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宮變

狄青捧着那捲書,沒有急於翻看,反倒對李存孝滿是好奇。不待多想,李順容已道:“狄青,我知道你武功並不算好。”

狄青回過神,苦笑道:“只能說是尋常。”

“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保護益兒。”李順容道:“我把這本書送給你,就是希望你能從中習得什麼。”

狄青不再拒絕,也無法拒絕。他是習武之人,如何能拒絕這種誘惑?

“可是,我不知道你能從中習得多少。”李順容眼神有些奇怪。

狄青自嘲道:“在下並不聰明……”

“和聰明無關的。”李順容搖頭道:“這刀譜傳了多年,但說實話,從刀譜中受益的人,一個都沒有。”

狄青心中一動,“那刀譜爲何會落在你手上?”

李順容淡淡道:“你莫要忘記了,我也姓李。”

狄青微震,“你是李存孝的後人?”

李順容默然片刻才道:“可以這麼說吧。這刀譜中有個秘密,只留給有緣人,我相信你就是那個有緣人。”

狄青突然問道:“那石室中的血刀,難道就是李存孝所用的佩刀?”

李順容點頭道:“你真聰明,猜到了這個。傳說中,‘霸王逐鹿,太保橫行’就是說楚霸王所用的佩刀名爲逐鹿,而李存孝所用之刀,本名橫行。玄宮中那把刀,就是李存孝的橫行刀。”

橫行刀!原來那把刀就叫做橫行刀。

狄青回憶那把刀千殺萬斬的氣息,鮮血淋漓般的快意,喃喃道:“怪不得,那種刀配得上橫行兩個字。”

“可我不能把那把刀取出來給你。”李順容爲難道。

狄青忙道:“橫行刀,只有橫行之人才配持有,在下算得了什麼?不敢有此奢望。無論如何,贈譜之情,今生難忘。”

他向李順容深施一禮,心中卻有些奇怪,趙恆爲何把那把橫行刀收在玄宮中?趙恆既然對李順容沒什麼感情,爲何讓李順容自由出入玄宮呢?

不等多問,遠望張玉從山腳處轉來,狄青將刀譜收入懷中,道:“他們找我,多半要回返京城了。”

李順容輕輕嘆口氣道:“那……你一路珍重。”她不再多說什麼,當先離去。張玉趕到狄青的身邊,問道:“狄青,聖上帶着郭指揮、王珪、閻文應等人回去了。聖上說讓我們聽從你的吩咐,儘快回京。”

狄青點點頭,說道:“那就走吧。”

這時天色已明,捲雲如思,人在臥龍崗外,只見臥龍崗有如龍騰,風光大好,江山秀麗,可狄青始終覺得,那條臥龍徜徉雲霧中,無所依從。

狄青從鞏縣出發,帶衆侍衛處理些後事,然後就領衆人迴轉京城!

衆侍衛都知道這次若非狄青,聖上早就不能倖免。這些人都是殿前侍衛,護駕不利,趙禎若死,只怕都要陪葬,是以人人感激狄青。但關於玄宮發生了何事,衆人都沒有多問。侍衛都明白,有時候,知道多了,並不見得是好事。

衆人一路奔行,這一日終於趕到了京城。天近黃昏,殘陽如血。

狄青心事重重,一路上想着心事,這次永定陵之行,帶給他太多的困惑。玄宮爲何那般佈置?天書爲何是空白的?李存孝的刀、高僧的骨、沒有面目的佛像,立着埋葬的趙恆……

這些都是先帝搞的古怪,狄青一時間可放到一旁。但趙禎究竟要取什麼東西?石桌上的手印是誰留下的?朝天宮的幽靈到底是不是趙恆詐屍?李順容雖說了很多事情,不像有假,但神情中,好像又隱瞞着什麼。李順容爲何能在玄宮出入自如?

每次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狄青都覺得頭皮發麻,感覺到鬼氣森森。他莫名地捲入這件事情,是福是禍?

當然了,如果他和衆侍衛一樣,權當忘記了,說不定就可把永定陵一行當作一個夢,但他怎能忘記?

但郭遵、葉知秋爲何能恰巧入了帝陵?按理說,郭遵等人不會未卜先知,不應該進入陵寢。郭遵說的香巴拉又是什麼意思?夜月飛天爲何要對香巴拉如此震撼?狄青感覺明白了很多,但糊塗更多。

這些困惑,只要見到郭遵,就能解釋。狄青將這些事情也暫時放下,但最讓他不能放下的是,銀白色的石室內,爲何會有那半塊玉佩?

