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不遠處的一片樹林之中, 白雪皚皚,樹木沒了綠葉,如今只剩蕭條的枝杈。
在那枯枝橫漫的樹林深處, 卻堆着大片這個時節不該有的迷迭香。
那藍紫色的迷迭香, 在清冷潔白的雪地上, 肆意張揚的盛開着, 大片的花瓣, 一簇簇,將中間披着狐裘的絕美楚墨容給死死的困在了其中。
楚墨容笑得溫婉,段雲華笑得古怪。
“要虞小萱的命, 本王也只是說說罷了,沒想到你卻當真了。”
段雲華一身靛青錦衣, 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看來, 那女子在你心中還是頗有分量的,不如……你交出兵符, 本王便做個好人,將你放了,饒你不死,再爲你們二人舉辦婚事,讓你們做個百日夫妻可好?”
那日在江南別苑, 楚墨容身處在自家之地, 身邊又有許多侍衛保全他周全, 段雲華想要硬來, 自然是不太容易。
可他偏偏願意嘗試孤注一擲, 將那個名爲虞小萱的女子性命拿來威脅,楚墨容卻也偏偏, 走了險,上了當。
“恐怕我要辜負王爺的美意了。”
楚墨容輕輕一笑,緩緩閉上了眼:“兵符已毀,王爺還是別想了。”
“本王不信。”
段雲華挑眉,脣角輕彎,道:“方纔,監視那小院的侍衛來報,說虞小萱已經回來了……你說,你是交出兵符,還是,親眼看着本王殺了她?”
“不知王爺出府前,可曾看見舊王妃了?”他面色溫婉的笑意逐漸褪去,聲音顯得冷冽,漆黑幽深的眸中閃過一絲:“王爺是想要兵符,還是想要官鳴伶的命?”
官鳴皊,是段雲華的棄妃,說是棄妃,其實,也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他還記得,三年前,在楚墨山莊的後院中,他倚在遠處的假山上看書,雪瑛則在假山腳下打着盹兒。待他看書看得乏了,便擡眼隨意望去,只那隨意的一眼,便瞧見了紅梅林中,段雲華眉眼含笑地爲一個身穿妃色衣裙的女子折了枝紅梅,動作輕緩地戴在了她的發間。
那女子,他曾親耳聽到慕恆宇尊喚她王妃。
王妃,王妃。
那個眉眼如水般溫婉的女子,便是九王爺段雲華的唯一妻室。
楚墨容的一句話,讓段雲華的眉宇間閃現一抹異常的神色,他斂住了笑意,看着眼前絕美的楚墨容,道:“這世人都知本王已迎娶了新妃,她官鳴皊不過是一個棄妃罷了,一個棄妃,又有何地位來跟兵符相提並論?”
“是麼。”楚墨容溫軟一笑,淡淡地看了段雲華一眼道:“既然是王爺的一個棄妃,那便死不足惜了。”
“就算死不足惜,那也是本王要她死才成!”段雲華邪美的雙目不由瞪圓,他看着楚墨容輕淺微笑,咬牙道:“楚墨容,你拿個女人來威脅本王,算什麼英雄?”
“我本來就不是英雄。”倚在燦爛花叢中的楚墨容勾脣一笑,眼裡漸漸浮現一抹嘲諷,他看着段雲華,漫聲道:“王爺不也是拿着女人來威脅我的麼,我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段雲華走近幾步,一雙妖媚的眸子閃着微微的寒光,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然後擡手捏住了楚墨容削瘦的下巴,道:“告訴本王皊娘在哪!本王便手下留情,留下虞小萱的性命!”
段雲華的力道很大,捏的他下頜很痛,但楚墨容依舊輕淺一笑,道:“王爺,怕是你方纔聽錯我的條件了,不僅是饒了虞小萱的性命,還要放棄兵符。兵符在手,只會招來更多的野心和殺身之禍,王爺倒不如放手,去過平淡無憂的日子……”
“啪——”
未待楚墨容的話說完,段雲華便擡手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
楚墨容蒼白的嘴角,即刻流出一絲鮮血,那一滴滴血液,落在他雪白的衣衫和雪上,綻出一朵朵紅豔的小花。
段雲華冷聲一笑,微怒着咬牙道:“好,就依你所言。用兵符,換本王的伶兒!”
因爲迷迭香的作用,楚墨容纖弱的身子本就無力再坐直,如今又捱了段雲華那狠狠的一耳光,身子自然是癱軟在雪地上。
此刻的他,沒了往日的優雅,顯得那麼地狼狽、淒涼。
楚墨容輕笑着擡眸:“王爺說話算數?”
“自然算數!”
