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際,魚肚白撕破了低沉的黑幕,紅燦的朝陽迫不及待的露出半邊臉。莊嚴肅穆的宮殿,沉靜登時沐浴在柔和明媚的春光之下,又是一個充滿朝氣的早晨!
後宮裡的人,當真要比平時起的早許多。且但凡是有些頭臉的小主,都已經安排了奴才分別於景仁宮、翊坤宮宮門之外候着,似乎是刻意在等兩宮的動靜。
因着皇上是宿在了皇后宮裡,年傾歡不便親自前往,便叫胡來喜早些過去候着。皇上起身了,再稟明此事,也算是她有個交代了。但實際上她能肯定皇后早已經洞悉此事,不出聲不過是不想在皇上面前,顯露自己攻於計算的事實。
前腳胡來喜才進景仁宮,後腳各宮打探消息的內侍監就紛紛將消息送回了各處。許久宮裡都沒有這樣團結一致的時候了。若是不說,誰又能相信區區一個“女官”來自煙花柳巷的女官,能在宮裡引起這樣的軒然大波?
足可見紫禁城裡,這些花枝招展,富貴非凡的女子們,日子過得有多麼無趣。
“皇上,翊坤宮的小鬍子來了,說是翊坤宮有要緊的事情稟明。”蘇培盛隔着明黃色的鳳尾羅帳,隱約瞧見皇后正在爲皇上系鈕釦。這樣的情形,從前蘇培盛見的並不多,此時看着倒也是新鮮。當然,看歸看,他還是保持着恭謹的樣子,並沒有顯得礙眼。
“傳吧。”胤禛聽着是翊坤宮的事,便沒有多想。
靜徽勾脣而笑,越發的溫婉柔情:“許是妹妹一早預備的皇上喜歡的膳食,請皇上過去翊坤宮進膳呢。”
輕哂一笑,胤禛很是高興:“傾歡宮裡的膳食,一直都很精緻。比御膳房那些做的有心思得多。”
“奴才們做糕點、膳食無非是按傳統的樣子,擇令而食。唯獨貴妃的心思,都用在了皇上的喜好之上,且也願意費工夫多想多準備,當然是最好的了。”靜徽順着皇帝的話道:“妹妹也曾讓人送了好些糕點給本宮品嚐,是當真比御廚做的那些精緻許多。臣妾瞧啊,這都是皇上的福氣,叫臣妾跟着沾光了。”
難得這樣溫存的說說話,靜徽自然要揀皇上喜歡聽的。示意帷帳之外的侍婢撩起垂於地面的幔子繫好,瞧着蘇培盛領着胡來喜進來,靜徽心裡的不悅才微微的透出來。但很快便被極爲自然的笑容掩蓋過去,再沒有分毫的顯露。“小鬍子,貴妃娘娘這麼早遣你來,有何事稟明?”
胡來喜行了禮,恭謹道:“回皇上的話,昨晚上有奴才稟告貴妃娘娘,靜閣的爾雅姑娘不見了蹤影。娘娘放心不下,趕緊吩咐人四處尋找,不想……在神武門處,發現了手持令牌且身着宦官服的爾雅姑娘。因着姑娘乃是御前的女官,故而娘娘將其留在翊坤宮,只等天明請皇上處置。”
胤禛的眉頭微微蹙了蹙,卻並沒有過多的怒色。
靜徽有些愕然:“你的意思是說,爾雅手持令牌,女扮男裝,私自出宮?”
胡來喜唯有映着頭皮道:“回皇后娘娘的話,的確如此。”
“這倒是新鮮了,好端端的,她爲何要這麼做?”靜徽故作不解:“能入宮侍奉,又是御前的女官,是多少人盼不來的福氣。皇上既然允准她於靜閣居住,成日裡抄經誦佛,清修功德,就更加是她的福氣了,好端端的,她爲何要私自出宮呢?”
胤禛不語,只是平靜的想着這件事。
蘇培盛道:“離早朝還有一會兒功夫,皇上是否移駕翊坤宮查問清楚此事?”
“唔。”胤禛頷首:“既然是後宮之事,皇后不妨也一併去瞧瞧。”
“是。”靜徽知道皇上一定會帶着自己同往,即便皇上不開口,她也必然會要求同往。眼看着年羹堯就要進京請安了,她也該適當適時的收回一些手中的威勢了。否則真讓年氏那乞子小人,以爲這後宮是她年家的後院呢。
年傾歡領着樂凝、花青迎了出來,恭敬的朝帝后請安。“皇上萬福金安,皇后娘娘吉祥。”
“平身。”胤禛雖然是爲了不愉快的事情前來翊坤宮,但表情上算溫和,並未有不悅的痕跡。“春晨露重,你只在殿裡等着就是,何苦迎在宮外。”
“皇上許久不曾來臣妾這裡,若是臣妾再不禮數周到,豈非顯得臣妾小家子氣。”年傾歡看得出皇上喜悅,說話不免輕佻逗趣。果然皇上聞言溫熱的笑了起來,還伸手握了握自己的指尖。
“這樣涼,也不加件斗篷。”胤禛略帶責備的語氣,聽起來是那樣的繾綣曖昧。
靜徽心裡自然是不會舒坦的,可無論再怎麼不舒坦都好,人前,她永遠都得是端莊賢惠的樣子。“皇上擔心妹妹着涼,不如趕緊入殿再慢慢說話不遲。”
“嗯!”胤禛頷首,兀自朝前走,邊走邊問:“爾雅現下何處?”
