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還沉浸在旖旎心境裡,突然被司行霈一句話氣得想要殺人。
“你又不是我爹。”顧輕舟啐他,“要點臉!”
司行霈道:“我有你這樣的閨女,就是上蒼積德了。不過,玉藻將來肯定不比你差。”
他又闔眼:“不用打風,我不怕熱,你自己出去玩吧。”
顧輕舟聽着,仍是哄孩子的語氣,就啼笑皆非。
她沒有離開,坐在旁邊給司行霈扇。
程渝不知司行霈到了,回家之後就急匆匆上樓。
顧輕舟的房門沒有反鎖,傭人不敢如此橫衝直闖,程渝一下子就瞧見了眼前景象。
“你這是盡哪門子的孝啊?”程渝驚奇道。
司行霈被她吵醒了。
他坐起來。
光着上半身的司行霈,和程渝目光一撞,程渝頓時就想挖眼睛。
她一點也不想看這臭屁男人的光膀子。
“唉,我要瞎了。”程渝一副眼睛好疼的模樣,轉身下樓了。
司行霈迷糊了下,才問顧輕舟:“那瘋子作甚?”
顧輕舟笑道:“沒事。你再睡一會兒。”
司行霈又躺了回去。
吃午飯的時候,司行霈起牀。
下樓時,程渝已經坐在客廳裡,頭髮高高挽起。
“一回來就欺負顧輕舟,你很有出息嘛。”程渝暗暗甩閒話。
司行霈道:“我樂意,你管呢?”
他們倆,背後倒是能說幾句彼此的好話,可一見面就沒個好臉,有點像相看相厭的兄妹倆。
程渝轉而看顧輕舟:“你爭氣點啊,竟給他做奴婢,出息呢?”
顧輕舟失笑:“你懂什麼呀?”
飯桌上脣槍舌劍,竟比平時吃飯有趣多了,顧輕舟只覺今天的飯菜格外有滋味,她吃得香甜極了。
吃完了,三個人端了茶。
程渝揉着肚子哎喲:“光顧着討伐司行霈,吃撐了。”
“就你事多。”司行霈鄙視她。
顧輕舟則笑得前仰後合。
一番說笑和玩鬧,程渝問起了正經事,就是她讓顧輕舟幫葉嫵的。
司行霈聽了個話尾巴:“什麼事?”
顧輕舟簡明扼要告訴了他。
司行霈蹙眉:“就沒點正經主意嗎?”
程渝道:“這主意還不夠正經?司行霈,你回來得太及時了,這件事就交給你辦吧。我讓顧輕舟去辦,她扭扭捏捏不高興呢。”
司行霈道:“死一邊去。”
這樣的話,對程渝不起任何作用。她哼哼道:“舉手之勞,你至於這樣小氣嗎?”
“你說得輕鬆。”司行霈鄙夷她。
舉手之勞,這應該是司行霈的自謙之詞,而不是程渝的話。
他頗爲不樂意。
程渝道:“那好,還是讓顧輕舟去忙吧,我不管了。”
說罷,她自己離席了。
等她一走,司行霈湊到顧輕舟身邊:“讓我幫你吧。”
顧輕舟訝然:“你不是不同意嗎?”
“替太太做事,我心甘情願。”司行霈道。
“可不是替我做事,而是幫阿嫵。”顧輕舟糾正他。
“一樣的,能替你跑腿,我樂意。”司行霈道。
原來,只是不想便宜了程渝。
顧輕舟哭笑不得。
司行霈不喜小孩子間的玩鬧,可他願意爲了顧輕舟赴湯蹈火。既然顧輕舟要做此事,司行霈就把玩鬧當軍國大事做。
太太身邊無小事嘛。
對待太太,司行霈是虔誠的,幾乎要對她頂禮膜拜了。
顧輕舟笑道:“那好,我就把此事託付給你了。”
這件事,不是這幾天辦,而是要等幾日。
司行霈來了太原府,需得去見見葉督軍。
顧輕舟跟隨着。
兩人並肩而行,到了葉督軍府。
在大門口,他們遇到了康昱。
康昱似站了很久,渾身都汗透了,一件雪白襯衫又是汗又是塵土,隱隱泛黃,滿眸狼狽。
他呆呆站着。
葉督軍府門口的親侍,將他阻攔在門外。
他聽到了汽車的聲音,擡眸看見顧輕舟,表情一動。
他此刻機靈了。
“老師!”他立在顧輕舟面前,“老師,求您讓我見見阿嫵吧,拜託您了!”
