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蘇培盛的聲音比之往日稍微顯得急促了些。
許是皇上得知這裡的情形,便匆匆而來。年傾歡站起了身子,示意內侍監去扶起福惠,轉而迎駕。“皇上萬福金安。”
胤禛進來就看見福惠不聽話的掙扎,眉心微微蹙緊:“福惠,男子漢是流血不流淚,你可是朕的阿哥,怎能動不動就哭鬧不休呢?”雖然是關懷的話,但是頗有幾分嚴厲蘊藏其中。
福惠馬上就不哭了。怔怔的看着皇帝,好半天嘴角才微微的動:“皇阿瑪,我要皇額娘。”
撫了撫福惠的頭,胤禛道:“你皇額娘身子一向不好,再加上這幾年來,日日爲你操勞,舊疾復發,更加不適。御醫叮囑了,要你皇額娘安心在宮裡休養,直到康復。你也希望你皇額娘能早些康復對麼!”
似懂非懂,福惠看着皇帝半晌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年傾歡俯下身子,寬慰道:“你皇額娘最疼你,身子一好,必然會來瞧你。若是你不好好進膳,好好睡覺,餓瘦了累壞了,只怕你皇額娘也要跟着擔心。”
福惠躲着年貴妃,不願意她的手撫摸自己的臉蛋兒。“皇阿瑪,皇額娘好了,真的會來看我嗎?”
“自然是會的。”胤禛語調緩和了不少:“除了你皇額娘,你親額娘也是疼你的。朕允准她經常來陪你可好?”
搖了搖頭,福惠不肯:“年娘娘有九弟,福惠只要皇額娘。”
這話聽着揪心,縱然年傾歡這麼多年什麼風浪都見過,也難掩悲傷的臉色。“福惠,你九弟自幼身子不好,總是生病,養在額娘身邊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何況等他和你一樣大了,也要來阿哥所由乳母和內侍監照顧,是不可能一輩子都養在額娘身邊的。老祖宗有規矩,咱們大清的阿哥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並非是額娘疼他不疼你,在額娘心裡,你與福沛都是一樣的。”
不肯再聽下去了,福惠道:“我要自己的乳母,我不要這些人。”
胤禛嘆了口氣,道:“你從前的乳母與內侍,未能好好的照顧你。這些都是,朕親自爲你挑選的。他們會好好安排你的起居飲食。不光如此,朕還未你擇了帝師,再過些日子,你便要和四阿哥五阿哥小時候一樣,開始跟着師傅唸書識字了。”
又是哄了兩句,胤禛對阿哥所侍奉的奴才道:“好好照顧八阿哥。”
衆人應聲,他才轉身對年傾歡道:“朕知道你累了,特意安排了馬車,預備帶你去行宮小住幾日,一切都打點好了。”
雖然有些意外,但年傾歡還是沉靜的點了下頭:“是。臣妾交代兩句,便可以啓程了。”
“好。”胤禛握住了她的手:“朕等着你。”
樂凝自然是跟着年貴妃一併去,花青則留在宮裡盯着人與事。年傾歡簡單的吩咐了幾句,便跟在蘇培盛的身後,往馬上而去。“蘇公公,怎麼不見皇上?”
蘇培盛笑嘻嘻道:“方纔遞上了摺子,皇上得去瞧瞧,娘娘不如先行一步。”
“也好。”年傾歡慢慢的上了車,帶着滿心的失落,若是這馬車能帶着她永遠的離開紫禁城,再也不回來,該有多好。
宋代柔匆匆忙忙的趕到阿哥所,卻只看見花青還留在這裡陪伴八阿哥。“你家娘娘呢?”
花青見是懋嬪,福身笑道:“皇上說娘娘疲倦了,安排了馬車接娘娘到行宮裡小住幾日。這會兒已經啓程了。”
“那皇后那裡是怎麼說的?”宋代柔滿心的惶恐:“先前發生的事情,就這麼了了?”
因着懋嬪與貴妃一向親厚,花青也就沒怎麼防備:“就算是了了吧。皇上讓人處置了皇后的近婢映夢,畢竟好些事兒都是這映夢從中操持的。景仁宮也足足添了三倍的侍衛看守,妃嬪們能入宮請安,可皇后卻不能輕易出來走動,如同禁足。加上八阿哥如今也給帶到阿哥所來看顧了,想來皇后也不能再仗着八阿哥在身邊,就恣意妄爲。這事兒,就算是了了吧。”
心裡默默的掂量一二,宋代柔仍然不是很放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本宮卻害怕這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就了了。”
“唉!”花青嘆了口氣:“娘娘是明白人,只不過皇后始終是皇后。”
點一下頭,宋代柔見福惠睡了,勾起脣角:“這孩子,怎麼看都像年貴妃多一些。”
“是啊,尤其是眼睛,八阿哥的眼睛最和貴妃相似了。”花青微微的笑着,看着牀上的小人兒,心也是柔軟了許多。“方纔哭鬧了好一會兒,累着了,瞧現在睡得多香。”
“那你就再陪着一會兒吧,本宮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宋代柔此來,是想知道皇后有沒有將自己的事情與貴妃說明。如今見花青這態度,心裡便也算踏實了。這輩子,她無論做什麼,都是光明磊落,直來直去的。如同不喜歡齊妃,她也不會藏着掖着,暗中使壞。
可現在倒好,第一次做違背良心的事情,便是對自己交好的姐妹。宋代柔當真不知道這張老臉該往哪兒放。倘若貴妃知道自己受皇后唆使,如同寧嬪一樣,會怎麼噁心嫌棄呢?
