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何來大驚,忙問郞賓他們來做什麼,郞賓道:“周亞哥說明日一早就走,趁夜過來看看。忙又解釋道:“他來見趙和德時,我就跟着身邊,只說了兩句話就走了。”尚何來腦門上青筋直炸,連聲叫道:“糊塗,糊塗,好糊塗哇你們,沒事他三更半夜跑過來幹什麼,你們唉”
陳靜野道:“即便他來過,這裡戒備如此森嚴,趙家父子怎麼就能不見了呢。”
董何叫道:“哮天犬,把於將軍養的哮天犬牽來,聞聞他們父子究竟去了哪。”四年前,有海外商客送了於化隆四條金毛名犬,體型較土狗大一倍,機敏通人性,嗅覺極其靈敏,於化隆一直視若珍寶,這次急着去鄆州沒有帶上,此刻正寄養在軍院內。
尚何來見識過這四條狗的神奇,急忙讓人牽來,將趙和德一件平素的衣裳給狗聞了,放四條狗去搜尋,四條狗在屋中逡巡了一陣,一齊衝進後園,對着一段土牆狂吠起來。尚何來怒喝道:“鼠輩定是從這逾牆走了。”喝令士卒推倒土牆,牆外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在巷口衆人發現兩具巡夜士卒的屍首,四條狗在屍體上嗅了嗅,繼續向前,轉過一條小街,忽然在一處街角荒地邊停住,圍着一塊爛石磙打起了圈。
這是一處街角空地,放了一個缺邊的石磙,圍着石磙又堆了些不用的破筐爛簸箕,不待尚何來吩咐,董何便帶人掀去這些雜物,眼下的情形讓衆人吃了一驚,石磙左右的地皮顯然不久前被人翻過,溼潤的泥土散發着一股嗆人的腥臭味。董何喝命士卒推開石磙就地挖掘起來,只片刻功夫便聽得“咯”地一聲,刀槍撞到了一塊青石板,那石板上鑲着兩個做挽手的鐵環,又有“孤山鎮城局”五個陰刻大字。
掀開青石板,一股黴臭味撲面而來,下面是一條黑洞洞的地溝。
尚何來蹲下身往裡看了一眼,一股煩惡之氣撲面而來,幾乎將他薰暈過去,他捏着鼻子,招呼左右拿火把來,仔細照了照那坑洞,忽然將火把往地上一摔,怒氣衝衝道:“去把李茂給我抓來。”郞賓急攔道:“這關李茂何事”陳靜野冷笑道:“這條溝是城局掏的,趙家父子怎知道這兒有個入口,這肯定是李茂使得詐。”郞賓道:“半夜來見趙和德的是周亞哥不是李茂。”董何道:“這有何奇怪,周亞哥此來就是替李茂傳口信”
郞賓是尚何來的妻弟,因爲機敏謹慎,深得尚何來信任,早引起董何和陳靜野的不滿,如今見郞賓弄丟了趙和德,二人趁機落井下石,聯起手來擠兌郞賓。
郞賓苦笑不迭,拉長了聲音叫道:“無罪而抓大將,諸位就不爲自己留條後路嗎”
“後路已經沒有後路了”尚何來發起怒來像頭兇猛的豹子,他把手用力地一揮:“趙和德若是出城,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如今要想自保就得殺了他,嫁禍給李茂。”
最後一句話已經是咬牙切齒,這句話說過不久,李茂位於原鄉坊的宅邸就被圍的水泄不通。尚何來對妻弟郞賓的表現已經十分不滿,到了李茂宅邸前,勒住部屬,冷冷說道:“人是你弄丟的,你去把他找回來,將功補過。”郞賓不敢答話,硬着頭皮上前叫門,青墨端着弩隔門應道:“睡了,有事請明早。”
郞賓道:“今夜有刺客混進軍院,意圖行刺趙副使,我們一路追趕,見他逾牆進了這所宅子,開門,讓我們搜一搜。”
回答他的是一支弩箭,箭是從門樓上的斜角射出來的,正射在郞賓腳尖前,貫穿一整塊青磚。郞賓倒吸了一口冷氣,強作鎮定。
董何拔刀在手,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上。”把刀一指,一隊士卒分作兩撥,開始搭人梯攀牆,不料手剛挨着牆頭,便慘叫着摔了下來,再看雙手血淋漓的甚是駭人。原來李茂家的牆頭埋設了鐵蒺藜,用浮土掩蓋,遠觀並不能覺察,手一用力便中招。
