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傾歡撩開了杏黃色的薄紗進來,見懋嬪右手捏着一根銀針頓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不免有些疑惑。“姐姐是有心事麼?”她的聲音輕的恰到好處,生怕驚着了對方。
可宋代柔的心還是一顫,儘管面上沒有顯露出什麼,擔心裡還是惶惶不安。“妹妹來了,快進來坐。”擱下了手裡的繡品,懋嬪示意憐蕾去奉茶。“還能有什麼心事,妹妹可還記得從前我身邊那個不爭氣的奴婢麼?”
“姐姐是說憐蕊?”年傾歡淡然一笑:“姐姐還因爲那些事情耿耿於懷,只怕會苦了自己的心。那些存心作亂的人,指不定此時怎樣高興呢。”
“你說的我都明白。”宋代柔低着頭悶悶不樂:“她畢竟跟了我這麼多年,現在人也沒了,身邊少了個能說話的,總是不習慣。”
“姐姐不怪她麼?”年傾歡知道宋代柔重情重義,纔會如此惦念一個害過她的奴婢,心裡也是不忍。“有些事情,說到底她是不該做的。不管爲了什麼,傷害一個對自己好的人,終究是得不償失。”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有事的緣故,宋代柔總覺得年氏話裡有話。“妹妹說的也是。”雖然心裡有別的想法,但嘴上,她什麼都沒有說。
“那一日,姐姐邀請我來坐坐,可無奈皇上傳召,說完話,已經是晚膳時分了。讓姐姐白等一日,姐姐可怪我麼?”年傾歡伸手拉住宋代柔的手:“雖然這些日子,妹妹也想過來,可總不是這裡有事就是那裡有事,實在抽不開功夫。今兒不請自來,一是給姐姐賠罪,而是送禮。胡來喜。”
奴才們原本就守在門外頭,聽見貴妃吩咐,趕緊擡着禮品走了進來。
“這些是……”宋代柔不禁奇怪。魚貫而入的奴才們,個個手裡捧着個精緻的食盒,倒是不見得有多大,可每個食盒都不大相同,看上去琳琅滿目的,別有一番趣味。
“這是各地新進貢的各種果品,皇上恩賞了妹妹一些。妹妹瞧着誘人,便叫人裝好了奉於姐姐。姐姐看看。”年貴妃使了眼色,奴才們依次打開了自己手裡的食盒。黃燦燦的鴨梨,紅彤彤的蘋果,一串串或紫或青的葡萄,粉紅宜人的水蜜桃,這些都不算什麼,就連宮裡頭難得一見的香芒,食盒裡竟然也裝滿了不少。那清新宜人的果香,很快就蓋住了宋氏身上的脂粉香氣,叫人聞之慾醉。
“真是太好看了。”宋代柔不禁顯露喜色:“還沒入秋,竟然就有這麼多貢果送進宮來,當真是叫人歡喜。也難爲妹妹這樣有心了,還惦記着我這個做姐姐的。”
“姐姐這話,便是要叫我傷心了。”年傾歡握住了她的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這麼多年,姐姐一直在我身邊幫襯着,許多事情,要不是因爲我的緣故,可能也不會發生在姐姐身上。多年的姐妹,姐姐能爲我做的那麼多,而我能回報的卻太過有限了。不過是一些水果罷了,不及姐姐待我萬一之好。”
宋代柔點了點頭,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了妹妹,我一時感觸,話說的不到位,你別往心裡去。”
“姐姐……”年傾歡拉住她的手:“你我之間,不需要這樣客套之言。”
“是啊。”宋代柔點頭:“你我之間,還是坦誠最好。”
年傾歡打發了奴才們將果品放下,隨即退了出去。才道:“不瞞姐姐,我今日前來,乃是有事相求。”
“哦?”宋代柔詫異:“妹妹只管說,哪裡用得着一個求字。”
“求字還是當得起的,不過嘛,這個求字,是和碩易安公主對我講的,我轉述給姐姐罷了。”年傾歡忽然一笑,眉眼之間滿是喜悅。
宋代柔看她笑得這樣明澈,心也不免跟着敞亮起來:“妹妹的意思是,將要有什麼喜事……”
“是。”年傾歡頷首:“昨晚上,佳甜來我宮裡小坐片刻,爲着就是這一樁事。她呀,想讓咱們去求皇上,下旨將她下嫁。”
“啊?”宋代柔不禁有些吃驚:“我還當是我猜錯了呢,不想真的如此啊。這丫頭,也真是的,前些日子還說在宮裡沒有玩夠呢,這纔多久,轉頭就想着嫁人了!對方是誰?”