還以爲皇上要帶着自己去承德的行宮,不想卻來了圓明園。年傾歡下車的一瞬間,便覺得這裡宛若天成,當真是人間仙境。然而想透了,卻有覺得索然無味,再好的景緻,同一個沒有心的人,能賞出什麼樂子?
“貴妃娘娘請先去沐浴更衣,小憩片刻,想來皇上不多時就來了。”蘇培盛笑眯眯道:“但不知道娘娘是喜歡住在九州清晏,還是牡丹亭?”
“都好。”沒有興致,在哪兒都是一樣。年傾歡根本就不太在意這些事,故而道:“公公看哪裡方便,便去哪裡吧。”
“嗻。”蘇培盛道:“九州清晏已經備下了香湯,請娘娘沐浴。”
點一下頭,年傾歡是真的乏了。這幾日,表面上看起來,她平靜沉穩,沒有半點慌張。但心裡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到底皇上會如何處置皇后。待到一切都已經成爲定局,她又覺得索然無味。
樂凝侍奉了年貴妃沐浴,便陪同貴妃在偏廂裡安歇,替貴妃攏發。“娘娘的青絲柔軟順滑,當真是極好的。今兒又是在圓明園,不若奴婢爲娘娘隨意綰個鬆鬆的髮髻,也好讓這些髮絲也跟着鬆快鬆快。”
“自然是好。”說真的,年傾歡很厭倦宮裡那些珠花金簪,雖然華麗無比,精緻貴重,卻也埋沒了從前的天真與淳樸。轉首瞧見一邊預備好的旗裝,她的笑容不免清新許多:“這裡衣裳倒是不錯,看上去簡簡單單的雅緻,也難爲這些奴才有心了。”
只是笑了笑,樂凝並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裝扮完畢,着好了衣裳。樂凝看了看天色,笑道:“娘娘,日暮時分,看湖面最是有意思。波光粼粼從紅到白,發出各種不同的光彩,比在宮裡看魚池的水可有意思多了。反正皇上還沒駕到,不如咱們去瞧一瞧?”
“也好。”年傾歡只覺得身上沒有那些繁冗的配飾,整個人都清爽了。加之香湯是用茉莉花與薄荷勾兌的,淡淡的香氣縈繞,倒是更覺得舒適幾分。
“娘娘您瞧,那兒……”樂凝指着湖邊一艘小船,愉悅道:“這時候泛舟湖上,只覺得一切都是清涼的。雖然天就要黑了,但那種清新雅緻是反而更甚。娘娘要不要上去走走?”
“也好。”年傾歡在母家的時候,最喜歡泛舟湖上。些許年沒有過這樣愜意的日子,當然是極爲留戀的。
“那就請娘娘先移玉步,奴婢吩咐人來湖邊掌燈。”樂凝找了個由頭,便迅速的閃身離去。
年傾歡回頭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蹤影。無奈,只好一個人走到船邊,卻不想邁腿的時候,風吹水動,小船有些搖晃。“啊……”
寬厚的手掌握住了她柔嫩的手:“別擔心,讓朕來扶你。”胤禛輕柔一笑,攥着她的手扶她走上了船。
“皇上,您怎麼會在這裡?”年傾歡的有些驚訝。
“朕早就來了,一直在這裡等着你。”胤禛的笑容不免有幾分神秘。“傾歡,朕許久沒有陪着你泛舟,陪着你悠哉的說話,朕知道你在宮裡事事都挨的很辛苦。但朕想告訴你,在朕心裡,你從來就是那個明豔照人,開朗活潑的傾歡,而並非是一身金玉,萬千規矩桎梏的年貴妃。”
動了動脣,年傾歡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麼。
胤禛卻將食指貼在她的脣瓣:“什麼都不必說,你看……”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一瞬間,湖邊同時亮起了無數個燈籠,順着蜿蜒的迴廊,靈動而耀目,如同一條紅龍在夜光下熠熠生輝。
“這裡只有朕與你,朕來搖櫓,帶着你泛舟這湖上。”胤禛有些愧疚:“雖然這裡是圓明園,但朕還是希望你能開心,能覺得自在。”
皇帝的話音才落,不遠處的天際就被五色繽紛的煙花照亮,連同瞳孔裡的流光都變得絢麗起來。
“傾歡,若是能選,朕寧願這樣與你共度一生。”胤禛的話,說的很是動容:“有你,此生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