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聽到龔爺爺，把凳子放下！的聲音也嚇了一跳。
我們正處在遷墳大功告成的喜悅中，一下冒出如此反差的吼聲，是不可思議。
村長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回頭呆滯地看着爺爺，不可理喻地說：“咋了？”
龔爺爺用責備的口氣說：“你是怎麼回事？村民大會還沒怎麼開，就叫散會了？”
“我不是爲您好嗎？”
“怎麼爲我好了？差點壞了大事！”龔爺爺真生氣了。
村長不服了：“這！這！這！您上午不是說，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不想讓村民亂哄哄的，給家長們留點面子嗎？”
龔爺爺也認真起來了：“他們給你留面子了嗎？他們說下午去挖墓穴，你看到了嗎？”一句話把村長問傻了。
“他們言而無信！我叫人到龍山上看過了，沒有一家去挖的!”龔爺爺眼睛瞪着村長
村長這時想起來了會場上有個長老從外面匆忙到爺爺耳邊說悄悄話。
“不會吧？他們都按過手印了！”村長還想狡辯
龔爺爺聲音比剛纔還大：“現在是什麼年代！按個手印管用媽？以前按手印管用！是地主用槍指着後背管用！”
“無論做什麼事，必須萬無一失，主動權要掌握在自己手裡，這是遷他們的祖墳！要動他們祖宗的靈氣！那有那麼容易？”
“早上他們是說得好好的，但每個家族都有幾十號人，其它人會同意嗎？下午沒一家去挖墓穴！說明什麼問題？”
村長被問得啞口無言，嚇出一身冷汗：“您給我使了個眼神？我還以爲讓我下令散會呢。”
龔爺爺看到村長嚇成那個樣子，也不想多說，反而露出了微笑：“那你誤會了，我跟本都沒看你。我是給你後面的人使的眼神。”
“只有村民發動起來，遷墳的事纔是板上釘釘，誰也反悔不了。要是今天晚上散會了，大家都回去了，他們一個個抵賴，你說我怎麼辦？總不能再召開村民大會，讓我去說墳壓到龍尾巴的事吧？出爾反爾叫我怎麼說？”
村長沒想到還有這麼嚴重，羞愧得無地自容，只能在爺爺面前耍起了小孩子脾氣：“爺爺真厲害！”
村長認錯了龔爺爺臉上露出了微笑：“辦任何事，都不能只憑感情用事。你們那種哥們義氣要不得，會出亂子的。做事要有章法，多動腦子，想周到點，要像大丈夫做事。原則問題，主動權始終要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我還是這句老話。”
他看着村長無語了心平氣和地：“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叫幾個村民今晚早點上龍山，一邊走一邊叫。到上面亂敲石頭，造點聲勢。注意不要亂來呀！不要亂挖墳呀！”
“好嘞！好嘞！我明白了，爺爺，您就放心吧！這事我一定辦好！”村長總算是挽回點面子，佩服爺爺計謀還不少，真不愧是祖上傳人。
遷墳的事很順利，龍山上有墳地的家長，早早就派人在自家的墳邊上看着，村民們去後安排得井井有條，還準備好了茶水、年糕之類的送上去。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夜光明媚，眼睛適應夜光後，幹活跟白天差不多，大家有說有笑開開心心地忙碌着……。
“龍山不能埋人，埋了公雞不叫”這是祖訓。爲了龍山不受破壞不受玷污，不讓村寨未落，傳下來的秘訣立下的村規。這是小山村幾百年幾千年來從旺盛到衰敗，從衰敗到旺盛，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
