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裡的憤恨,夾雜着深深的怨毒,一絲一縷的流露出來。靜徽只覺得,年貴妃手上的利劍又長了一寸,裹藏着她所有的恨意,朝着自己刺過來。這種感覺,讓她無從躲避,膽戰心驚,畢竟已經被逼到牆角,再無處可以藏身。“哼,你以爲如此恐嚇,本宮就怕了你麼!暗中盯梢你母家的,豈止本宮一人,難道貴妃你就天真的以爲,皇上沒有這樣的心思麼?”
“娘娘來來去去,也就只有這樣的招數了。”年傾歡遮了口鼻,唯獨眼底流露出輕蔑,得意而笑。“皇上乃是天子,天子心繫天下,所有的臣子都應當在他的掌控之下。所以娘娘所言,無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臣妾欣然領受。此乃皇上對臣妾母家的重視與在意。相反,娘娘可知後宮不能幹政的規矩?你的此舉,若是讓皇上知曉,又當如何?”
看着如此沉着冷靜的貴妃,靜徽自知氣勢不可以輸,故而狠狠的攥緊拳頭,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貴妃此言,的確有理,可本宮只怕,你根本就無從掌控皇上的心意。本宮是叫人暗中蒐集你哥哥的罪證,上書彈劾來着。那又怎樣?你可別忘了,是他年羹堯先有不臣之心,本宮才能拿得住罪證,那一條條一件件,你以爲皇上心裡沒數麼?”
轉身,一步一步端正優雅的重返自己的鳳椅,靜徽慢慢的坐好。“你以爲本宮這樣的謀算威脅到你們年家的地位,扼住你們的咽喉了?殊不知其實皇上一早就已經將鋒利的刀鋒對準你哥哥年羹堯了!即便不是本宮暗中授意旁人上書彈劾,你以爲皇上手底下的那些諫官就不會有如此的心思麼?”
“旁人的心思是旁人的,與皇后您沒有什麼關係。”年傾歡轉了轉眸子,最終回以微笑。“皇上的心思,就更不需要皇后娘娘妄加揣測了。更何況,年家是年家,年羹堯是年羹堯,而臣妾是年家的女兒,也是皇上的妃子,孰輕孰重,臣妾不敢妄加揣測,皇后也無需爲臣妾費心。真有那個功夫,娘娘不如好好的爲自己打算!”
“哦?”靜徽有些難以置信:“年貴妃不是一貫以家族利益爲重,以年羹堯爲榮麼?怎的才說了兩句話,便是要撇清干係了?難不成,你能率先帶頭與年家恩斷義絕,大義滅親,走在皇上處置年羹堯的前頭?若果然如此,本宮當真甘拜下風,自愧弗如。”
面龐含笑,年傾歡徐徐的將軟綿綿的聲音送到皇后的耳中:“人人皆以爲臣妾有私心,偏幫年家偏幫兄長謀福祉,可實際上,皇上最是知道臣妾的真心如何。若是能與年家撇的一乾二淨,臣妾又何樂而不爲呢?終究,臣妾的心思也只系在皇上身上,系在娘娘與這後宮之中,對母家,並不敢有半點私心。”
“哦?”靜徽不得不唏噓:“如此,本宮還真是小覷了你。”
“娘娘何曾小覷過臣妾!”年傾歡撫了撫自己的臉頰:“不過是歲月恩寵,格外縱容臣妾。以至於臣妾眼瞅着要三十的人了,還是能籠絡聖心,讓皇上不生厭罷了。若非如此,那臣妾在您眼中,又與齊妃、懋妃有何不同?”
“你真的覺得,這後宮往後就是你說的算了?”靜徽執意問道:“還是你覺得,本宮這皇后的位置,早晚得由你頂替上?”
“皇后多慮了。”年傾歡從容的起身,朝她一福:“您安排宜嬪、安貴人人獲寵,不就是爲了保住您的位置麼!臣妾不才,這麼多年從未有過如此荒謬的想法,只盼着娘娘您不要杯弓蛇影,自己嚇唬自己纔好,”言罷,她依舊是從容的轉身,帶着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款款而去。
從前和皇后鬥,是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自己的恩寵,自己在皇帝身邊巋然不動的寵妃之位。如今和皇后鬥,是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自己孩兒的性命,乃至自己母家數十口的性命,是不是寵妃,已經不那麼要緊了。年傾歡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難麼不想留在這宮裡頭,那麼不想經歷從前經歷過一遍的生死情仇,可是一切都不由她自己。
“映蓉,你方纔聽見貴妃說什麼了麼?”靜徽目送她離去,心裡不停的打鼓,別提多奇怪了。“年貴妃說年家是年家,她是她,這是什麼意思?她何必這樣急着撇清自己?難道是以退爲進,故意讓本宮不去追究年家的把柄?這可不像是貴妃的性子啊!”
