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辛者庫的這條路,樂琴不記得自己走過多少回,彷彿閉着眼睛也能走到。但是這一回,她走的格外緩慢,走的格外自信,心裡的那股子輕快,幾乎要帶着她飛起來。她知道皇后沒有這麼笨,會明目張膽的在宮道上攔截她,最避人耳目的法子,便是找個人不多的地方再下手。
樂琴心想,跟着他的爪牙跑回景仁宮報信兒也需要一些時候,因此刻意在辛者庫多逗留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走出來。正好她腳上有傷,放慢姿態反而合適。待到穿過御花園的小徑改道回翊坤宮的時候,期待已久的那一幕終於登場了。“映蓉……”
“哼。”映蓉冷冷一笑,臉色明暗難分:“那會兒你還會叫一聲姐姐,今兒連這兩個字都省了。莫非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用在我面前賣乖了。”
嘴角抽搐幾下,樂琴佯裝畏懼,心慌不已。到底是在年貴妃身邊待了這麼多年的人,成日裡那些女子面對貴妃千人千面的姿態,看過的聽過的樣子總不會少,樂琴自問學會了不少,做起戲來也很有一套。配合着僞裝出來的心虛,她的額頭上竟然冒出涔涔冷汗,讓人瞧不出一點假來。“姐姐說什麼呢,什麼命不久矣,奴婢不過是去辛者庫給貴妃娘娘取衣服。因着貴妃娘娘身子不適,身邊伺候的人多了些,故而奴婢只孤身一人前來,還望姐姐不要追究。”
“你還記得上次那檔子事兒?”映蓉見樂琴一味放低姿態,少不得擺出高人一等的樣子。“可惜啊,上次教你也教了,說你也說了,你還是記不得,我能有什麼法子。今兒要請罪也好,要求饒也好,可惜不是我說了纔算。你若真的怕死,就好好跟皇后娘娘解釋解釋。娘娘菩薩心腸,必然賞你個全屍。”
樂琴滿臉青灰之色:“姐姐到底在說什麼,奴婢當真聽不明白。”
“好說廢話,讓皇后娘娘久等,只怕你吃罪不起。”映蓉生落,兩個小太監便粗手粗叫的上來,將樂琴擒住。就連貴妃那件旗裝都掉落在地上,任由他們踩踏。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見貴妃娘娘。”樂琴哭腔道:“你們憑什麼抓我,憑什麼……”
“等下見了皇后娘娘,答案自然會揭曉,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爲好。”映蓉一臉的得意,夾雜着深深的厭惡,恨不得捏死一隻螞蟻那樣,輕易就將樂琴碾碎在自己的指尖。“走吧。”
從御花園的小路直接拐到了皇后所在的千秋亭,一路上,映蓉小心的避開了旁人,自以爲事情辦得很是乾淨利落。“娘娘,樂琴帶來了。”
靜徽端坐在亭子中央,由着映夢爲自己斟茶,看也不看那樂琴,只是低頭莞爾:“本宮以爲,年貴妃最是刁鑽狡猾,不想她身邊的人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究竟這一招人蛇出洞,是你這丫頭想出來的,還是年貴妃吩咐你做的?”
樂琴甩開了鉗制住她的兩個內侍監,慌亂的走上前去:“娘娘,奴婢不過是自己一個人去了辛者庫,身邊沒有其餘的丫頭陪着,縱然是違背了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也罪不至死啊,請娘娘開恩,饒恕了奴婢吧。”
沒想到這丫頭還挺嘴硬的,靜徽聽着她避重就輕的話,臉上的笑意更爲明豔。“本宮問你什麼,就說什麼。年貴妃到底想怎樣?”
一頭霧水的樂琴一個勁兒的搖頭:“皇后娘娘,貴妃娘娘近來身子不適,脾氣也變得不那麼好了。奴婢不過就是去辛者庫,給貴妃娘娘取旗裝而已。再沒有別的了。”
靜徽不做聲,端起了茶盞,小口的抿了起來。
映蓉會意,走上近前一個巴掌就從頭劈下來,毫不留力,只打的自己的手都發了麻。“嘴硬是沒有半點好處的,你若是還不說,就別怪本姑姑對你不客氣了。”
樂琴愕然的捂着臉,驚恐萬狀的看着皇后:“娘娘,您要奴婢說什麼,奴婢是清清白白的。”
“來人。”映蓉一聲吩咐:“攥着她的手。”方纔那兩名內侍監一股腦的衝上來,再一次將樂琴牢牢鎖住,令她不能動彈。
“皇后娘娘,奴婢當真是清清白白的……”樂琴拼命的掙扎,嘴裡不住的喊着。
“你清白與否,本宮一點兒也不感興趣。本宮要知道的話,你若是還不肯說,那你叫破喉嚨也是枉然。”靜徽擱下了茶盞,耐着最後一點性子問:“到底皇上聽見的歪風邪語,是不是你這個大膽的蹄子傳出去的?設計讓本宮掉進你們主僕的陷阱,根本就是年貴妃一早的打算是不是?”
