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磨溪才一開口,就忍不住想要輕嘆。只是一大早起的,熹妃才收拾停當,總不能觸黴頭,遂只好將憂慮轉爲笑容,燦燦的舒展脣角,笑吟吟道:“肅寧正在外頭求見,今兒是他當值。”
雁菡聽聞是肅寧當值,眉眼裡盡是笑意:“許是又給本宮捎東西來了吧?你請他偏殿說話。”
早就知道熹妃會這麼說,磨溪心裡隱隱不是滋味。生怕熹妃這樣不避諱,落盡旁人眼中則是變了滋味。“娘娘,肅寧有什麼東西帶給您,不如就叫旁人拿進來。總歸他是要當值的,時候也差不多了。”
自然是明白磨溪的意思,可雁菡並不以爲然。“無妨,難得有能說上幾句話的人。本宮也是長日漫漫無所事事。難得能與同鄉敘敘舊。”
只得作罷,磨溪福身道:“那奴婢讓人領他去偏殿。”
“好。”雁菡整理好的衣裳,便不再去看那鏡子裡的自己了。好些日子不去看現在的容貌,猛的一瞧,會覺得鏡子裡那張面龐那麼陌生。有時候閉上眼睛,她甚至會想不出自己的樣子,於是心裡便更加陌生幾分。也許真的被皇后言中,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鈕祜祿雁菡,也不是從前那個王府裡安於避世的格格。
“你來的這樣早,莫不是有什麼事情?”雁菡瞧他畢恭畢敬的拘着禮,不禁莞爾:“你不必這樣多禮,磨溪賜座吧。”
“奴才不敢。”肅寧弓着身子道:“昨個兒也湊巧,奴才出宮辦事之時,遇見了敬賓樓的夥計,竟然是昔年如意樓糕點師傅的小徒弟。奴才原以爲,吃不着幼時那原滋原味的點心了,不想連京城也有如意樓的師傅。”
言罷,肅寧將手裡提着的點心雙手奉上:“奴才知道娘娘也喜歡如意樓的糕點,故而特意讓小師傅做了些帶進宮來,請娘娘品嚐,以解相思之苦。”
相思之苦幾個字用的很不恰當。磨溪不知道這肅寧是故意說的,還是順嘴。總歸聽起來怪怪的。一面接過糕點,一面替熹妃周全,磨溪道:“故鄉的滋味兒自然是最令人懷念,娘娘入京一晃數年,自然更加惦記故鄉的味道,猶如相思之苦。多謝你想得周全。”
“謝姑姑。”肅寧很客氣,將糕點轉交到磨溪手裡,便又是垂首。“娘娘還要去皇后娘娘宮裡請安,奴才今兒也要當值,就不多逗留耽誤娘娘的功夫,奴才告退。”
“好,你去吧。”雁菡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磨溪手裡的糕點,擱在手邊的几上,連忙打開。“唔,就是這個味道。磨溪,你不知道,昔年本宮尚在母家的時候,爹爹就常讓奴才去如意樓買我最喜歡的糕點。恰巧就是這一種。”
心裡的擔憂多過喜悅,磨溪有些不敢說。“娘娘喜歡就好。”
“足可見京城是個好地方呢!連如意樓師傅的小徒弟,都來了敬賓樓。”雁菡的嘴角微微揚起笑意:“不過總是麻煩肅寧也不好,過幾日本宮想用這糕點了,你就讓徐瑞和出宮去買些。”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磨溪連連點頭:“也好,奴婢總覺得娘娘就是娘娘,和奴才過分的親近總不是好事情。何況這肅寧又是駐守咱們永壽宮的侍衛,免得背後有人戳刀子不是。”
“你呀,近來越發的小心謹慎了。”雁菡瞥她一眼,笑道:“本宮除了四阿哥,再沒有旁的擔憂了。現下自然有讓皇后更頭疼的事情,多半還顧及不到本宮呢。”
“娘娘,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啊。”磨溪還是擔心。“時辰也差不多了,奴婢陪您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吧。”
“好。”雁菡輕柔一笑。
兩個人又說着什麼,不疾不徐的出了宮門。軟轎就停在宮門之外,磨溪扶着熹妃上了軟轎,便在一旁默默的跟着。初夏的早晨,總算還是涼爽的,微風不時送來縷縷清香,叫人身心愉悅。
忽的腳下一滑,磨溪失衡,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哎呦,疼……”
嚴寒聽着聲音不對,連忙吩咐停轎。“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樣不小心。”掀開轎簾子,見磨溪跌坐在地上不時的揉着腳踝,雁菡禁不住連連搖頭:“定是傷了筋了,你呀,總是擔心本宮,卻不知道關心自己。”
下了轎子,雁菡去扶起磨溪:“怎樣,還能走麼?”