“娘娘,奴婢以爲,貴妃這麼說便是故意讓迷惑您了。”映蓉也聽着奇怪,年貴妃是何許人,她怎麼會爲了自己的恩寵,棄年家於不顧。“唯有這麼做,她才能爲母家爭取時間,爲自己找後路,甚至迷惑皇上不去怪罪年大將軍。畢竟貴妃一貫狡猾,娘娘可千萬不要上當纔好哇。”
“你是不知道,本宮怕的就是貴妃當真什麼都不在意了,一門心思用在於本宮爭鬥之上。等她取代本宮成了皇后,她母家的地位更加穩如泰山。”靜徽閉上眼睛,心裡憋氣:“本宮就是鬧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派出去的人怎麼就被貴妃發覺了?”
“這倒也未必。”映蓉始終不信貴妃能掌控全局:“或許貴妃發現了一個兩個不濟的,可未必都能發現。娘娘,她這麼說,便是十足十的誆您了。咱們還是按部就班的查下去,吩咐底下的人小心辦事也就是了。”
靜徽這會兒心裡亂的很,少不得點頭:“也好,你讓她們謹慎一些。另外傳召憐嬪過來,這些日子,她未免也太安靜了。”
“娘娘,憐嬪說身上不痛快,一直不願意見人。這些日子都把自己關在宮裡頭,年貴妃恩准她歇着,她連出宮門都很少了。奴婢怕她不願意過來。”映蓉總覺得這憐嬪太奇怪了,先前自恃甚高,以爲皇上必然對她恩寵有加,屢次觸怒聖顏。可一旦發現自己想錯了,受了點挫折,就開始妄自菲薄,恨不得將自己埋在深宮之中熬成枯骨,都不願意重拾聖心。“未必就不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娘娘與其在她身上費工夫,不如好好栽培宜嬪。”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這麼多廢話。”靜徽心裡毛躁,聽她在這兒囉嗦,更是不得勁兒。“憐嬪再不濟也是嬪妃,本宮傳召,她豈敢不來。”
“是奴婢這就去。”映蓉背過身才敢撇了撇嘴。
“且慢,你讓汪泉過來,本宮有事吩咐。”靜徽冷不丁的開口。
映蓉還以爲自己不滿讓皇后瞧出來了,唬的冷汗直冒。“是,奴婢這就去。”語調不免有些緊張,幸虧皇后還在煩自己的事情,並沒有上心。
“那人現在在哪兒?”靜徽直接問汪泉,連請安都免了他的。
“回娘娘,此人一直在私牢裡藏着,一切如舊。”汪泉道。
思前想後,靜徽覺得不妥:“那人有什麼本事麼?你得想法子弄他進宮來。”
“進宮?”汪泉大驚,少不得多嘴問一句。看皇后臉色訕訕,忙道:“奴才只知道他會些拳腳,可宮裡頭選拔御前侍衛極其嚴格,冒然的弄進來一個人不免太礙眼了。”
原本也不想走這步棋:“本宮何嘗不知道這樣做有風險,可是你想想,人在宮外,難保不會被年貴妃發覺。京中她年家的親信絕不少於本宮,且那些人都是追隨年羹堯出生入死的,怎麼會不爲了效力而拼盡全力。屆時,本宮籌謀良久的苦心就白費了,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一定要儘快將此人弄進宮來。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留在外頭擔驚受怕的好。”
“嗻。”汪泉仔細想了想,硬着頭皮答應了。“九門提督福晉身子不適,奴才這攜帶禮品前往探望,將皇后娘娘一番心意盡數轉呈。”
“去吧,辦的利利索索的。”靜徽心裡還是不踏實,難得部署了這麼久,倘若現在功虧一簣,豈非太讓人傷心了。“不管用什麼法子,本宮都得要保全自己如今的地位,並一步一步的收回失地。年傾歡,你別以爲你真的什麼都清楚。”
“怎樣,皇后宮裡有什麼動靜?”年傾歡屏退旁人,這才問胡來喜。“盯着的人可都送消息過來了?”
胡來喜壓低嗓音道:“別的倒是沒有,只聽說九門提督福晉病着,皇后讓人從庫裡尋了一對玉器,吩咐汪泉送過去,說是給福晉壓壓驚。”
“九門提督福晉病重?”年傾歡仔細的想了想,記得那九門提督的夫人曾幾何時乃是入王府選秀被撩了牌子的秀女,皇后與她有這份交情並非是什麼稀奇的事。“是否真的病了,你仔細打探。再沒有旁的?”
搖了搖頭,胡來喜面帶難色:“皇后娘娘謹慎,咱們幾番送去景仁宮侍奉的人,都根本近前侍奉不成。稍微顯露點苗頭的,也都被皇后娘娘以各種理由打發了出去。一時間很難得到信任。”
“不急。”年傾歡斂笑:“走着瞧,本宮不是還有好些日子能與她周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