那半塊玉佩爲何和楊羽裳所給的完全吻合?玉佩旁,那個銀白色的匣子又是什麼?

難道說先帝趙恆,竟和楊羽裳的生父有關係?狄青一想到這裡,就頭大如鬥。

楊羽裳的父親,總不會是趙恆吧?

狄青都覺得自己的想象太過豐富,有些不可思議,可見汴京在望,想到就要再見楊羽裳,一掃困惑,心頭微熱。去見楊羽裳,勝過一切。

衆人到了城門前,狄青才準備自作主張,讓衆人歇息一天,趙律已迎了上來,說道:“狄青,你們終於回來了,聖上有旨,讓你們一回轉,立即入宮。”

狄青有些失落,但知道應以公事爲重,還不忘記問了一句,“郭指揮呢?”

趙律道:“郭指揮也在宮中。”

狄青舒了口氣,在心中認爲,只要郭遵在,就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情。雖然郭遵也不過是個尋常的殿前指揮使,和兩府中人的權位相差十萬八千里。

衆人入了汴京,進內城正向大內趕過去時,突然聽到前方一陣喧譁,百姓攔在路上,衆人騎馬無法通過。

狄青勒馬,聽有百姓道:“太慘了,錢家十七口,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殺得精光。”狄青一凜,忙問道:“哪個錢家?”

那說話的百姓見是禁軍問話,忐忑道:“是宮使錢惟濟的家……”

“誰殺的他家人?”狄青吃驚問道。

那百姓忙道:“官大哥,我怎麼知道呢?開封府正在查呢,和我無關呀。”說完轉身就走,不敢多言。

狄青凜然,暗想錢惟濟前幾日才造反被擒,怎麼今天在京城的家眷就被斬殺殆盡?要說這事和錢惟濟謀反沒有關係,誰都不信,但若是有關,那這些人如何這麼快得知消息,又意欲何爲?

衆人面面相覷,心中其實和狄青一個想法。他們多少也知道錢惟濟造反的事情,都在想,誰要殺錢惟濟?

趙律倒還平靜,說道:“莫管閒事,走吧。”

衆侍衛繞道而行,到了大內,請宮人前往稟告,不多時,趙禎宣見。不過趙禎只命狄青、張玉二人見駕,其餘衆人都在殿外等候。

狄青、張玉才入了宮中,就聽到前方有喧囂聲傳來。二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禁中有誰敢這般喧譁?

再向前行了幾步,只聽到前方有一女子尖聲叫道:“呂夷簡,你給我站住!”

狄青吃了一驚,心道呂夷簡身爲當朝兩府第一人,竟還有人敢對他如此大呼大叫?

定睛望過去,見到有一女子雙手掐腰,柳眉倒豎,狄青暗自嘆氣,心道這天底下,可能也就這個女人會對呂夷簡如此無禮了。

女子就是郭皇后!

狄青雖和郭皇后只是一面之緣,但已知道,如今在宮中,權勢最大的是劉太后,但脾氣最大的,就是這個郭皇后。

郭皇后怒視着一人,狄青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也想見見兩府第一人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狄青早聽說呂夷簡的大名,甚至他當上散直,還是因爲呂夷簡的干係,但他從未見過呂夷簡。

郭皇后對面那人中等身材,五旬的年紀,額頭稍高,眉間寬闊。狄青乍一看,只覺得呂夷簡容貌有些怪異,可多望幾眼,就發現此人神色鎮定,鎮定得簡直不是人。

如果說郭皇后是火山的話,那呂夷簡無疑就是座冰山。他永遠神色謙和,但謙和中自有孤傲和清冷。

就算在郭皇后面前,呂夷簡的孤傲依舊不減。他是恭敬,但對的是郭皇后的衣着。“皇后有何吩咐呢?”呂夷簡已止步,平靜問。

郭皇后冷冷笑道:“方纔你和聖上說了什麼?”

呂夷簡道:“軍國大事。”

“什麼軍國大事?”

“若皇后喜歡,大可去向聖上詢問。祖宗家法,後宮不得干政,臣也不敢破壞祖宗的規矩。”呂夷簡不卑不亢道。

郭皇后怒道:“你不要整日將聖上掛在口中,你莫要以爲,我對你就無可奈何!”