磨溪手裡攥着一顆瑪瑙圓珠,攤開掌心對熹妃道:“娘娘您瞧,奴婢是走運還是倒黴。傷了腳是因爲踩了顆珠子。瞧這樣子,這珠子倒也是昂貴。”
“得了,你還有心思說這些啊。”雁菡禁不住嘆氣:“還能走麼?我讓人去請御醫過來瞧你的傷。”
試着邁了一步,磨溪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奴婢怕是走不了路,不如娘娘先去景仁宮請安吧,奴婢自己挪回宮去。免得一瘸一拐的面見皇后,失了儀態,給娘娘添堵。”
雁菡是真的心疼她,便道:“這麼着吧,我讓旁人陪我去景仁宮,叫他們擡你回去。順便傳御醫。索性這裡也不是太遠,幾步路就到了。你先上轎子吧。”
“那怎麼行!”磨溪自知身份,雖然熹妃對她是極好的,可也不能僭越。“讓人扶着奴婢回宮就好了,娘娘您還是上轎去請安吧。”
“幾時變得這樣囉嗦了。”雁菡笑着搖了搖頭:“再弄傷,只怕你幾個月都不能侍奉在本宮身側,那才真叫我不習慣呢。好了,快上轎吧。”扶着她上去,又叮囑了幾句,雁菡這才領着幾個小丫頭,往景仁宮去。
待她走後,某個人影才一閃而過,輕的不留下任何痕跡。
“今兒是怎麼了,一向勤勉的熹妃娘娘,怎麼還不見人影?”武歆音吃着皇后賞的梅子,津津有味道:“莫不是姐姐也在宮裡吃了這樣好的梅子,歡喜的忘了時辰。”
映夢乖巧一笑,釋道:“寧嬪娘娘有所不知,這梅子是早起才送進宮的。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呈上來給各位娘娘、小主享用。只怕永壽宮還沒有呢。”
年傾歡聽了,便也捻了一顆放進口中,細細品味。“果然不錯,皇后宮裡的東西就是好。且總是比臣妾醃漬的嘉應子吃着放心。”
這話雖然是衝着皇后去的,可宋代柔心裡如同被蜜蜂蟄了一下,格外難受。“寧嬪方纔也說了,熹妃一向侍奉皇后勤勉,許是今兒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武歆音聞聽懋嬪提了自己,便笑着道:“熹妃娘娘能有什麼事情?無非就是去翊坤宮陪陪貴妃說話,藉藉秀樣,再不然就是去阿哥所看看四阿哥。可今兒貴妃娘娘都來了,也不到探視的日子,難不成有個什麼小病小痛的?”
耿幼枝一貫與熹妃交好,自然聽不習慣寧嬪這腔調。“熹妃娘娘身子一向強健,怎麼會有病痛呢。寧嬪多慮了。”
“咯咯。”武歆音饒是笑得歡騰:“今兒是怎麼了,懋嬪姐姐、裕嬪姐姐都愛拉着臣妾說話。幸虧憐嬪妹妹沒有來,否則也必然是願意拉着我說話的。幾日不和姐姐們深聊,不想我竟然都成香餑餑了。”
年傾歡禁不住暗暗打量寧嬪,說真的,她是學聰明瞭。比之從前的輕狂與任性,現下心思縝密了不少。到底這宮裡也沒有真正愚蠢之人。或者說,在這宮裡熬着,即便蠢笨久而久之,也都熬成人精了。寧嬪先前吃了那麼大的虧,險些不見天日,此番成長,倒也是情理之中的。
正逢憐嬪走進來,年傾歡順勢道:“憐嬪是否願意拉着你說話,你自己可以問問看。說不定格外投緣,你們也好多走動走動。畢竟都是嬪位麼,言談之間,也不必時時顧忌,到底也不會僭越了去。”
貶低自己是嬪位不要緊,武歆音算準了貴妃要出言的,畢竟這裡是景仁宮。只是將自己和憐嬪放在一起來說,心裡多少還是不痛快的。打心眼裡,武歆音就沒瞧得上這個憐嬪。然而此時此刻,她也沒有察覺到,自己臉上逼真厭惡的表情,正讓皇后看個清清楚楚。“貴妃說笑了,臣妾哪裡能耽擱憐嬪妹妹的功夫啊。據說妹妹宮裡的侍婢,都是經過格外訓練纔可以爲皇上敬茶佈菜。破費心思,必然也頗費功夫。憐嬪妹妹只怕都嫌長日不夠用,怎麼會願意聽我多言呢。”
爾雅給皇后請了安,便嫺靜落座,絲毫不理會寧嬪所言。
這倒是讓武歆音更覺得尷尬了。“皇后娘娘賞賜的梅子就是好吃,臣妾話多,找人煩。倒不如靜坐多食幾顆梅子。貴妃娘娘也是。”
胡來喜這時候揚聲通傳:“熹妃娘娘駕到——”
武歆音聞言總算是又笑了起來:“瞧吧,熹妃娘娘這不是來了麼。還真讓裕嬪姐姐說對了,娘娘身子強健,不輕易病痛。看來臣妾又是多慮了。只是你們猜猜,熹妃娘娘到底何故來遲啊,總不會是獨守空閨,也能起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