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與是韋氏的乳名,薛戎在李茂面前從來都是直呼妻子的乳名,以示親切。
李茂起身謝道:“功業不成何以家爲,我才做上這走引使就忙着成親,讓人怎麼看呢,還是等等再說吧。”
薛戎把頭直搖:“好女子豈是能等得的,機會稍縱即逝啊。”
李茂笑道:“等不來便是無緣,無緣又何必強求。”
薛戎搖搖頭嘆息道:“罷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做了官瞧不起鄉下人了,怎麼,還念着黃河船上的那位小娘子呢。”
薛戎這本是句戲言,卻撥動了李茂的心絃,
田萁,想到這個名字李茂的心裡不覺一陣悸動,是啊,人生在世娶妻就應該娶那樣的妻子,渾渾噩噩的就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交代了,實在是有些心不甘。
自有了芩娘後,李茂一度以爲自己有了這場緣分後就不該再去奢求其他什麼,雖然大唐律法明文禁止將妾扶成妻,強行爲之,男女雙方都要受罰,但在李茂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不能給芩娘一個妻子的名分,能讓她做妻子的實惠,這又有什麼不可。
但很快李茂就知道自己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可不只是說說而已,到了一定年齡有能力而不娶妻者,就會被世人視爲異類,遭受無窮無盡的歧視和質疑。
人畢竟是生活中社會中,一個被社會尤其是主流社會拋棄的人,生存尚且艱難,又談何發展。
芩娘也在背後逼迫他早日娶妻生子,完成接續李家香火的光榮使命。芩娘可以使些小手段巴結他,討好他,俘獲他的心,卻絕不敢對正妻的名分有絲毫覬覦,自己的男人若遲遲未婚,她這個做妾的會被人認爲野心太大,妒心太強,控制慾太甚,用心太歹毒,是個狐狸精變化而來的怪胎,巨大的道德輿論壓力能活活將她壓垮。
揹負着這樣的壓力,芩娘就不止一次在李茂面前嘮叨着催促他早日成婚,就差沒跟韋氏聯手把李茂給賣了。
現在李茂也想通了,入鄉隨俗,既然自己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爲了生存和發展起見還是先順從它,有了芩娘後再娶一個女人在他心裡已經不是障礙,現在的障礙是他還不能接受一個自己完全不瞭解,不認識,甚至連面都沒見過的女人做妻子。
中唐以後社會日漸開放,名城大邑里男女交往已無禁區,但在這個封閉的小縣城裡,相親之類的事情說起來還是挺荒唐,稍有身份的人家是不會讓自家女兒拋頭露面給個陌生男人挑挑撿撿的,這太荒唐!
而在李茂看來,讓他和一個素未謀面,彼此間絲毫不瞭解的人成親那纔是真正的荒唐,這也是他婉言回絕薛戎的原因。
出門的時候,李茂又一次想到田萁,雖然相處只有一天,她的音容笑貌卻已銘刻在心,若娶她爲妻,或許還算是一樁良配。只是……
李茂很快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如今雖然是官了,還是個正八品,可仍舊沒有擺脫癩蛤蟆的宿命,黃河船上遇到的姑娘對他來說還是飛的太高太高,或許有一天他也能飛的和她一樣高,可那時她的身邊必定已有伴侶了吧。
薛戎說的對,好女子是等不起的,高傲的白天鵝有什麼理由去等你一個癩蛤蟆呢。萍水相逢,一見鍾情這種事應該是有的,但不是這次,這點李茂很清楚。
二日一早,李茂藉口去蘇女鄉徵丁,專門去拜望了當地豪富蘇振、蘇東兄弟,蘇振的家世遠非蘇曉渡蘇貴父子可比,不過爲人卻十分低調,他家宅的圍牆綿延兩裡地長,面積幾乎佔了所在村莊的一半,卻偏偏門樓蓋的奇小,門頭的匾額油漆斑駁,顯得十分破舊,墨筆行書的“蘇宅”二字也已晦暗不明。
聞聽李茂到訪,蘇振特意換了身新袍服出門相迎,執禮甚恭。李茂現在是官,蘇振是民,民拜官,李茂受的起,也沒跟他太客套,待蘇振參拜過,回了一禮,說道:“老先生如此重禮折煞晚輩了。”
蘇振道:“蘇振雖是鄉野一匹夫,禮數還是懂得。李押衙年少有爲,將來是前途無量。”節度隨身官因爲是節度使親隨,外人常稱呼“押衙”以示尊敬。
薛戎的兩頃職分田在蘇女鄉境內,年前計劃要挖一條半里長的引水渠,李茂已經分配好了佃戶開春後開掘,卻被蘇家在整修自家溝渠時順帶挖了,李茂正是以此爲由頭來的蘇宅。正堂奉茶後,李茂先將此事謝了蘇振,蘇振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話鋒一轉又道:“入夏以來大雨傾盆,蘇女鄉及周邊州縣處處受災,毀壞良田何止萬頃,虧得年前修好那條水渠,不然老朽家亦將顆粒無收。”李茂驚道:“今年災害竟然如此嚴重?”蘇振嘆道:“老朽家的田畝已有七成受災,東弟家的田地八成被毀,鄉鄰受災者更重,可供軍的糧款卻未必能免的了,屆時又不知幾家破產,幾家逃荒。”
中唐兩稅改革後,地方稅收主要應付三塊,一爲留州,用以支付地方駐軍及官吏的開銷,維持地方政權運轉,發展公益,應備災荒;二爲送使供軍;三爲上供朝廷。淄青一道,軍鎮勢力強大,對州縣控制嚴厲,地方財賦集中於節度使之手,所謂上供朝廷多流於形式,地方財賦的大頭則被鄆州截留,用於維護數量龐大的常備軍。這是一條紅線,是任何州縣長吏都不敢碰的。
一不小心讓蘇振哭上了窮,李茂心裡有些不耐煩,不過面對蘇振這樣的老狐狸,他還是耐下性子,不動聲色聽他繼續絮叨。蘇振慷慨激昂道:“蘇家世居成武,蒙鄉鄰擡愛推爲耆老,鄉鄰有難蘇某豈能坐視不理?屆時必傾家蕩產助鄉鄰度過災荒。舉頭三尺有神明,一借一還間,蘇某絕不貪圖鄉鄰半點好處,遇到那家境不好的,蘇某還要緩上幾年。”
說到這蘇振微微一笑,道:“老朽這麼說可不是爲了向押衙邀功,只是想陳明一件事,外人看我蘇家金山銀山,其實也就是副空架子,押衙請看這裡的傢俱都還是我曾祖父時治備下來的,傳了四代,我都沒捨得換。”蘇家的迎賓客廳低矮破舊,傢俱雖算的上名貴,卻已經使用多年,拐角處油漆剝落木紋裸露。
蘇振先聲奪人,欲讓李茂張不開嘴,李茂知道跟這樣的老狐狸糾纏鬥嘴,自己絕無任何勝算,便喝了口茶潤潤嗓子說道:“前日聽聞徐州藤縣有饑民騷動,劫掠了一戶鄉紳,搶了糧食,燒了房子,奪了美妾,還牽走了牛,末了還打折了他的腿。官府派兵彈壓,卻被黑壓壓的數千饑民堵塞了道路,鬧的灰頭土臉。災年易生流變,老先生不可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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