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出班爭道:“節帥留將軍爲副使,是重用,我等欲請將軍歸來,也該有理有據,諸位如此詆譭統帥,是何道理?”李茂嗓門奇大,頓時鎮住羣雄。郞賓見有人挑逆,面色一沉,望了尚何來一眼,挎刀向前走了一步,左右衛士得到訊號一起聚攏過來。
左(文)班中,站在行軍司馬段贏崖身後的文書丞見勢不妙,急出班指着李茂破口大罵道:“鄆州強扣將軍是何居心你看不出來嗎,你不讓將軍歸來,又是何居心?你說,說清楚。”文書丞邊罵邊向前走,衆人一起附和,要李茂說個清楚,文書丞走到李茂面前,暗暗地遞了個眼色過去。
李茂已覺察到郞賓的異動,忙爭辯道:“我一片赤誠,是爲將軍好,我豈有什麼歹意?”董何冷笑道:“你既無歹意,爲何不讓將軍歸來?做個有名無實的副使,哪如在孤山鎮當家做主強?”李茂冷笑道:“董副將你聽不懂人話麼,我幾時說過不讓於將軍歸來?我是說你們這麼亂哄哄的鬧下去,能有什麼結果,還有,直呼上官名號,你們不覺得於禮不合嗎?”
十將殷著刷地拔出刀來,嘿然冷笑道:“巧言狡辯,我砍了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殷著在清海軍中也是數得着的勇士,自幼學得一手極好的摔跤功夫,卻不幸幾次三番敗在李茂手裡,他心裡實已恨透了李茂,一直在尋機報復
。李茂道:“你最好嘴巴放乾淨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殷著冷冷一笑,覷見李茂不提防,當頭一刀劈去,他精擅摔跤,刀法也不賴,如此近的距離自認爲是萬無一失。
李茂一聲慘叫,左肩中刀,他捂肩急退,亂中踢出一腳,殷著就像一塊被砲車發出去的石頭,嗖地一聲飛出人羣,重重地撞在大廳兩側的儀仗架上,稀里嘩啦壓倒了一大片。
幾個跟他要好的將吏飛奔過去幫扶,殷著慘叫一聲:“別碰,我腰斷了……”直疼的冷汗直淋。衆人只當他是閃了腰,沒人在意,七手八腳的把他拽了起來,殷著疼的直哆嗦,更是連話也說不出來。李茂的肩頭其實只是被刀颳了一下,並未傷到筋骨,只是血流不止,看起來吃了大虧。殷著肋骨折斷好幾根,卻是內傷看不出來,被一幫朋友七手八腳的一折騰,一條命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都給我住手!”文書丞厲聲喝道,兇猛地推開了幾個來找李茂麻煩的軍將。文書丞在清海軍中威望雖不足壓制三軍,卻也非泛泛之輩,見他發飆,無人敢再造次。
軍料院副使劉義忙換入醫官給李茂包紮,至於殷著,臉雖然已經黑的像塊鐵,幾個朋友卻還在不停地拍打他,搖晃他,以示殷著安好無恙,雖然捱了李茂一腳,卻沒吃什麼虧。
等衆人重新安定下來,文書丞向衆人說道:“節帥留將軍爲副使固然是器重,怎奈三軍不可一人無帥,清海軍的帥只能是將軍,故而我等要聯名上書鄆州,請放於將軍歸鎮。既是議事,就要允許大夥爭論,兄弟之間口舌之爭無妨,卻不可動刀動槍傷了和氣。”
說罷,他將李茂和殷著拉到一起,說道:“都是同袍弟兄,此事到此爲止,日後萬不可再私下尋仇。”將二人的手疊放在一起,要二人化干戈爲玉帛。李茂握着殷著的手,小聲道:“頂不住就回家躺着,我看你傷的不輕。”殷著強壓胸中的氣血,笑道:“休要胡說,我好的很呢。”說過咬牙不語,軍中禁止將士私鬥,但實情是私鬥屢禁不止,爲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就有了握手言和這一說,私鬥雙方只要握了手,天大的仇恨也須放下,否則便是失信,無信之人在軍中是無立足之地的。
殷著不想跟李茂握手言和,只是一來身體實在撐不住,二來不好駁文書丞的面子,這才迫不得已而爲之。握了手,私怨已結,殷著卻嚇得渾身直冒冷汗,他怕李茂趁機動他,要他當衆出醜,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李茂只須稍稍動點手腳,他就得當場顯眼。
升廳前,董何告訴他趙和德已經倒臺,暗示他可以尋機讓李茂出醜,他雖心中不屑,卻耐不住報復的渴望,違心做了董何的打手。自己蓄謀已久,又先發制人卻沒能傷着李茂,反遭他一腳踢成重傷,實力高下立判,對方若窮追猛打自己如何抵擋?