其實宋代柔知道對方是誰,故意這麼說,乃是因爲她必須得確定。
“就是曾經追隨我兄長南征北戰,如今卻成了宮中戍衛的林翰邈。”年傾歡提及這個人的時候,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曾經的那些雲淡風輕,是真的可以放下了。這種感覺多好,讓人平靜,也讓人放鬆。
“這是好事,能爲佳甜妹妹盡一份力,我當然也願意。只是……憑妹妹對皇上的瞭解,你覺得皇上會答應麼?”
這倒是問住了年傾歡:“這我還真是不知道呢。自佳甜回宮,也並未聽皇上說起,想要把她許配給誰,倒是真不知道皇上對這件事情是否另有打算。”
“也罷,總歸是佳甜自己願意,咱們呀,總得要盡力一試。說不定,真的能成就一段美滿的姻緣呢。那便是最好不過了。”
笑容映在這二人眼底,盡是喜悅。宋代柔又問:“那妹妹覺得什麼時候,咱們去求皇上的恩旨會比較合適?”
年傾歡想了想,似乎這幾日都合適。倒也不爲別的,哥哥的家書帶來捷報,皇上的心情或許不錯。“撿日不如撞日,姐姐若是得空,咱們午後就去給皇上請安。”
“好。就這麼決定了。”宋代柔的臉上也染上了喜色:“宮裡許久沒有這樣的好事情了,也是該有這麼一樁美事。既然午後過去給皇上請安,那妹妹索性就留在我這兒用點午膳。咱們吃着說着,聊聊該怎麼跟皇上開口。”
“好。”年傾歡才應聲,就聽見門外的奴才們齊齊請安。
“奴才給和碩公主請安,公主吉祥。”
“瞧吧,說曹操草草就到了。這青天白日的,可見還真是不能背後議論人了。”宋代柔喜滋滋的站起來,起身相迎。
誰知道她還沒有走到門邊,一個撲棱棱的身影就闖了進來,簾子也沒有好好撩開,這兩個人差一點就撞了個滿懷。
“哎呦,這是怎麼了?”年傾歡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心都縮了一下。“姐姐,佳甜,你們沒事兒吧?”
佳甜自知自己冒失了,連忙告罪:“衝撞了嫂嫂又驚了貴妃嫂嫂,都是佳甜不好。”話鋒一轉,她的語調驟然生出了幾分涼意:“敢問嫂嫂,昨晚佳甜所求之事,嫂嫂可稟明皇上了?”
宋代柔以爲佳甜是爲這事兒着急,不禁勾起脣:“瞧你,心急就是爲了這個啊?你放心吧,我和你貴妃嫂嫂都合計好了。等午後,我們就去給皇上請安,屆時再向皇上請旨。”
年傾歡倒是覺得,佳甜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不光是焦急,且還有深深的失落。“妹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佳甜想要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我就是怕……怕皇上哥哥不答應……”她低下頭,咬住了自己的脣瓣:“嫂嫂知道,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佳甜雖然是大清的和碩公主,可再怎麼樣,這事情也由不得自己。倘若哥哥不答應,一怒之下讓佳甜另嫁旁人,那……”這是佳甜第一次說謊,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要說這個謊。
心裡很不是滋味,臉上的顏色越發不好看,那種揪心的痛,早已經吞沒了她的理智。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嫁給林翰邈,不管他願意不願意,只要皇上金口一開,一切都將成爲定局。
“妹妹,皇上這樣疼愛你,是不會讓你有遺憾的。何況,還有你貴妃嫂嫂替你開口呢。皇上怎麼着,也會心疼你倆的。”宋代柔拉過她的手,到自己方纔的位置一併坐下,才幽然笑道:“只是你真的就這麼心急着嫁出去麼?要知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往後你再回宮的機會就少了。見我們也不似現在這樣方便,你可忍心?”
“我……”佳甜也不想這麼快就出宮,只是夜長夢多,若不這樣急迫,誰能保證以後還能有以後呢?
“好了,姐姐,你就別問她了。”年傾歡總覺得佳甜有些奇怪,只是當着懋嬪,她不想問的太直接。畢竟牽扯到的還有一個林翰邈。但是心中有些不安寧,她還是想問過林翰邈再決定這件事情。
正想着,手肘不小心抵到手邊的茶盞,茶水順勢灑了出來。
“呀,你怎麼這樣不小心?”宋代柔怕她燙着了,趕緊將杯盞移開:“怎樣,有沒有傷着?”
“沒事,茶已經溫了,倒是不燙。只是衣服打溼了。”年傾歡正好趁此良機道:“這樣吧,姐姐陪着佳甜說話,等下一併用午膳,我先回宮去換件衣裳,等下就過來。”
“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宋代柔召喚了憐蕾,送貴妃出去。
佳甜卻有些不解的看着離開的貴妃,咬了咬脣道:“嫂嫂,佳甜陪你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