見董何手下受挫,郞賓得意地哼了聲,哼完之後又感頭疼,到了宅門前而不得入內,這怎麼跟尚何來交代。
尚何來望着滿地的傷兵,暴躁地叫道:“去推輛撞車來。”
撞車上除了有撞木,還有三角型的木樓,用以防備箭矢侵襲,用這種器械攻打一所私宅大門不免有些牛刀小用,郞賓藉着火把的光芒望了眼尚何來,後者雙眼通紅,已經陷入瘋癲狀態。人處於這種狀態下,除非外力強制,言語已經無法打動。由軍院到原鄉坊約兩裡地,調用撞車這樣的重型器械,手續十分繁瑣,軍料院使文書丞聞知尚何來調撞車是去攻打李茂的宅邸,心中大驚,他跟尚何來相交多年,深知此人脾氣一上來,八匹馬難拉回,也不敢去勸,便在調用手續上做文章,慢慢地拖延時間。
清早,清海軍監軍院判官周弘騎着一匹溫和的黑驢,帶着兩個隨從,去豐大坊的胡記羊湯館喝碗羊湯,那兒的羊湯味道醇正,遠近聞名,結果卻是空跑了一趟,因爲戒嚴,胡記羊湯館進不到新鮮羊肉,已經歇業了。周弘便繞道原鄉坊來找李茂,想替胡家老闆求支令籤,方便出城進貨。卻撞到了一羣士卒推着一輛撞車進坊,周弘覺得稀奇就跟了過來。
負責警戒的將士認得他,知道他是天子使者,無人敢攔,待到陳靜野欲出面攔截時,周弘已經朝着尚何來揮手嚷了起來。
尚何來發動兵變,囚禁趙和德爲的是奪取孤山鎮的兵權,歷來軍鎮兵亂奪權,都需要監軍院最後做見證,監軍院若上奏某將德望足以統帥駐軍,天子便會依例授予旌節、官職,反之,便極有可能會被認定爲反叛,如今孤山鎮四周大軍雲集,稍有不慎,便有覆巢之危,這等危局下尚何來豈敢得罪周弘,於是連忙起身相迎,一張黑臉笑的像朵花。
周弘爬下驢,彈彈衣裳,指着擺放在李茂門前的撞車問尚何來:“大清早的搞這麼大陣仗,城局使輸錢賴賬,還是不付錢”尚何來笑道:“判官說笑啦,這個有點小誤會,昨日有刺客混進軍院,衛士們一路追蹤到此,親眼見他翻進了院牆,弟兄們欲進去搜一搜,結果倒好,李茂的家奴動粗打傷了咱們兄弟。我老尚沒法子才擺出這個陣仗,要的是讓他自己乖乖開門,否則,咱們這麼多人發聲喊殺過去,他哪能抵擋”
周弘道:“嗯,打人是不對,不過你們深更半夜的抄着傢伙來打門,論誰也不敢開。罷了,既然讓我撞見,我就做回和事老,我去讓他開門。”尚何來賠笑道:“那最好不過。”周弘清清嗓子,上前叩門道:“我,監軍院周弘,請城局使答個話。”
門“吱呀”一聲開了,青墨躬身施禮道:“原來是周判官,您給評評理,深更半夜的,舞刀弄槍在門口要我們開門,讓他們進來搜,誰敢開”周弘笑道:“是場誤會,現在有我在,誰敢亂來請城局使出來答話吧。”片刻之後,李茂頂盔貫甲走了出來,見面就訴苦,周弘安撫道:“一場誤會,現在已經說開了。”帶着李茂來見尚何來,道:“如今於將軍、尹將軍都不在孤山,趙副使又病着,孤山鎮的大梁就靠你們二位扛着,以前的誤會就此一筆勾銷,現在城局使在此,你們可以進去搜一搜,不過,呵呵,這個要是搜不出個結果來,老尚啊你得給李茂華一個交代喲。”
尚何來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我一定給城局使一個交代”
周弘忙指示兩個隨從:“你們招子放亮點,盯着,別讓他們毛手毛腳地把城局使家的瓶瓶罐罐打碎了。”
李茂聽過這話,寒着臉喝退青墨一干人,董何把手一揮帶頭衝進了李茂家宅。李茂的家並不算大,能藏住三個大活人的地方不多,一羣士卒瞬間就搜了個遍,一無所獲。
尚何來接報,臉色黑的像塊鐵,周弘此刻正與李茂閒聊,誇他一身盔甲威武精緻,細論甲葉的材質,襯裡的做工,明知士卒已經搜檢完畢,偏偏裝着不知情,把尚何來一干人晾在那。待將他晾乾了,周弘方道:“忙,我可是幫了你們,人,你們卻沒搜出來,這個你們怎麼解釋”