呂夷簡無視威脅,淡淡道:“臣不敢。可皇后若是無事的話,臣告退。”

郭皇后差點被呂夷簡的態度氣瘋,尖叫道:“呂夷簡!你等着,我遲早有一日讓你知道今日得罪我的後果。”

呂夷簡也不回話,施禮退下。郭皇后衝到宮前,閻文應攔住道:“皇后,聖上……他要見旁人,不見……你。”

郭皇后怒不可遏,一耳光煽在閻文應的臉上,罵道:“狗奴才!呂夷簡敢對我無禮,你竟然也這麼大膽,要反嗎?”

閻文應捂臉道:“皇后,臣不過是奉聖上的旨意行事……”

郭皇后冷笑道:“又是整日把聖上掛在口中的人!你莫要以爲,我就不能懲治你。”話音未落,忽然一伸手,兩指向閻文應的眼珠子摳去。

閻文應駭了一跳,慌忙後退,一不留神,摔倒在地。

郭皇后哈哈笑道:“狗奴才,看你還敢攔我?”舉步就向宮中走去,那些宮女太監見狀,哪裡敢攔?郭皇后長驅直入,已入殿中。

狄青、張玉也不想節外生枝,只是悄然跟在後面。閻文應見到二人入宮,並不阻攔,可眼中閃過古怪。

郭皇后未到殿中,先聞錚錚數聲琴響,等入了殿中,見趙禎坐在帝位,郭遵正坐在下手處作陪,案前有酒。有女子正手撥瑤琴,彈奏曲子。那女子是宮中的尚美人,姿色並不出衆,但琴技高超。

趙禎早聽到宮外喧囂,卻動也不動,見到郭皇后進來,只是道:“皇后來了?”

郭皇后見到趙禎淡靜的神色,心中驀地打了個突兒。

郭皇后和趙禎是多年夫妻,早習慣了趙禎的唯唯諾諾。趙禎雖是天子,可在郭皇后眼中,和尋常的窩囊丈夫沒什麼區別。但今日再見,郭皇后驀地發現,這個窩囊丈夫竟然少了分窩囊,多了分自信。

是什麼讓趙禎突然變得自信起來?郭皇后心中雖有絲惶恐,但畢竟多年倨傲,不甘下風,說道:“聖上,我來了。”

趙禎不再廢話,只是望着酒杯。郭皇后心中忿然,暗想自己和趙禎不像夫妻,更像是冤家。

郭遵對皇后倒不怠慢,一旁早起身施禮。郭皇后一股怒氣正無從發泄,見狀冷笑道:“什麼時候宮內侍衛都可留在禁中了?難道是想造反嗎?”

原來禁中乃皇帝、太后寢居所在,每到入夜,侍衛均得遠離,宮門緊鎖,禁中一切都由太監負責。如今已到了夜晚,趙禎留了禁軍在宮中,實爲極不正常的現象。

郭皇后胡攪蠻纏,只是隨口一說,見趙禎臉色微變,持酒杯的手竟然有些發抖,不由疑心大起,叫道:“呵,難道真讓我猜中了不成?”

郭遵不語,趙禎也是沉默,可這沉默中的含義,着實讓人心驚。郭皇后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慌張,突然軟了口氣,說道:“其實和宮中侍衛喝兩杯,也是稀鬆平常之事……”

趙禎終於道:“朕感謝郭遵的救駕之功,這才設宴請他喝兩杯。其實不止是郭遵,就連狄青等人也有份。”見狄青、張玉已到了宮內,趙禎道:“狄青、張玉,都過來喝兩杯吧。”

狄青、張玉和趙禎出生入死,暗想喝兩杯倒也沒什麼。二人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卻不知道大宋自立國以來,武將一直不受重視,趙禎和侍衛對飲之舉,也算是驚世駭俗。

趙禎又道:“王珪他們呢?都叫過來吧,朕今晚和你們一醉方休。”早有太監去傳王珪等人,趙禎雖對侍衛和善,但對郭皇后卻是視而不見。

郭皇后又是一股怒火涌上心頭,可趙禎既然不找女人,她也無從發作,袖子一拂,竟揚長而去。

夜涼如水,天邊不知何時,已起濃雲,緊接着涼風吹過,像要下雨的樣子。

郭皇后被涼風一吹,燥熱的心稍有些平靜,突然想到,聖上今晚打破宮中的規矩,不但留郭遵在此,就算狄青等人也都涌入宮中,他到底打着什麼主意?他真的要對我不利嗎?方纔她突然抽身,其實已心中畏懼。