算準了時候差不多,樂琴臉上的顏色沉着了許多:“皇后娘娘,即便是到現在,奴婢也不明白您在說什麼。可今日之事,奴婢明白禍起何處,不就是因爲娘娘要奴婢做的事情,奴婢沒有照辦麼!貴妃待奴婢不薄,即便奴婢有私心,想出宮,也不至於爲了這個就陷貴妃於不仁不義之地。皇后娘娘,奴婢賤命一條,您根本看不上眼,既然如此,就請您成全了奴婢,賜奴婢痛痛快快一死吧。”
“好大的膽子!”靜徽臉色一僵,嚯的站起了身子:“你膽敢往本宮頭上潑髒水,你簡直豈有此理!”
映蓉見皇后動怒了,徑直往前一步,從自己的頭上拔下一根銀簪子。“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難爲娘娘好言相問你不領情,竟然還口滿嘴的污言穢語。那就別怪本姑姑不給你好果子吃,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你幹什麼!”樂琴凜眉,雙眼裡只有恐懼之色。
“你說我要幹什麼?”映蓉見內侍監緊緊攥着樂琴的手,一把揪住她的手指,將整個手背拉平。另一手高高揚起,銀簪子的的尾端在空中閃着銀色的光芒匆匆落下,不偏不倚的朝着樂琴的手背刺下去。
“啊……”樂琴痛的撕心裂肺:“皇后娘娘,貴妃沒有做過的事情,即便你殺了奴婢,奴婢也抵死不會承認,你休想讓樂琴背叛貴妃……”
映蓉不服氣,惱火的不行:“我倒是不信,你的手背比你的嘴還要硬。”伴隨着說話的同時,她狠狠的扭轉那根銀簪子,使勁兒往下刺,恨不得一下子就能穿透對方的手掌。“皇后娘娘想知道事情,這宮裡沒有人敢隱瞞,除非是個死人。可惜啊,人都已經死了,還守着那要死不活的秘密有何意義?”
“皇后娘娘,您就是殺了奴婢,奴婢也不會……無中生有,陷害誣陷的話,奴婢也堅決不會承認的……皇后娘娘……求您殺了樂琴吧!”
靜徽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頑石,說真的,她是真的恨不得割了這樂琴的舌頭。可事情已經傳出去了,就算殺了她也終究無濟於事,倒不如想法子讓她倒戈相向,只要能指證一切都是年貴妃的主意,那或許自己可以避過一劫。“你想清楚了麼?”
“娘娘,奴婢沒有什麼可想的。奴婢不會爲了一己之私,背主求榮。奴婢更不會爲了母家的私事,而謀算皇嗣,您殺了奴婢吧!”
“好哇,那本姑姑就成全你。”映蓉恨得牙癢,一把將銀簪子從樂琴的掌心裡拔了出來。“你就受死吧。”
“大膽,住手!皇上在此,誰敢於聖駕面前濫用私刑?”蘇培盛的聲音,不如往日脆生,卻比往日威嚴。
靜徽與映蓉均是一震,不想竟然這個時候,皇上回來這裡。靜徽趕緊就着映夢的手從千秋亭走出來,急匆匆的向皇上行禮:“皇上恕罪,臣妾不知皇上在此,驚擾的聖駕。”
“她所犯何事?”胤禛第一句話,便問到要害。
“回皇上……”靜徽的心彷彿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了,她竟然接二連三的中了這個蹄子的詭計。“臣妾聽聞後宮有些不正之言,污衊臣妾指使樂琴,謀算汪答應的龍胎。臣妾心中有疑,覺得此事必然與樂琴有關,便趁着無人之時,傳召她前來問話。不想她竟然滿口污言穢語,當面指責本宮指使她,莫須有的事情叫臣妾如何能承擔,故而……還望皇上恕罪。”
心想着反正這件事情也要被抖出來,自己先開口,或許能以示清白。縱然如此,靜徽心裡還是萬分的悲傷,這件事情無論能否還自己公道,在皇上心裡,只怕也將會留下永遠抹不去的污跡。皇上待她,終究不是待貴妃的情分,哪怕她是正妻。
胤禛掃一眼鉗制樂琴的內侍監,唬的那倆奴才趕緊鬆開手,撲通的跪了下去。
映蓉心裡也是怕的不行,臉色竟要比樂琴還難看。“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所言不虛,樂琴的確是這樣冤枉娘娘的,奴婢聽得格外清楚。”
收回了目光,胤禛的口吻並未特別的嚴苛:“那你有沒有?”
“皇上,臣妾並沒有啊。”靜徽只覺得委屈:“臣妾一直精心照料着安常在與汪答應的龍胎,又怎麼會希望她們有事,這些,不過都是樂琴的片面之言,望皇上明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