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晌午, 絲絲縷縷的陽光由窗而入,照亮了屋內的紫金熏籠,牀前的珍珠幕簾。
空氣中瀰漫着龍延香的味道, 不同於楚墨容身上的淡香, 龍延香較爲濃重, 一聞, 便知是種很有男子氣息的薰香。
虞小萱做夢也沒想到, 自己竟然被楚墨容扔下了水,更做夢也沒想到,一覺醒來, 她已躺在段闌玉的牀榻之上了。
段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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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華貴的俊美男人,一襲紫色衣衫, 坐在木窗的書桌之前。纖長的手指執着奏摺, 一旁, 是已閱完的一疊摺子。
他好像在忙公事。
虞小萱猶豫了下,卻還是遲疑着開了口:“王爺……”
沒有了往日的水潤, 此刻的聲音,猶如干涸龜裂的土地一般,沙啞難聽。
虞小萱微微皺眉,禁不住暗自感嘆一聲,看來昨日喝的酒果真是烈酒, 不過喝了兩杯, 便將她的嗓子傷到了這般田地。
段闌玉頭未擡起, 徑自將手中的摺子合上, 放到一旁, 然後,用手指輕揉着太陽穴, 閉目養神,將虞小萱方纔的話置若罔聞。
從他的淡然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緒,虞小萱的心瞬間七上八下起來。
不過,看他雙目緊閉,沒有半點兒想睜開眼,搭理自己的意思,虞小萱便不由的鬆了口氣。
她坐起身子,輕手輕腳的穿好了那雙半溼不幹繡鞋,偷偷摸摸的往房門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又一小步,準備悄悄的溜出去。
然而,在她第三步還未落地時,段闌玉突然睜眼。
他看着她偷偷的邁步,又在瞧見他睜眼之後,不由自主的,急速而膽怯的後退了兩步。
段闌玉輕笑一聲,挑眉道:“昨日可是本王救了你,如今醒了,什麼話也不說,便打算偷偷的走人麼?”
“呃……”
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人,一會兒閉着雙眼不搭理自己,一會兒又嫌自己沒跟他說話。虞小萱在心裡暗暗評價:真是個怪胎。
穩住情緒,虞小萱微微一笑,垂眸道:“王爺……多謝你救命之恩。”
片刻的靜默,虞小萱微皺眉頭,正想擡頭去瞧。
一壺酒卻恰好遞了過來。
虞小萱接過了酒壺,不明所以的擡頭,瞧向了那個紫衣美男。
“不是喜歡喝酒麼?”段闌玉笑笑,語氣平靜道:“好好的宮紗裙都被你弄溼了,怕你生病,亦會糟蹋了裙衫,本王便喚人給你脫了下來。”
虞小萱這才注意到身上的白裙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套在她身上的,是一套嶄新的白色褻衣。
古代人都是相當保守的,除了面對自家的孃親和相公,女子是不會輕易把褻衣褻褲露給別人瞧的。
而如今,她卻偏偏着此一身,光明正大的站在段闌玉的面前。
虞小萱強作鎮定,好似若無其事一般的看向段闌玉,學着紅芍行禮的模樣,回禮道:“讓王爺見笑了,小萱在此謝過王爺。”
“本王險些忘了,你的名字裡也有一個“萱”字。”段闌玉微笑,微微上挑的眼角燦若桃花:“昨個兒你喝酒落水,不會是故意使計,想要本王救你出水的吧?”
虞小萱腦子裡“嗡”了一下,連忙搖頭,道:“怎麼會,王爺多慮了,小萱不敢。”
段闌玉站立不動,看着她搖頭否認的無辜神情,眼睛裡微光閃爍,半響才幽幽道:“我的母妃,在失去了父皇的寵愛之後,也曾醉後墜入過水中,那一次,也是本王救起的。”
段闌玉的話,讓虞小萱的腦袋又“嗡”了一下。虞小萱暗自苦笑一聲,心道:墨容啊墨容,你可真是煞費苦心了。
定定神,她擡眸瞧他,笑得溫軟道:“是麼……只可惜,我沒有沐萱妃的福氣。”白嫩手指緊緊掐着壺身,將手中的酒壺,重新遞了回去。
“此話何解?”他接過溫潤的酒壺,斜挑眉,眼帶笑意的瞧着她。
“縱使沐萱妃命再不濟,也嫁得了如意郎君。名字裡的“萱”字之後,終究是因爲心愛的男子而得以冠上一個“妃”字。”
虞小萱頓了頓,瞧着他閃爍的眼神,巧笑嫣然,吐字清晰道:“然而,我卻沒有福氣,沒能博得王爺的一絲寵愛。”
那一笑的溫婉,那眼波的嫣然,皆在眼前模糊,逐漸形成了他記憶中的母妃的笑靨。
房屋內一陣窒息的空寂。
虞小萱不由攥緊了褻衣的衣角,同時,也不由悄悄鬆了口氣,從他閃爍的眼神之中,她看出了他的動容,看出了他的溫情。
“好。”良久之後,段闌玉終於重新笑了,他瞧着她,眼中帶着憐惜,亦帶着幾分諷刺,輕輕拍掌道:“好,說的好。本王從不缺女人,但,也從不多女人,你,本王要了。”
虞小萱心頭一顫:他答應納她爲妃了?
“不過,本王只是看在你與母妃相像的份兒上罷了,並不是因爲喜歡你。”段闌玉的薄脣勾出一抹譏嘲弧度,漫不經心將酒壺交給虞小萱道:“本王不喜歡你,所以,聘禮也是不想多花心思去準備。這個玉壺,便當做是聘禮罷……我的新王妃。”
虞小萱接過酒壺,面上微微一笑,心中卻騰昇出一絲惆悵的苦澀,不是因爲段闌玉的言辭羞辱,也不是因爲其他,僅是因爲自己要在一個陌生的年代,嫁於一個不愛的男子。
楚墨容曾經說過,段闌玉不喜女子貪圖虛榮,她又怎會忘了?只怕,她嫁於他之後,日子也不會過得舒心。
虞小萱無聲的笑笑,就算再不濟,再不招段闌玉的歡心,成了棄婦,那有如何?她原本就不愛他,千方百計的算計、引誘他,也不過是爲了能夠偷到兵符,然後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罷了。
虞小萱微微一笑,再次垂眸回禮道:“妾身,多謝王爺。”
……
明月居的庭院內,枝頭一朵開到衰敗的瓊花,突然無聲的落了。
“成了?”楚墨容略有驚愕的擡頭,執卷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虞小萱點點頭,她這回算是完成了楚墨容的一半心願了。
只等着成婚之後,偷到兵符,完成這餘下的另一半了。
虞小萱低垂着頭,半斂着眸,面上的神情靜如死水,道:“你放心吧,兵符我會偷到手的。”
“好。”他平靜的合上了書卷,嫺雅的笑了,那絕色的容顏,此刻卻笑得有些複雜。
似是多了幾絲惆悵,也似多了幾縷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