楚墨容暗舒一口氣,緩了緩上涌的血腥,才慢慢道:“官鳴伶被關的地方,是已廢墟一片的楚墨山莊梅園,門口只守着兩個侍衛,王爺,自行去接便可。”
與方纔的陰狠不同,段雲華面露難掩的擔憂之色,帶着一襲侍衛匆匆自林間離去。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他楚墨容自認不夠英雄,可是亦沒有料到他會被兒女私情牽絆住腳。
心動了一時,這情結,便要註定纏繞他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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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從門外回來,急急道:“少夫人,方纔九王爺的人從院後的那片樹林中出來了,可是屬下仔細瞧了,那其中並無少主的蹤影。”
虞小萱一聽,驚喜地叫喊了出來:“那便一定在那樹林中,江昊,紅芍,阿秦,我們一起去找。”
眼前是厚厚的積雪和棵棵高挺而乾枯的樹木,虞小萱和另三人分頭去找,希望可以快些找到生死未卜的楚墨容。
遠遠地,虞小萱瞧見了那一片雪白之中,突兀地顯現了一堆藍紫花朵。
腦中忽然閃現出一個不好的念頭,虞小萱心中一慌,來不及看清那藍紫色的話究竟是不是迷迭香,便急忙擡腳跑了過去。
繁盛的藍紫色花瓣中,側躺着一個纖瘦的身子。
楚墨容面色蒼白,那如玉般溫潤的雙眸緊緊閉合,削薄的脣邊還涌着紅豔的血液。
迷迭香,他發作花毒了。
他……
死了麼?
手在恐慌地支配下,先於大腦支配,虞小萱踉蹌幾步,便抱起了他毫無生機的腦袋。
“江昊,紅芍,阿秦!找到了,他在這裡!”虞小萱大聲呼喊着。
當手觸碰到他冰冷的面頰時,虞小萱的雙眼便不覺氤氳出了層層水汽。
想他楚墨容,都是嘴角含笑的算計謀害他人,若不是因爲她,又何至於淪落到別人任意來欺凌他了?
他是孤兒,性子未免怪癖了些。
他一度得利用她對他的好感,讓她去做一件件她可做可不做的事兒。
逼着她背草藥典籍,強迫她彈古琴名曲。
虞若蘭是丞相之女,自然是該會的皆會。
虞小萱卻從未考慮到,那是他擔憂他死之後,她無法一人生存下去,從而要她會虞若蘭會的一切。
哪怕,她這輩子都只能以虞若蘭的身份活着,但只要活着,那便已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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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少澤,將我家少主醫了一半便不醫了,你這是何意?”
明媚春光下,一身緋衣的清麗女子,雙手插在腰間,杏目圓睜着瞪着在院中悠閒賞花的藍衣男子。
邱少澤不悅的回眸,道:“我說了,他體內的花毒除了千年靈草無藥可治,而且他已經毒發滿五次了,縱我有迴天之術,也救不活他。”
紅芍一聽,身子一震:“你胡說,前幾日你還跟少夫人說,少主死不了的!難不成,你騙少夫人?”
“死不了,是死不了。”邱少澤悠然的倒了杯清茶,道:“可沒有千年靈草,楚墨容他醒不來。”
“你這爛人!你不是親口說麗山有千年靈草麼,怎麼不去上山採藥?”
邱少澤眉毛一皺,道:“我何時說過了?”
“上次在江南別苑,你不就是跟少主如此說的麼?怎麼,如今,想抵賴不成?”紅芍一副小悍女的模樣。
“你偷聽我和少主說話?”邱少澤端着茶杯的手一抖,那杯中的茶水便傾灑出來。
紅芍癟癟嘴,底氣略不足道:“那不算偷聽,碰巧我聽到了罷了。”
邱少澤冷哼一聲,道:“你懂什麼,那是少主爲了掩人耳目,故意叫我被慕恆宇收買,說地此番話,不過是說給肖庭聽,好讓他給段闌玉通風報信,到時楚墨容也好名正言順地住進王府去偷兵符。我不過是幫了你家少主一個忙罷了,你這丫頭,莫要不識好歹。”
“我不管,總之你醫術高明,你若是想救,必定能將少主救醒!”
“救醒?”邱少澤微微挑眉,瞥了一眼滿臉通紅的紅芍,戲謔道:“我行醫採藥二十餘年之久,只曾聽聞段闌玉的手中有一株外邦進貢的靈草,不如,你去求段闌玉要千年靈草,若是要回來了,我定盡力救醒你家少主。”
紅芍暗自咬牙,道:“好,去便去!”
“不必了。”此時,一道青影翻牆而來,穩穩地落在了庭院之中。
紅芍定睛一看,竟是肖庭:“你怎麼來了?”
“我家王爺命我將這棵靈草交於你家少夫人。”
肖庭頓了一頓,繼續道:“王爺還說,這棵靈草之後,不會再與你家少夫人有任何關係,算是一夜夫妻的償禮。”
“多謝,我會如實轉告。”紅芍一個轉身移步,將肖庭手中的草藥搶到了手。
邱少澤卻暗自撇撇嘴,心道:又要去醫治楚墨容了,可惜了這大好午後時光,不能賞花飲茶,真是人生一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