眸光溫柔如水,像出綻的荷。
“謝謝你說他們善良,沒說他們蠢。”顧輕舟道。
顏洛水輕笑:“這世上沒有蠢人。所謂的蠢,無非是信任罷了。這樣的人,有一顆剔透純潔的心,都是很好的人。”
顧輕舟也笑了。
她更加喜歡顏洛水了。
汽車的車窗沒有關上,偶然有溫醇的風吹進來,帶着早春的花香,顧輕舟深深吸了口氣。
到了顏家的時候,顏洛水一直牽着顧輕舟的手,兩人心中都明白:她們很投緣。
顏洛水喜歡顧輕舟,她也知曉顧輕舟喜歡她。
友情有時候也講究緣分,甚至一見鍾情。
顧輕舟在顏家吃飯,顏太太和顏新儂想認顧輕舟爲義女,就問顧輕舟:“做顏家的義女,輕舟你可願意?”
顧輕舟當然願意,急忙道:“我願意的!”
她迫不及待的樣子,有點少女的嬌憨。
一向在外沉穩的顧輕舟,眼睛裡倏然浮起了一層水光,她哽咽着道:“能有這麼好的義父義母,輕舟定是上輩子積德行善了!”
她很感動。
顧輕舟從小沒有母親,沒人知曉她對親情有多麼渴望。
顏太太就輕輕摟住了她,叫了聲:“好孩子。”
當即,顏家擺了個簡單的香案,放了果盤、香茗、酒等祭品,全家的人都到場,顧輕舟給顏新儂和顏太太磕頭,認下義父義母。
顧輕舟沒有母親,她喊顏新儂爲“義父”,卻堅持喊顏太太爲“姆媽”。
顏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顏家其他的孩子都大了,只有顏洛水和顏一源這對雙胞胎姐弟跟顧輕舟同齡。他們喜歡顧輕舟,也就沒什麼嫉妒。
一家人相處很融洽。
顏五少乃家中幼子,倏然再多個妹妹,數他最開心。
“走,今天我請客,咱們去看賽馬。”顏五少大方道。
顏洛水安靜、柔美,像溫醇的春風,她對顧輕舟道:“出去走走可好?快要開學了,以後得放假才能玩。”
顧輕舟無異議。
顏五少非要自己開車,帶着兩名副官,陪同顧輕舟和顏洛水去馬場。
路上,顏洛水告訴顧輕舟:“我也在聖瑪利亞教會學校讀書,也是高年級。若可以的話,我會讓我阿爸去申請,你插班到我們年紀。”
“這樣挺好,你們相互照顧。”顏五少道,“洛水什麼都好,就是不會交朋友!”
“我是你姐!”顏洛水輕輕柔柔的反駁。
“你才早出來幾分鐘。”顏一源不情願。
“你還記得早幾分鐘就行。”顏洛水微笑。
顏一源氣結。
顧輕舟失笑。
顧輕舟聽着他們鬥嘴,又想起即將入學會有這個義姐的陪同,心路頓時明媚起來,像花影搖曳的春路。
到了馬場,顏五少帶着她們去挑選賽馬,再下注。
顏五少年紀不大,卻是走馬章臺千金買笑的主兒,什麼時髦玩意都會。
顧輕舟和顏洛水則都有點老派作風,她們站在馬場的欄杆前,遠不及其他新派小姐那麼飛揚。
旁人看來,只覺得這兩個少女溫潤如水,嫺雅貞靜。
“第八號。”顧輕舟選了一匹,讓顏五少幫她下注。
她隨便選的,這是顧輕舟第一次來看賽馬。
顧輕舟是來玩的,不是來贏錢的,所以隨心即可。
“我也買八號。”顏洛水笑道。
“那我買十二號。”顏五少笑,“八號不行,你們肯定得賠。”
顧輕舟笑而不語。
顏五少買了三百注八號的賽馬,又買了五百注十二號的,這算是很大的手筆。
貴賓席上,坐滿了錦衣華服的看客。女孩子或旗袍或洋裝,帶着一頂綴了面紗的仿英式帽子。
顏五少和顏洛水走在前面,顧輕舟殿後。
一個侍者端着滿滿的托盤走過來。
顧輕舟被擋住了路,就停頓了片刻,等侍者上完飲料再過去。
不成想,有兩個半大的孩子,梳着西裝頭,穿着揹帶褲,打鬧着奔跑,推搡了顧輕舟一把。
顧輕舟沒有留心,往前一撲,撲到了一張桌子上,把桌子上的一杯水撞到了,全灑在某位時髦女郎的身上。
“啊!”那女郎尖叫着跳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顧輕舟忙道歉。
那女郎帶着帽子,半截面紗上綴了紅寶石,露出鮮紅的脣,優雅的下頜。
