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隆冬而略顯得冷清的御花園,今兒看起來格外的熱鬧。暫且不說路過的奴才,都有意的停下腳步,湊上前去看笑話。只看那雪地上留下的一串串或者整齊,或者凌亂的腳印,便可知此事已經驚動了闔宮。
直到此時,年傾歡也並不明白,好端端的熹妃去得罪皇后做什麼。她一貫淡泊明志,瞧不上那份微薄的恩寵,也不會貿然的與皇后抗衡,畢竟她還是有阿哥的妃嬪,總得提防着皇后動歪心不是。然而走近了人羣,瞧見了跪在地上的熹妃,年傾歡忽然覺得這也許就是熹妃獲寵的那個契機吧!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年傾歡與宋代柔齊齊開口,雙雙福身。
靜徽知道熹妃出事,這兩人必然會來,不想動作倒是挺快的。即便是路上白雪堆積,難以行走,她們還是如此迫切的前來。足可見熹妃是真的投靠了貴妃,這倒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罕景。同有皇嗣的兩位妃主,真的能彼此誠心相待,不提防對方的孩子越過自己的去?
“年貴妃來的倒是快。本宮這裡才懲治了熹妃,你便匆匆而來,莫不是來求情的吧?”靜徽淡然一笑:“可惜,本宮已經懲治完了,熹妃也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只怕你的好心是要被辜負了。”
“皇后娘娘誤會了,臣妾並非來替熹妃求情的。”年傾歡慢慢的走上前去,看一眼跪在地上身姿挺拔的鈕祜祿氏,在看看她膝下那冰涼的白雪,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冷了起來。“臣妾只是想不通,向來慈惠治宮的皇后娘娘,如何會如此動怒。因着牽掛娘娘的鳳體,臣妾這才匆匆而來,求娘娘務必保重身姿,切莫動怒。在這樣凜寒的天兒裡,若是再有什麼不好,豈非是臣妾屬於侍奉的過失了。臣妾卑微,只怕擔待不起。遂急急而來,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本宮卻不知道,原來貴妃侍奉本宮這樣上心!”靜徽微微勾起脣角,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熹妃:“可惜偏偏有人,簡單的事情要弄得如此複雜,叫人心煩。”
雁菡擡起頭,眼底生出一抹桀驁,悽凜凜的不服氣。“皇后娘娘,臣妾不過是擔心汪氏腹中的龍裔纔會如此。些許話,許臣妾說着的確不和身份。可汪氏腹中的骨肉畢竟是皇上的血脈,如今驟然移去冷宮,只怕這個孩子根本就挨不住。臣妾請求皇后娘娘封鎖鍾翠宮汪氏的廂房,將其留在自己的宮室直到瓜熟蒂落。”
“熹妃!”靜徽冷聲冷語:“本宮已經決定的事情,你無須再多言了。”
這裡面的深意皇后當然不會當着如此之多的奴才,對熹妃表述清楚。實際上,年傾歡知道皇后也不預備多言。“汪氏一早已經於冷宮安置了,現下再說旁的,只怕也是無濟於事。熹妃何必在這裡多費脣舌,不如好好回宮歇着。膝蓋挨在雪上跪着,未免太傷身了。皇后娘娘罰也罰過了,該讓熹妃回宮好好反省今日的魯莽。”
“若是熹妃也如貴妃你這般懂事,本宮自然能省下好些麻煩。”靜徽看了一眼懋嬪,神情陰鬱:“懋嬪既然也在,就送熹妃回宮吧。衝撞本宮以下犯上這樣的傻事,想來熹妃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你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也替本宮提點着熹妃一些,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本宮瞧她心裡是越來越沒譜了。”
“臣妾遵旨。”宋代柔當然曉得,這話是說給熹妃聽得。而皇后支開她,爲的是能和貴妃好好說說話。
“都散了吧。”年傾歡看一眼聚齊在這裡的奴才,語調有些煩悶:“做你們應當的事去。沒的口舌生是非,惹禍上身。”
奴才們趕緊行禮退下,除了皇后身邊的人,也就只剩下伺候幾位娘娘的近婢。
年傾歡這纔對懋嬪道:“姐姐送熹妃回宮吧。雪路難行,本宮伺候皇后娘娘回宮。”
奴才們遠遠的綴在身後,靜徽與年傾歡則緩緩的走在雪地上。爲求容止優雅,她們的步子都不大,踩在雪上的時候也務必保證花盆底兒穩當,不會偏斜歪倒。
“皇后娘娘治宮也好,馭下,一向都是仁慈寬惠,何以今日當街責打熹妃。這樣的舉動,似乎出人意料。臣妾倒是看不明白娘娘的真心了。”年傾歡與皇后說話,自然是不必客氣。
靜徽邊走邊笑,面帶霜色:“本宮做什麼,難不成要向你交代了?”