年傾歡忙道:“回皇上,臣妾昨晚讓人將爾雅姑娘留在翊坤宮的偏廂之中,細心照料,這會兒人已經在殿上候着了。畢竟是御前的人,臣妾做不得主,故而一大早叨擾皇上的清靜,還望皇上恕罪。”
“無妨。”胤禛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樣子:“事情既然發生在後宮,理當有你代爲處置。”
靜徽愧疚一笑:“都是臣妾不好,身子不濟,纔將後宮裡的事兒一股腦丟給貴妃處置。自己卻留在景仁宮裡多清閒。”
年傾歡不免跟着笑了起來:“皇后娘娘說哪裡話,都是自家姐妹,臣妾理當爲娘娘分憂。更何況娘娘您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只管享福便是。臣妾卻是勞碌命,註定凡是都要親力親爲。處處盡心盡力,反而身子骨硬朗。只怕一閒下來,纔是真的要抱恙了。”
兩人對視而笑,眼底都有遮不住的鋒芒。
“貴妃這麼說,才叫本宮寬心。”靜徽當然不願意讓皇上察覺不一樣的氣氛,連忙笑着掩飾過去。“本宮最大的福氣,莫過於有妹妹這樣得力之人,協助本宮料理諸事。否則哪裡又能躲躲懶,偷偷閒呢!”
邊說着話,邊走進了內殿。果然一進殿,幾人就看見跪候着的爾雅。
年傾歡自然是停下腳步,請帝后上殿,而她自己擇立在殿中央處,示意奴才先奉茶。
“奴婢給皇上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爾雅倒是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一身宦官的服飾特別扎眼。她將長而柔軟的情絲,編成長辮,油亮的垂在背後,越發顯得與平時不同。
胤禛不預備兜圈子,故而直接問道:“何以你如此打扮?”
爾雅沒有擡頭,聲音也並不算大:“回皇上的話,奴婢原是想裝扮成宦官的樣子,手持令牌偷偷矇混出宮。不想所持令牌乃是欽安殿專屬,漏夜不能通行,故而耽擱在神武門處。”
“你倒是坦然。”靜徽詫異不已:“能入紫禁城侍奉,乃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榮耀。本宮不明白,何以你能入宮,卻不珍惜這樣的福分,竟然膽大包天,欲意私自出宮。你可知道,未得恩准,私自出宮,乃是大罪。”
皇后的話,爾雅聽得再清楚不過了。她微微仰起頭,目光裡些許愁緒:“奴婢知曉私自出宮乃是死罪,卻仍然抱着僥倖希望能逃出宮去。只因爲若是再繼續留在宮裡,性命堪虞。左右都是劫難,奴婢只想博一次。”
“膽大。”胤禛很是不悅:“你三言兩語,便將這紫禁城描繪成人間煉獄。你將朕置於何地?”
靜徽連忙道:“皇上息怒,想必是這丫頭話沒有說清楚。”
眉峰一凜,靜徽臉上浮現了淡淡的一層霜色:“爾雅,本宮問你,爲何留在宮裡,性命堪虞?到底是何人想要對你不利,又或者你從何處發現這樣的端倪?”
“奴婢並不敢口出妄言。”爾雅倒也不畏懼帝后的威嚴,臉色依舊與方纔沒有什麼不同。“皇上有所不知,連日以來,臣妾於靜閣之中,所用所食之物,皆有毒。只不過,那毒性微弱,緩慢,還不足以讓奴婢一命嗚呼,可長此以往,奴婢面前的也只有一條死路。”
年傾歡並不相信:“靜閣所食所用之物,均出自御膳房之後。有專門的奴才一日三餐的送過去,倘若真的有什麼不對,你儘可以稟明皇上皇后,亦或者知會本宮。何況,這不過是你的片面之詞,你又何以斷定這些食物之中有毒?”
爾雅不慌不忙的捲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臂。“爾雅生性體寒,酷暑之日也時常覺得身上冰冷玉如,沒有一絲熱氣。此番於靜閣所用的膳食,皆是損陰致寒的涼物,只從奴婢身上一片一片的青痕,便可知究竟。貴妃娘娘若是不信,奴婢昨晚逃離靜閣之前的膳食,應當還留在原處,大可以找人查驗。”
與殿上威嚴的皇帝對視一眼,爾雅很快移開了目光。“何況奴婢身上有否中毒跡象,只消請御醫查驗便可知,做不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