殷著悔恨無及。
不過,李茂沒有動他,非但沒有暗中使壞,還悄悄地攙扶了他一把。殷著的眼圈頓時溼潤了。
尚何來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但他也知道文書丞和李茂關係親密,文書丞已公然出面袒護李茂,他雖心有不滿,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喝退李茂和殷著,回身使了個眼色給郞賓,後者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高聲唸了起來,帛書是寫給鄆州李師古的,大意是清海軍離不開於化隆,請求鄆州放歸於化隆,表書的最後幾句一面表示鄆州若放歸於化隆,則全體將士無不聽命歸順,一面又威脅說若不同意,則恐三軍將士離心離德,後果不可預測
。
這篇表文語氣生硬,文筆不暢,李茂猜想不該是出自文書丞之手。書表讀完,不待尚何來吩咐,馬軍子將牛二巴便將文書搶了過去,這漢子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此刻急着露一手,他一把推開書記送上來的筆墨,掣出一把匕首在手臂上割了一刀,拿筆蘸着血寫。衆人見這創意不錯,紛紛拿筆在他傷口上蘸,這漢子嘿嘿只笑,一聲也不叫疼。
這份表章在衆人手中傳來扯去,待到李茂手裡時,已經是紅彤彤的一片,難辨字跡,若非是絹布所制,只怕早已在衆人的哄搶中爛成了一堆紙屑。
李茂見牛二巴的傷口肌肉翻扯着不見一滴血,便掣出自己的匕首欲在他胳膊上再添一刀,牛二巴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臉上橫肉直抖。李茂笑了笑,招呼書記拿墨來,舔墨在絹布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份簽名在紅彤彤的絹布上看來十分刺眼。
牛二巴見李茂沒用他的血,心中不快,當着衆人的面又在手臂上刺了一刀,趁着血還熱乎着,趙和德和陸汝一派人物也在表章上籤了名。
陳靜野最後將這份血紅的表章小心地捲起來交到郞賓的手上,郞賓看了眼,眉頭就皺了起來,他是個既精細又講究的人,知道軍中多數將領都不識字,本想讓掌書記把衆人的名字書寫下來,由他們挨次按紅手印,尚何來不同意,說那樣顯不出威勢來,這纔有了牛二巴刺臂當墨寫血書的創意。
只是這些將軍們都是些粗硬的漢子,會寫名字的學問人本就不多,大部分都是使筆如使鋤頭的亂寫亂畫,這幾十號人胡寫亂畫下來,表書上除了一片紅就只剩李茂一個名字。
見郞賓發愣,尚何來一把奪過書表,展開來看的津津有味,實際他是一個字也不認識,“看”完他把書一卷交給了文書丞,向衆人說道:“今兒就議論這件事,沒事了,你們各回各家。”於派人馬哄起一笑,興高采烈。趙系一派卻是垂頭喪氣,悔恨自己意志不夠堅定,胡亂上了尚何來的賊船。
有道是口說無憑,立文爲據,自己的名字如今就在表章上,是忠是奸,憑自己兩張口是說不清楚了。
除了趙和德、陸汝和少數幾個將領被圈禁在軍院不準走動外,其他人各回各家。
李茂離開軍院前向行軍司馬段贏崖告了假,聲稱肩上傷重需要休養幾天,他與殷著的毆鬥段贏崖親眼看見,依例給了他三天假。
走出軍院大門,李茂回頭望了一眼,他暗暗地鬆了口氣,爲自己此前的決定而慶幸,尚何來的確是莽夫一條,即使是滿手的好牌一樣也能打出個爛結果來,何況他現在手裡可用的牌並不多。
他遠遠地望了眼文書丞,文書丞似乎也看到了他,但二人並無一語交流,文書丞是自願跟尚何來合作,還是被逼無奈才上了他的船,李茂現在已經看的很明白。
他不想給文書丞帶來麻煩,他還需要這個盟友留在尚何來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