“臣妾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年傾歡反脣:“皇后娘娘做什麼,從來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即便是皇上,也未必能窺探娘娘的真心。倒是臣妾,自詡多年來跟隨在皇后娘娘身側,比旁人洞悉得多,學到了娘娘些許本事。儘管只是皮毛,臣妾也想着在娘娘面前班門弄斧一回。”
“貴妃到底想說什麼?”靜徽微微得意。
“說來就話長了,不過走這樣的路不宜走得急,臣妾就好好的說與娘娘您聽。”年傾歡舒展了脣瓣,僅僅是淺笑:“那氏乃是本宮身邊未曾調教好的小人,以爲背後嚼舌根向皇上稟明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就能得到皇上的在意。臣妾與皇后娘娘您,都知道她因何能晉封常在,也都知道,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偏偏,娘娘您爲了讓臣妾不痛快,就想方設法的讓那芮在皇上面前得臉。若非如此,皇上根本不會傳召那芮侍寢,翻她的綠頭牌。想來,汪答應做過什麼,一定是那芮抖落出來的。”
蹙着眉搖頭,年傾歡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脣瓣:“不好意思,皇后娘娘,臣妾許久不說話,嘴皮子越發不利落了。實際上,必然是娘娘您讓她抖落出來的,她不過是聽命罷了。真因爲她聽話,才能換來自己的前程。臣妾沒想到的則是,娘娘您連皇上都算計在內。
先讓皇上以爲,汪答應的事情是您從那常在那裡得到的確切消息。再讓皇上以爲,汪答應膽大包天,竟然膽敢忤逆太后,在其所用的藥香囊裡動手腳。臣妾也讓人去查過,汪氏的母家昔日的確與太后有些過節,族人也有不少因爲太后的決策而喪命。您便是抓住了這一點,說服皇上相信汪氏絕對有這樣的動機。
臣妾卻不以爲然。殺伐決斷,原本就是皇家的尊權。漫說是汪氏了,就算是皇后與臣妾的族人之中,也未必就沒有因爲辦事不利,而遭受懲治之輩。怎麼見得這樣的恨,就足以驅動汪氏犯下這樣的死罪。且還是在她身懷龍裔,眼看着就要風光無限的時候!”
靜徽聽她說的頭頭是道,臉色緩緩的陰冷起來,眸光也是遠遠的看向前頭,並不理會身邊喋喋不休之人。“貴妃這麼說,便是本宮有意安排了。”
“娘娘何止是有意安排,且安排的遠遠不止這些。”年傾歡沉了一口氣於胸腔,語調凝重:“汪氏根本就未曾瘋癲,不過是受娘娘您的脅迫罷了。若是她不裝瘋賣傻,就保不住自己母家族人的性命。而只要她裝瘋賣傻,被挪去冷宮,娘娘您的目的達到了,自然她的母家也就安全了。皇上未免前朝不寧,必然會對外聲稱汪氏抱恙甚至暴斃,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會追查一個答應的究竟如何枉死。
而也因爲皇后娘娘熟知皇上的秉性,知曉汪氏闖出的彌天大禍,皇上一定會掩蓋不再示人。如此,也不會損害到皇上的龍威,以及皇室的名譽。所以,即便太后含冤,也只能含冤了。汪答應作孽,老死冷宮實屬罪有應得。從頭到尾,皇后娘娘看似什麼也沒做,看似什麼也沒安排,可從頭到尾,所有的事情都在娘娘您的掌控之中,分毫不差。就連臣妾這段日子,韜光養晦,病中無力,也盡數在娘娘您的掌控之中。否則,寧嬪那個沒有良心的賤婢,怎麼敢對臣妾用毒,致使臣妾心悸症發作!”
“好好好。”靜徽三擊掌,連連叫好。“年貴妃不光是容貌傾國,連智慧也無人能及。莫須有的事情,在你口裡這麼一過,竟然都成了本宮的謀算了。讓你居於貴妃之位,還真是屈才了,若不是後宮不得干政,本宮定要請求皇上冊封你爲‘宰相’,官居一品纔是。”
“哼!”年傾歡嗤鼻:“和皇后娘娘相比,臣妾這點糊塗賬,算的一點不明白。娘娘您的智謀,只怕諸葛亮再世,也要自愧弗如了。相信後宮在您的管制之下,必然會萬衆一心。屆時,娘娘您便是要嘗清楚衆叛親離的滋味了。”
“承貴妃吉言!”靜徽也不惱,聲音卻變得輕緩了許多:“本宮就怕你沒有這個本事。”
“娘娘不必爲臣妾擔心,臣妾是否有這樣的本事,假以時日,娘娘必然領教。”年傾歡眼眸一緊,凌厲之氣大顯:“臣妾只想知道,太后待皇后不薄,何以落得如斯地步。皇后慈惠爲後,爲何容不下行將就木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