陡然心中一寒,郭皇后想到,不對,我畢竟和官家沒什麼大仇,這個冤家,平時雖不到我那過夜,但也不會到找人對付我的地步。但在宮中,他對付的若不是我,難道是要對付太后嗎?一想到這裡,郭皇后只覺得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全身都涼了。

她雖與趙禎不和,但畢竟是皇后,趙禎和太后鬥,無論哪一方有損,她這個皇后都是得不償失。一想到這裡,郭皇后急的不得了,只是想,這個冤家,出去了一次,心也野了,不行,我明天要去告訴太后,讓太后勸勸他,最好大夥和和氣氣的,和以前一樣。

郭皇后心事重重,向寢宮行去。

天際突然傳來沉雷之聲,很是悶鬱,大雨將傾。

趙禎人在殿中,聽到沉雷之聲,臉色突然變了下,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顫抖。那一刻他的眼中,似乎有期待、有驚怖、有振奮亦有不安……

趙禎到底想着什麼?沒有人知道。因爲所有的侍衛都在埋頭喝酒,就算是郭遵,亦是對着酒杯在發呆。聽到雷聲的時候,郭遵臉上突然現出股緬懷之意,他也沒有去望趙禎。

留意趙禎的只有狄青,狄青偷偷望着趙禎,心中想着所有人在想的一個問題,趙禎留侍衛在宮中,要做什麼?

就在這時,有宮人道:“聖上,楊懷敏求見。”

太后身邊有三個得力的手下,供奉羅崇勳算一個,都知楊懷敏也算一個,另外一人是副都知江德明。趙禎聽楊懷敏前來,目光閃動道:“讓他進來吧。”

楊懷敏進來時,扭動着屁股,“臣叩見聖上。”這宮中的內侍,進宮的時候或許有些差別,但閹割多年,都是身形若鴨,嗓音尖銳。

趙禎向郭遵望去,見郭遵點點頭,趙禎挺直了腰板道:“楊都知,你來此何事?”

楊懷敏道:“啓稟聖上,太后知郭指揮在鞏縣救駕有功,特意召郭指揮去長春宮詢問些事情。郭指揮,還請你跟咱家走一趟吧。”

趙禎見楊懷敏竟也不問自己準不準,心中惱怒。郭遵緩緩起身,望了趙禎一眼,眼中含義萬千。狄青一旁見了,心中一動,暗想郭大哥和皇上今晚肯定有事要做。郭遵走到狄青的身邊,也不多言,悄然伸出手指向趙禎一點,點點頭離去,狄青知道郭遵要自己聽從趙禎的吩咐,一顆心不知爲何,竟然通通大跳起來。

狄青暗自奇怪,心道自己當初在鞏縣,幾經生死,也不見得有這麼緊張,爲何這次竟然如此惶惑不安?難道說,今夜要有大事發生?

雷動長空,無雨,空氣中滿是燥熱。本是金碧輝煌的大內,在如此沉夜中,突然變得有些森森陰冷。

郭遵跟隨楊懷敏出了帝宮,徑直向長春宮行去,一路上沉默無語,等近了長春宮的時候,楊懷敏突然道:“郭指揮這些年來屢建奇功,卻少得升遷,咱家都爲郭指揮不平了。”

郭遵道:“升遷也好,不升也罷,食君俸祿,當與君分憂。”

楊懷敏道:“郭指揮,咱家看太后今日心情不錯,只要郭指揮有意,咱家可爲郭指揮再求個升遷。”

郭遵道:“升遷與否,想朝廷自有定論,郭某不想壞了規矩。”

楊懷敏嘿然一笑,再不多言,心中卻想,這郭遵不識好歹!難得太后對他器重,可他還是不近人情,怪不得這些年來,仍不過是個殿前指揮使。

衆人到了長春宮前,楊懷敏並不再行稟告,而是帶郭遵徑直入了宮,宮內燈火輝煌,太后仍坐在珠簾後,和一人隔着珠簾在品茶。

郭遵認得那人叫做李遵勖,本是駙馬都尉,和太后算是姻親。

太后這些年來,很多時候都在簾後,就算上次見吐蕃使者不空的時候,太后也從未露面。郭遵想到這點,不免有些奇怪。

郭遵尋思間,已單膝跪倒道:“臣參見太后。”

珠簾那面,隱約見到劉太后放下了茶杯,第一句話就是,“郭指揮,你可想造反嗎?”