尚何來賠笑道:“還請周判官幫着美言兩句,我這麼做也是爲了公事嘛。”周弘故作爲難道:“罷了,我去給你說說,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證。”尚何來道:“有您出馬,李茂華必然會買這個面子。”周弘點點頭剛剛走開,一個軍校飛馬而來,稟報道:“陳都頭在城外發現重要線索,請尚將軍趕緊派兵至柳家坡,就地搜索。”
尚何來飛身上馬,打馬而去,衆人紛紛上馬追隨,董何卻叫道:“都打起精神,這個宅子裡,一個人一隻蒼蠅都不準放出去。”
刀牌都頭陳陽碧一大早出城巡視孤山鎮通往外地的各處路口、水道,無意間在城南七裡的柳家坡發現一輛掛着城局燈籠的馬車,馬車車軸斷裂,車伕正在修理,陳陽碧心中生疑,正要派人盤問,趕車的車伕卻慌慌張張地棄車逃走,陳靜野追出二三裡地纔將他拿住。
據這車伕交代兩天前有個姓秦的人找到他,給了他三貫錢,僱他的車送一老兩少三個男子出城,他推說路走不通,那個人就給了他一盞城局的燈籠,說憑這盞燈籠半夜可以出城,厚賞之下,車伕冒險一試,居然就成功了,守門衛卒見到這盞燈籠,二話不說,立即放行。只是他運氣不佳,剛到城南七裡柳家坡車軸就斷了,那三個男子不願意苦等,趁着夜色急急慌慌地步行去了。車伕由此推斷這三個人來路有些不正,見到陳靜野縱馬來問,以爲是要拿捕他,這才棄車而逃。
細問那三個男子的年齡相貌,陳陽碧吃了一驚,這三個人的身高、體型、年齡跟趙家父子倒是有幾分相像,這纔派人回城取援軍。
尚何來縱馬來到柳家坡,放出四條金毛犬,四條狗在林子裡轉了一圈後,發現了一隻兔子,就撒歡追兔子去了。狗靠不住,人總靠的住,尚何來令陳陽碧、董何、陳靜野、郞賓四人以柳家坡爲圓心,在方圓五十里內進行地毯式搜索。
郞賓覺得這樣做十分不妥,但屢屢失誤下,他已經失去了在尚何來面前說話的資格。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這日黃昏時分捉到了車伕說的那三個男子,一老兩少,是父子三人無疑,不過不是趙和德父子,而是三個“錢耗子”。
中唐後商品經濟發達,銅幣使用量劇增,而銅的開採量比之先前並無大幅度提升,導致市面上銅價不停地攀升,一些不法之徒便將朝廷鑄造的銅錢熔鍊後製成銅器販賣牟利,這些人被稱爲“錢耗子”,寓意他們像老鼠一樣把錢吞噬了。
這三個“錢耗子”都姓薛,是一個月前從兗州過來的,因謊稱要在城中買地,跟李茂搭上了鉤,此次城中戒嚴,三人深感不安,哀求李茂助他們出城。
李茂私放他們出城,嚴格說來,是違法的,私縱“錢耗子”是一條,違反戒嚴令又是一條,不過這種事民做了是罪,官做了頂多是過,誰要拿這事說事,絕對會被人認爲是沒事找茬,胡攪蠻纏,只有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人才會幹。
折騰了一整天,動用了手中七八成兵力,就弄出這麼一個結果出來,尚何來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來,郞賓也說不出話來,一種不祥預感告訴他李茂這個時候私縱薛家父子出城絕不僅僅是出於友誼,他很可能是利用薛家父子使了個聲東擊西之計,趁着他們全力追捕薛家父子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趙氏父子送出了城。xh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