司行霈上前一步,將康昱推搡得後退兩步。
同時,司行霈也將顧輕舟拉過來,讓她也後退兩步,免得被康昱薰到了。
康昱站了這麼久,都快要餿了。
“阿嫵不是她老師藏起來的,你拜託錯了人,康少爺。”司行霈淡淡道。
說罷,他拉着顧輕舟就要進門。
顧輕舟還想要說點什麼,司行霈握緊了她的胳膊,同時給了她一個眼神。
“老師,我知道錯了,阿嫵不肯見我,督軍也不讓我進門,我實在......”康昱高聲討饒。
司行霈還要走,顧輕舟卻停住了腳步。
她回過身,對康昱道:“你說你錯了,錯在哪裡?”
康昱急忙要回答。
顧輕舟卻又阻止了他。
“你再想一想。”顧輕舟擺擺手,“你不要回答我,也不是回答阿嫵和督軍,你要問問自己:你可有錯,又錯在哪裡。
回去吧,康少。你站在門口,曬傷了阿嫵會心疼的。你的心意,她難道不明白嗎?”
康昱證愣住。
他愣神的空隙,顧輕舟和司行霈已經進了葉督軍府。
康昱回想顧輕舟的話,心中仍是一片迷茫。
問自己,回答自己?
他錯在哪裡?
這個問題,他已經想好了無數個答案,可突然發現敷衍不了自己的心。
他從內心深處,沒覺得自己有錯,阿嫵這樣利落說出分手,實在太兒戲絕情了。
他也是帶着幾分委屈的。
他想要事業,有錯嗎?他想要阿嫵,難道就有錯?
顧輕舟的話,似重錘擊中了他,讓他陷入了兩難境地。
他果然很聽話,轉身上了自己的汽車,開車先回家了。
司行霈則摟了顧輕舟的腰:“厲害,幾句話就把他打發了,太太攻心至上,我輩不及。”
顧輕舟推開了他的手。
這裡還是葉督軍府,多少人看着他們。
同時,她聲音輕柔,似羽翼滑過心房,令人酥軟:“不要總是給我灌**湯,我不吃這套。”
話雖如此,還是吃這套的,故而心中很歡喜。
司行霈哈哈笑起來。
他的笑聲,讓葉督軍外書房的人都擡眼望過來。
顧輕舟笑道:“葉督軍會享受,這些柱子都是空銅心的,頂端開口。盛夏用硝石製冰,投入其中,一整天都涼爽舒適。”
司行霈道:“你懂得不少!既然如此,咱們家也該弄一個。”
“是,等我回了平城就弄一個。”顧輕舟笑道。
司行霈一愣。
他半晌沒接話。
心中發暖,他不顧副官在場,摟住了顧輕舟的肩膀,將她帶入懷裡:“好,咱們回家之後,也享受享受生活。”
顧輕舟用力點頭。
副官端茶進來,司行霈才和顧輕舟坐好。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喝茶,在如此涼爽的房間裡,人非常舒適,時間過得很快。
一個半小時後,葉督軍的會議結束,他裹挾了一身汗和熱浪,進了小書房。
他先脫了軍裝,再解開白襯衫的兩粒鈕釦,就拿起蕉葉扇打風。
“......我們在門口遇到了康昱,怎麼不讓他進門?”司行霈故意問葉督軍,這是擺明了要看笑話。
葉督軍已經瞭解司行霈的無良,四兩撥千斤:“是嗎?沒聽說他來了,副官們也忘了通稟。”
“督軍,你就這樣對待女婿,不怕他將來報復你?”司行霈笑道,“閉門羹可不好吃。”
葉督軍煩躁,用力打了兩下扇子,很突兀轉移了話題:“你來有事?”
司行霈道:“沒事,我今天剛回來。”
“那行,晚上留在這裡吃飯。”葉督軍道,“漿水面吃過嗎?清涼解暑,胃口大開。”
“沒有,倒是要嘗一嘗。”司行霈道,“你們山西的漿水面,和西北的有什麼不同嗎?”
“我們山西就是西北的。”葉督軍翻了個白眼。
顧輕舟在旁邊笑出聲。
和司行霈扯皮條太久了,就連葉督軍也失去了他的威嚴和端莊。
他們留在葉督軍府吃了晚膳。
葉督軍雖說留他們吃麪,可宴席上並不只有面,其他的菜一樣不少。
飯後,葉督軍才問顧輕舟:“阿嫵和康昱是怎麼回事?”