郭遵離開了帝宮後,趙禎吩咐尚美人退下,只令貼身太監留在宮中。

衆侍衛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振奮。要知道自太祖“杯酒釋兵權”之後,朝廷就從未對哪些武將再有此禮遇,而“杯酒釋兵權”所對之人,無不都是威震八方之輩。眼下衆人不過是些殿前侍衛,卻能有和皇帝一塊喝酒的機會,那真是一輩子的榮耀。

趙禎端起酒杯道:“朕帝陵一行,不想遭遇驚變,有不少忠心護駕之人喪命,朕每次思及,都是心中不安。朕先敬那些已死的侍衛一杯,以表歉意。”說罷一飲而盡。

衆人默然中帶着感動,陪着趙禎喝了一杯酒。

宮人給趙禎又滿了一杯酒,趙禎端起酒杯對在座的衆人道:“朕這次魯莽行事,連累你等,這裡朕給你們賠罪了。”

衆侍衛轟然站起,連呼不敢。

王珪道:“聖上,想我等既得聖上提拔,身爲殿前侍衛,職責就是衛護聖上,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聖上這番話,實在折殺我等。以後聖上若有吩咐,我等刀山火海萬死不辭!”他說得忠心耿直,但言語中卻很有深意。

狄青一旁想到,王珪也看出聖上今晚要做件事情,是以言語暗指無條件跟隨。可我呢,郭大哥讓我聽聖上的吩咐,想必早有了定論。

定論是什麼,狄青並不知道。但想這些年來,郭遵對他一直照顧有加,一陣熱血上涌,也道:“王珪說的不錯,聖上若有吩咐,我等斷無不從的道理。”

衆侍衛也道:“聖上若有吩咐,我等一定遵從!”

剎那間,帝宮中熱血沸騰,羣情洶涌。

趙禎微微一笑,說道:“那好,就乾了這杯酒吧。”見衆人飲了酒,趙禎又道:“用飯吧。”

衆侍衛多明白王珪、狄青二人的用意,是以均是酒少喝,飯多吃。

狄青落座後,不知爲何,只覺得眼皮一個勁地跳動,心神不寧,越來越心驚。可到底因爲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張玉就在他旁邊,見他不安,關切問,“狄青,你沒事吧?”

狄青搖頭道:“不妨事。”他一口氣喝了兩杯酒,眼皮子這纔不跳,轉念想到:這麼久不見羽裳,不知道她如何了。想起那溫婉如水,絢如霓裳的女子,狄青心中一陣甜意。

趙禎端着酒杯,心中卻想,這些人忠心不假,若真的非要動手不可,就只能指望他們了。但是太后她,唉,只盼郭指揮那面能如我所願,不過郭遵若不能成行,我難道真的要……想到這裡,趙禎的手忍不住又有些發抖。

沉雷更緊,一聲聲如響在耳邊,趙禎臉色已有些蒼白。

郭遵聽太后質疑的時候,臉色不變,沉聲道:“不知太后何出此言?”

劉太后簾後道:“今日聖上召你入宮,又留下一幫侍衛在禁中,不知道意欲何爲?”

郭遵緩緩道:“聖上多半有感衆侍衛的忠心,這才召他們喝酒吧。”

李遵勖一旁道:“想古人有云‘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天子此舉,甚爲不妥呀。”

郭遵笑道:“古人所言,是說禮儀不置庶民於下,刑法不以大夫爲貴,本意人人等同。聖上如此,正符合古人之意啊。”。

李遵勖微微有些臉紅。他這個駙馬都尉其實是仗着太后的恩蔭才當上,本身並沒有什麼才華。他本想駁斥郭遵,不想郭遵倒糾正了他的錯誤,一時間無言以對。

劉太后道:“那些侍衛不過都是一幫粗人,聖上和他們一起,終究不妥。”

郭遵道:“太后,想古人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聖上久居深宮,雖有大儒教習,但終究少近百姓,難知百姓疾苦。這次聖上微服出京,雖有不妥,但總仗祖宗保佑、太后的積福,這才化險爲夷。想經此磨難後,聖上定能更上一層,治理天下,有所憑據。”

劉太后微蹙眉頭,一時間沉默無言。心道這個郭遵,不但武功高強,說辭也是這般犀利,倒也難以對付。以往的那些文臣,都因有所忌諱,在劉太后面前不敢直言,但郭遵綿裡藏針,竟讓人找不出半點錯處。