她欲大怒,她同桌的男伴聲音低沉:“無妨,我瞧見是那兩個孩子奔跑,撞到了你,不是你的錯。”
顧輕舟鬆了口氣。
“霍爺,我這身衣裳全毀啦!”女郎嗓音尖銳。
她的男伴不疾不徐:“去整理一下,別掃興。”很不客氣的樣子。
女郎眼神躲閃,很怕這男人,當即忍怒出去,收拾乾淨。
顧輕舟道:“多謝您。”
她也擡眸看了眼這個男人。
男人約莫三十來歲,成熟穩重。他和在場的很多男士不同,他沒有穿西裝風氅,而是穿着老式的長衫,衣領釦得整整齊齊,像個教書先生,偏偏氣度又華貴雍容。
不是小人物。
顧輕舟見他喝水,那杯水裡浮動着冰塊。
初春的春寒料峭,男人就喝盛夏的飲料,再看他的面色,顧輕舟想到他幫自己解圍,再加上醫者本能,她說:“先生,您煩渴燥熱,是因爲體內寒邪太深,應該請個高醫,認真吃幾貼藥。靠冰水來緩解,只會越來越嚴重。”
“寒邪?”男人眼睛微微眯起,打量顧輕舟。
他喝冰水,正常人都應該說他有熱邪纔是,這位小姑娘居然說他有寒邪。
男人眸光犀利而深沉,靜靜看着顧輕舟。
男人看向顧輕舟,他眼眸透出上位者的威嚴,似有鋒芒。
顧輕舟這輩子只怕過司行霈,其他時候都是格外鎮定。
她回視這男人,觸及他鋒利的眸子,她表情淡然。
“.......我煩渴燥熱,不應該是熱邪嗎?”男人收回了目光,眼眸睿智沉穩,有歲月沉澱的尊貴。
一襲長衫,更襯托得風度儒雅。
三十來歲的男人,有種更成熟的俊朗,似醞釀陳年的老窖,味道綿長,後勁更足,越看越好看。
“不是熱邪。”顧輕舟篤定,“當寒邪積累太深,腑臟虛寒,就會導致脾胃腐熟運化無力,所以您常覺得胃裡燒灼,需要冰水才能舒服幾分。”
男人的手微微頓了下。
“......我雖然沒有把脈,像您的面相,這種情況已經有一兩個月了,只怕是您寒冬臘月凍了一次,您當時沒上心。您要提防,可能兩三個月之內,會有大問題。”顧輕舟繼續道。
男人優雅點點頭:“多謝你的提醒。小姑娘,你叫什麼?”
顧輕舟道:“我只是來看賽馬的.......”她不是來馬場結交朋友的。
言盡於此,顧輕舟含笑點頭,去找顏洛水和顏一源了。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青綢般的長髮在身後蕩起一個淡墨色的光圈,清純可愛。
就不知道她這番話的用意是什麼。
男人脣角微抿,繼續喝冰水。
“你哪裡去了,尋了你半天!”顏洛水和顏一源丟了顧輕舟,正着急呢。
“沒事,方纔撞了一個人。”顧輕舟道,“已經無妨了。”
賽馬很快就開始了。
顏五少篤定道:“十二號肯定能贏,你們的八號會輸得很慘。等贏了錢,我請你們去吃咖啡。”
他信心滿滿。
結果,十二號沒贏,八號也沒贏,大家都輸了,顏五少尷尬摸了摸鼻子。
顧輕舟和顏洛水大笑。
雖然輸了錢,三個人卻玩得很開心。
離開馬場的時候,顏五低對顧輕舟說:“有個人在看你!”
顧輕舟回頭,發現是方纔那樣長衫男人,他正斜倚着他的道奇汽車抽菸,煙霧繚繞着,他的眸子深斂綿長,一直追隨着顧輕舟。
“是誰啊?”顏五少好奇。
顧輕舟搖搖頭。
顏洛水道:“可能是大學裡的教授,看他那打扮,斯文得很。”
顏五少對教書人都只有一個印象,那就是窮酸,立馬反駁道:“他開着汽車、抽着雪茄、到賽馬場玩,能是教授嗎?教授的工資一個月才十八塊!”
顧輕舟笑。
她回視那個男人,輕輕點了下頭,對方迴應她,也微微頷首。
“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顏五少問。
顧輕舟道:“不必了,咱們比他小很多,結交不上他的。”
此事,顧輕舟很快就忘到了腦後。
因爲上學的事,分散了顧輕舟所有的注意力。
她對上學竟有幾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