龔爺爺接任長老主持的年代，跟以前任長老主持的年代不同，遇到的問題也不同。解放前沒有人會說，又是迷信那一套。解放以後他必須要面對。幾十年來，他受到諷刺挖苦謾罵只能忍氣吞聲。
這次清理龍山上的墳地很成功，是村民們氣吞山河，恐慌憤怒的情緒也好。是龔爺爺苦口婆心勸告也罷。總之，龍山上墳地遷出是事實。
龔爺爺沒有辜負上屆長老主持交給他的使命。沒有造成死人活人的災難。他多少年的努力沒有白費。多少年的忍辱負重值了！
龔爺爺完成了祖宗交辦的任務後如釋重負，按理說應該輕輕鬆鬆過幾天日子，沒想到反而臥牀不起。
屋裡屋外擠滿了來看望的人羣，無論是村民或墳已遷出龍山的家長們，都是真心實意地關心着龔爺爺的病情。
有天下午，龔爺爺讓孫子村長把楊順林叫到他牀前，小屋裡只有他倆，其它人都站到遠遠的地方。
他小聲地在楊順林耳邊說起了悄悄話，傳授着祖宗秘訣……。
楊順林聽後，臉色突變，手腳無措，很是吃驚。
立即起身退後幾步，雙腳慢慢跪下，給爺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他是代表全體村民給老祖宗嗑頭的！是對老祖宗智慧的敬佩！
龔爺爺病倒後不到一個月時間去世了，終年八十四歲。
村民們爲失去這樣一個老人感到很傷心，在他出殯的那天上午，幾百村民懷着悲痛的心情哭聲一片。排着長長的隊伍依依不捨把他送走了……。
天上下起了小雨，好似流着淚爲他送行……。
有天晚上，我阿媽做了幾個好菜，請乾爹村長吃飯，談論起龔爺爺的事。
我阿爹問村長：“公雞不叫，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在睡覺，爺爺叫我起牀。他說，好像沒聽到公雞叫，讓我出去打聽一下。我第一個就來問你了？”
“後來我倆又分頭到村裡問，是吧？”
“是呀，你到村北，我到村南，一路問過來的？”
“我琢磨了好多天，是我倆去問了，大家才知道公雞不叫的。我覺得是從我們這裡傳出去的。”
我阿爹是文化人喜歡動腦子，這次參加了清理龍山墳地的全過程，腦子裡總像放電影，想每個細節。他沉思片刻：“龔爺爺說公雞不叫，有災難，是吧？”
村長睜大眼睛：“是呀！他是那麼說的？”
我阿爹接着又說：“倒過來說：有災難，公雞不叫，這就是秘密。”
村長聽到這裡有些糊塗了：“你再說說！”
“先是有災難，後纔有公雞不叫！然後祭拜神靈，利用村民相信迷信的心裡，懼怕鬼神的心裡。我想爺爺早跟神婆串通好的。祭拜時，讓神婆說出墳埋在龍山上，壓到龍的事。”
“以前發生過地動山搖，說公雞不叫，說是龍山上的埋壓到龍，龍翻身了造成的，把龍山上的墳清了。”
“這次天狗吃太陽，村民們認爲有災難，爺爺讓公雞不叫，說是龍山上的墳壓到龍尾巴了。雖說沒發生地動山搖，但村民們害怕是吧？發動羣衆把龍山上的墳清了。”
“所以我猜想，這次公雞不叫，是你爺爺叫你去打聽！不就是你爺爺第一個說出來的嗎？”
村長嚇呆了，手指放到嘴邊：“噓——。這可是祖宗的秘密喔！龍山不能埋人，埋了公雞不叫。這公雞不叫，是爺爺說的？原來他多少年來是在等待時機？……。”
我阿爹得意地露出了微笑：“就是這個理！”
倆人露出了聰明人那種自豪感的歡笑：“哈哈哈！哈哈哈！”
只聽到“呯”的一聲，兩個玻璃杯撞擊發出刺耳的響聲。隨着舉手仰頭熟練的動作，兩杯烈酒倒進了他們的肚子裡。
烈酒也在他倆的肚子裡嘰裡咕嚕的歡笑着……。
在這種笑聲中，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憂傷……。祖宗的秘訣他們能解，別人也能解……。龍山這片聖土，還能保多久？……。（完）
2014年夏——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