原來太后知道趙禎迴轉後,留了郭遵在宮中,心中就有不安,又聽狄青等人隨後也到了宮中,更是忐忑。

劉太后知道自己的心病,她的心病當然就是李順容!劉太后當然知道,趙禎的親生母親並非自己,而是那個給死鬼趙恆守靈的李順容。

她從未有一天忘記過此事。她以前靠着趙禎到了太后的位置,但如今,她其實很有些畏懼……

至於怕什麼,只有劉太后自己明瞭。她遲遲不肯登基,別人都認爲她畏懼人言,怕羣臣阻撓,只有她知道不是。

這個郭遵,看似豪放,實則謹慎,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但在大是大非前,卻極有堅持。

沉默良久,劉太后這才問道:“郭指揮,可曾記得當年之諾嗎?”她沒有提及諾言是什麼,但她知道郭遵會明瞭。

郭遵沉聲道:“臣記得,不敢違背。”

劉太后輕輕舒了口氣,她知道郭遵是一諾千金之人,說的話,肯定會兌現,這也讓她放下個心事。

不想郭遵隨後道:“太后可記得當年對先帝之諾嗎?”

簾後啪的一聲響,茶杯落地。只見簾後劉太后霍然站起,怒聲道:“郭遵,你怎敢這般對吾說話?”

郭遵垂頭道:“臣不敢。臣只是盡忠行事。”

李遵勖喝道:“大膽郭遵,竟然對太后無禮!來人呀!”不等多說,簾後劉太后已喝道:“李都尉!什麼時候,你可以代吾發令了?”

李遵勖只想拍拍馬屁,不想拍到馬蹄子上,慌忙道:“臣一時情急,請太后恕罪。”

長春宮靜寂下來,呼吸可聞。簾後劉太后似在喘着粗氣,許久才道:“好,很好!郭遵……你很忠心。”

郭遵不待回答,就聽有宮人稟告:“太后,開封府葉知秋葉捕頭已候在殿外。”

劉太后道:“傳他進來。”

葉知秋輕步走進來,施禮後,太后已道:“葉知秋,大相國寺佛像被毀的事情,現在你查的如何了?”

郭遵臉色變了下,突然想起五龍一事,心中隱約不安。他本無愧於心,但惟獨在五龍一事,擅自做主,甚至求葉知秋莫要把五龍從狄青身上拿走。

太后這麼問,難道說……

郭遵沒有想下去,也沒有望向葉知秋。就聽到葉知秋一字字道:“太后,五龍有下落了。”

趙禎端着酒杯,卻不喝酒,今夜他還有事,當然不會先行喝醉。衆侍衛也不敢多喝,都吃着飯菜,等着趙禎的一聲吩咐。

有幾人心中已想,聖上神色慎重,難道真的要對付太后?

狄青心中卻想,聖上以孝義爲先,平日不肯說劉太后一句壞話,眼下還不知道劉太后非他親生母親,不會冒着被天下人唾罵的危險對太后不利。可若不是對付太后,他留侍衛在宮中,究竟要做什麼呢?

不知過了多久,宮內的燭火明瞭暗,暗了滅,趙禎見天空濃雲密佈,雷聲反倒稀少了,眼中有股焦急,突然道:“朕有一生母,有一養母,你們想必都已知道?”

衆人都是點頭,卻不解皇上要說什麼。

趙禎道:“朕生母大娘娘,養母小娘娘,都對朕恩重如山,朕感激兩位母后的恩德,終此一生,不會對她們有半分不敬。你們若是以後碰到兩位太后的人,定要多加照顧,萬勿得罪。”

衆侍衛都是一愕,卻齊聲道:“遵旨。”

趙禎點點頭,不等再說什麼,有一太監匆忙趕到,急聲道:“聖上,不好了,皇后在後宮鬧脾氣,竟然點燃了寢宮簾幕,起了大火。”

衆人一驚,霍然起身,只等趙禎一聲令下,趕去救火。趙禎淡淡道:“讓他們救火就是,隨皇后去鬧,不要妨礙我們喝酒。”

那太監有些猶豫,趙禎喝道:“還不退下?”太監不敢再說,急忙退下。趙禎端起酒杯,只是道:“來,喝酒。”

衆侍衛只好端起酒杯做個樣子,暗想聖上對郭皇后可真沒有半點夫妻之情,皇后的宮中起火,按理說也該問候一下呀。可這些都埋在心底,誰又敢多說一句?

趙禎突然問道:“你們可都曾娶妻了嗎?”