“您什麼都不知道,就把康昱攔在門外?”顧輕舟笑道。
葉督軍道:“阿嫵說跟他分手了。我自家的姑娘,我還是知道的,她哪裡會輕易變心?我瞧着她說話時,難過是其次的,眼神卻很閃爍,不知在撒什麼謊。”
這點敏銳的判斷力,葉督軍還是有的。
顧輕舟就又把程渝的餿主意,告訴了葉督軍。
這個主意,她已經複述了兩遍。
每次複述它,顧輕舟仍覺得是餿主意。
葉督軍英雄所見略同,一聽就蹙眉:“折騰什麼?趁早給我收手。我葉驍元是沒兒子,卻也不會要他康家的,索性斷了來往,讓他們安心。”
這話大氣,實則是氣話。
康家是太原府的第一財團,金融巨頭。
葉督軍不受制於財團,卻絕不會和康家交惡。
顧輕舟道:“督軍,您莫要生氣了。小孩子的生命氣脈旺盛,就好像滿池的水,總要興風作浪。
等折騰了幾次,水溢出去了,氣脈逐漸開始走下坡路,人也成熟了,就會感覺年輕時可笑。
我們都是走下坡路的人,看着他們鬧戀愛,怪他們閒得慌。可他們到底年輕,我們可堵不住他們折騰。”
葉督軍看了眼她。
看完了,他轉而問司行霈:“你這媳婦多大年紀?她瞧着和阿嫵差不多大,怎麼老氣橫秋的?”
“像我。”司行霈哈哈笑起來。
葉督軍被顧輕舟的一席話開導了,決定不攙和阿嫵的愛情。
她愛折騰,就好好折騰幾年。等她要結婚了,葉督軍再替她好好把關。
想明白了這些,葉督軍心情好了不少。
顧輕舟告訴他的計劃,讓葉督軍感覺到了一股子愚蠢的氣息,他有點慚愧問:“這是阿嫵自己想出來的辦法嗎?”
“不不,我的學生還沒那麼蠢,這是程大小姐的傑作。”顧輕舟道。
葉督軍欣慰了不少。 wωω●Tтkā n●C〇
不過,彼計劃不影響葉督軍的愛女,葉督軍就不再說什麼了。
他們正在說話,葉嫵來了。
葉嫵略有點忐忑:“老師,你去我那邊坐坐嗎?”
這是想知道她父親的意思。
顧輕舟站起身:“好,我們去散散步吧。”
夏夜的督軍府花園,蛩吟陣陣,應和着蟬聲,不知停歇。
顧輕舟告訴葉嫵,讓她沒必要擔心,葉督軍知道了計劃,卻沒說什麼。
“那就好。”葉嫵鬆了口氣。
她想要叮囑顧輕舟一句,可話到了嘴邊,她又咽了下去。
她挽住了顧輕舟的胳膊,低聲對她道:“老師,我有點擔心,我現在能不能改變主意?”
“能啊。”顧輕舟笑道,“你隨時隨地都可以反悔。”
葉嫵卻咬脣沉默了。
隨時隨地的反悔......
反悔,真的那麼容易嗎?她邁出這一步,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不想反悔。不論如何,經歷一次之後,我們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內心,做出更好的選擇。”葉嫵道。
顧輕舟點點頭。
當晚從葉督軍府離開,司行霈開車帶着顧輕舟,去了趟霍鉞的飯店。
霍鉞最近也不在太原府。
顏一源兜兜轉轉,又回了山西,讓霍鉞也摸不着頭腦。他前不久回了趟嶽城,昨天才回來。
“跟我出門,去接洽幾個馬幫的人。”司行霈道,“我需要他們幫忙做點事。”
“咱們一個軍閥,一個青幫龍頭,公然去找馬幫的人,這不是挑釁嗎?”霍鉞笑道,“你又要惹是生非?”
“天下利益之大,熙熙攘攘,皆是利來利往。我有好處給他們,他們憑什麼覺得我挑釁?”司行霈道。
霍鉞道:“這倒是個路子。你找馬幫,是做生意?”
“不是,是處理一點愛情上的小問題。”司行霈道。
霍鉞的眼鏡差點摔地上。
“你?”霍鉞有點犯惡心看着他,“你又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你們倆怎麼了?輕舟,他怎麼你了?”
顧輕舟忙解釋:“不是我們,是葉督軍的女兒和康家的孩子。”
霍鉞鬆了口氣。
他感嘆道:“年輕真好啊!”
心思一轉,不知是想到了誰,他眼神略微黯淡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