衆侍衛有的說娶了,有的說沒有,一時間鬧哄哄的一片。趙禎笑道,“娶妻的若有兒子的,以後記得把名字報上來。沒娶妻的,明天都去內庫領五十兩銀子,權當朕的賀禮了。”

衆侍衛大喜,已娶妻的人都知道報名上去,自己的兒子無論多大,都能領俸祿過活。那些未娶妻的卻想,五十兩銀子數目雖說不少,但關鍵是聖上所賜,那真是有着說不出的榮耀。

趙禎極力拉攏這些人手,卻是另有深意,見王珪一直不語,問道:“王散直,你呢?可有意中人了嗎?”

王珪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爲?”

衆人沉默下來,只覺得這平淡的話中有着說不出的激昂之意。原來這句話本來是霍去病對漢武帝所言,當年漢武帝之時,匈奴爲患,霍去病數擊匈奴,功勞赫赫,霍去病迴轉後,漢武帝要爲霍去病修建府邸,霍去病回了這句話。大宋時匈奴雖已勢微,但北疆又有契丹興起,西北党項人頻起戰事,王珪的意思就是要剷除這些勢力後才成親。

趙禎心中激盪,笑道:“難得王卿家有這般雄心壯志,朕若掌政,定會重用爾等,痛擊逆賊!”轉頭望向狄青道:“狄青,你有意中人了嗎?”

狄青笑道:“臣倒沒有王散直那種野心,已有了意中人。”

趙禎笑道:“不成親也好,成親也不錯。若真的滅不了番邦,難道一輩子不娶嗎?你意中人是誰?朕可認識?”

狄青道:“她乃一介民女,想聖上多半不識。”

趙禎微笑道:“那有機會,倒要帶到宮中讓朕瞧瞧。朕想看看,你小子騙得哪家的好姑娘。”

衆人皆笑,宮中緊張的氣氛一時間緩和了許多。狄青也跟着傻笑,心中滿是甜蜜。

趙禎嘴角雖笑,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心道這天底下只要是個女人,恐怕都比郭皇后強一些。忍不住向長春宮的方向望過去,趙禎心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郭遵那面如何了?伸手摸摸懷中的天書,趙禎神色中有絲緊張之意。

就在這時,有宮人入內稟告道:“啓稟聖上,八王爺求見。”

劉太后聽說五龍有了下落,動容道:“五龍在哪裡?”

葉知秋不望郭遵,沉聲道:“據臣所知,當初損壞大相國寺佛像的人叫做夜月飛天,此人本是西平王元昊的手下,也是八部中天夜叉的第一好手。”

劉太后皺眉道:“我不管他是誰,我只問你五龍在哪裡?”她並沒有避諱,因爲她知道郭遵也知道五龍的事情。

葉知秋神色不動,說道:“夜月飛天在永定陵襲駕,郭指揮殺了他。我從夜月飛天身上,並沒有搜到五龍。”

郭遵突然覺得葉知秋說得很巧妙,葉知秋沒有對劉太后撒謊,他說的和劉太后想問的,完全是兩個事情。

劉太后已道:“這麼說……五龍到了元昊手中?元昊爲何也一定要五龍呢?”她本來對五龍沒什麼興趣,可唃廝囉派不空明求五龍,元昊派人暗取,這就說明五龍中肯定大有玄機。

劉太后自言自語之際,葉知秋靜靜地等候。半晌後,劉太后才道:“葉知秋,吾今日找你來,還有他事。”

葉知秋恭敬道:“太后請吩咐。”

郭遵皺了下眉,他來這裡,本也爲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可一直難以進諫。他只怕趙禎等不及消息,若冒昧前來,只怕會引發劉太后的反感。突然見葉知秋身形不動,拇指指指自身,郭遵舒了口氣,已明白葉知秋的用意。

葉知秋當然知道郭遵要說什麼,他勸郭遵莫要急,他也會想辦法處理。

劉太后簾後道:“最近宮中出了些古怪……”話未說完,有宮人再稟,“太后,開封府捕頭邱明毫請見。”

郭遵、葉知秋一怔,不知邱明毫爲何深夜前來?

劉太后道:“召他進來。”不知爲何,她聲音中隱約有些顫抖。

邱明毫走進來之時,如鐵的臉上,竟然有分倉惶之色。郭遵見了,大爲奇怪。要知道京城中,“一葉知秋,明察秋毫”二人,均是歷經大風大浪的捕頭,邱明毫或許不如葉知秋的名氣大,但這些年來,也着實破獲了不少大案,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惶惑?

邱明毫本是太后的人,太后召邱明毫入內,又做什麼打算?

邱明毫不待施禮,太后已道:“免禮。邱明毫,你一直在宮中行事,可查到什麼了嗎?”

邱明毫牙關竟有些打顫,誰都看出他眼中已有驚怖之意。“太后,臣什麼也沒有查到。可是……”

“可是什麼?”

“臣查案之際,宮中又死了兩個宮女。”邱明毫顫聲道。

簾後的劉太后霍然站起,失聲道:“又死了兩人,怎麼可能?”她聲音中也有些驚懼。

葉知秋亦是臉上變色,他回汴京沒有幾日,對宮中的事情並不知情。但從方纔的幾句話他也可知道,宮中在死人,因此太后要邱明毫來查案,邱明毫查案的過程中,宮中又死了兩人。

誰有膽子在邱明毫查案的時候,對宮中人下手?爲什麼有人要殺宮女?所爲何來?

死人雖不是好事,但邱明毫絕不會因爲死人而驚怖,那他怕的是什麼?太后也是個鎮定的人,就算死了宮女,她本也不該這麼慌張的。

葉知秋和郭遵互望一眼,都已看出彼此的驚疑之意。

雷聲竟然停了,可濃雲早就佈滿了夜空,本是金碧輝煌的皇宮,在漆黑的夜色中,變得灰濛濛的,雨仍沒有下……

第二十章 刺殺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二十六章 大順第十一章 殺機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二十章 博弈第二十八章 餘波第二十章 博弈第二十四章 螢火第三十章 詭地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七章 妙歌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二十三章 入彀第九章 交鋒第十二章 告老第二十五章 城破第三十五章 鬥將第二十四章 身世第二十四章 螢火第二章 大禍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二章 天王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三十四章 長歌第二十二章 十全第十五章 巧遇第十七章 暗渡第十二章 搏殺第二十章 攻守第三十一章 俠血第十七章 相憐第十五章 巧遇第十章 隱患第二十二章 玄宮第四章 絕路第十八章 常寧第十五章 出刀第二十章 博弈第八章 修羅第二十一章 英雄第二十三章 代價第十三章 風骨第二十章 攻守第十六章 行刺第二十二章 單單第三十二章 無間第二章 天王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三十一章 願望第五章 贊普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十三章 圈套第九章 交鋒第十七章 相憐第十八章 霹靂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二十六章 造反第二十三章 代價第四章 絕路第二十四章 目的第七章 後橋第二十九章 如歌第十八章 霹靂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十九章 狼煙第二十四章 螢火第十九章 狼煙第十九章 狼煙第二十章 刺殺第九章 太后第四章 兄弟第二十八章 餘波第八章 抉擇第二十四章 身世第十六章 天子第九章 太后第十九章 運數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十六章 悍匪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三十章 詭地第十三章 圈套第十五章 鏖兵第一章 關山第二十六章 大順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二十三章 伏藏第二十二章 玄宮第二十八章 相欠第七章 妙歌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四章 戰起第十一章 暗流
第二十章 刺殺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二十六章 大順第十一章 殺機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二十章 博弈第二十八章 餘波第二十章 博弈第二十四章 螢火第三十章 詭地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七章 妙歌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二十三章 入彀第九章 交鋒第十二章 告老第二十五章 城破第三十五章 鬥將第二十四章 身世第二十四章 螢火第二章 大禍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二章 天王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三十四章 長歌第二十二章 十全第十五章 巧遇第十七章 暗渡第十二章 搏殺第二十章 攻守第三十一章 俠血第十七章 相憐第十五章 巧遇第十章 隱患第二十二章 玄宮第四章 絕路第十八章 常寧第十五章 出刀第二十章 博弈第八章 修羅第二十一章 英雄第二十三章 代價第十三章 風骨第二十章 攻守第十六章 行刺第二十二章 單單第三十二章 無間第二章 天王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三十一章 願望第五章 贊普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十三章 圈套第九章 交鋒第十七章 相憐第十八章 霹靂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二十六章 造反第二十三章 代價第四章 絕路第二十四章 目的第七章 後橋第二十九章 如歌第十八章 霹靂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十九章 狼煙第二十四章 螢火第十九章 狼煙第十九章 狼煙第二十章 刺殺第九章 太后第四章 兄弟第二十八章 餘波第八章 抉擇第二十四章 身世第十六章 天子第九章 太后第十九章 運數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十六章 悍匪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三十章 詭地第十三章 圈套第十五章 鏖兵第一章 關山第二十六章 大順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二十三章 伏藏第二十二章 玄宮第二十八章 相欠第七章 妙歌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四章 戰起第十一章 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