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堯鬧不明白,傾歡這到底是怎麼了?自打上一次回京述職,她就這般的謹小慎微,生怕天塌下來一樣。“哥不是跟你說了,哥不會謀逆不會自己當皇帝,大清姓的是愛新覺羅,如今是往後也是。”
雙眼通紅,年傾歡只怕他也不會答應,遂道:“我已經向皇上請了恩旨。未表明忠心,將八阿哥福惠、九阿哥福沛過繼給其餘的王爺皇親,如此,便不再有繼承大統之權。”
“什麼?”年羹堯險些跳起來,錯愕之中帶着難以置信的神色:“妹,你瘋了麼?這麼多年,你熬在宮中到底圖的是什麼?哥浴血奮戰又爲的是什麼?不錯,哥的確是得了皇上的提攜,可即便如此,年家也始終是愛新覺羅的奴才。可倘若來日的後繼之君,乃是流着咱們年家血脈的皇子,那可就不同了!”
“哥,你太不瞭解皇上了。”年傾歡垂下眼瞼,慢慢的映出笑容:“皇上是不會讓血統不純的皇嗣繼承大統的。即便我如今貴爲貴妃之尊,也到底是擡旗而非真正的滿族血統。皇上膝下,還有四阿哥呢!熹妃是鈕祜祿氏。皇上也早屬意四阿哥。你做的這些事,在皇上眼中,就是忘恩負義,背主求榮,謀朝篡位。在我眼中,亦無差異。”
見她百般的不肯配合,年羹堯心裡憋氣:“妹呀,哥不是求着你做什麼。只是想你能理解哥的心思。這麼做,哥不光是爲了自己,更是爲了咱們年家。年家能風光無限,說白了,皆是看天子的臉色。而你哥我,這麼多年的浴血奮戰,打下了多少江山,難道就沒有權利跟他平分權勢麼?憑什麼我這一身的本領,就得看旁人的臉色度日?”
“只能怨命不好。”年傾歡眉心一凜,臉色瞬間慘白:“哥,誰叫咱們生就是奴才的命。癡心妄想,貪心不足,只會讓咱們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你若不信我的話,儘可以擦亮眼睛瞪着瞧皇上如何處置隆科多。我還是那句話,待到隆科多一黨倒臺,哥你就順勢交出手中的兵權,哪怕是偏安一隅,哪怕只能偏安一隅,哥你都不能再有如今的心思。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看着年羹堯欲動的脣瓣,年傾歡接着道:“哥,從小你就最疼妹妹,權當是妹妹求您。話,不妨說的更狠一些。真到了那個時候,您不肯聽我的勸阻,便踩着我的屍首,去攀你心中寄望的權勢吧。妹心甘情願,給你當墊腳石,卻寧可死,也不會與你一同謀逆!”
年羹堯氣得臉色發青,嚯的站起身子,旋即而去。
樂凝正好端了香茗走在廊子上,遇見怒氣沖天的年羹堯,心中驟然一驚:“大將軍請留步,午膳已經備好了。”
“哼,氣得氣飽了,還午膳呢!留着貴妃與皇上慢慢用吧。”年羹堯冷着臉匆匆而去,心裡的恨豈是可以用言語表達。他就不明白,這個妹妹是怎麼了。好好的,幹嘛就要活的這麼畏畏縮縮?皇上早晚要將江山拱手讓人,爲何就不能是年氏血脈的皇子?“四阿哥……好哇,我倒是要看看,四阿哥能不能有這個命!”
慢慢的跪了下去,樂凝小心的收拾着年貴妃腳邊的碎瓷片。
年傾歡看着她謹小慎微的樣子,只覺得諷刺。“樂凝,你說是否當真是伴君如伴虎?皇上用着年家,也防着年家,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主子生出了敬畏之心,怕奴才功高震主,謀反篡逆。而奴才也生出了僭越之心,總覺得主子給的太少,且主子給的,不想給了一句話就能要回去。既然如此的不信任,當初何以一個器重,一個報效?不是拿着自己的性命逗趣兒麼?”
樂凝瞧得出貴妃有多絕望,陪着難受:“娘娘,您這是何必。事過境遷,當初用着,是真心器重,當初的報效也是感念伯樂。不過是過得太久了,彼此都忘了初衷……可是娘娘,不管怎樣都好,此事還是得從長計議,您就別爲難自己了。”
“我只怕……”年傾歡的嘴角有些抽搐:“皇上不願意給年家這個時間了。”長長的嘆息,她輕輕的閉上眼睛,這種無奈,有誰會懂?明知道往下走是個死,她又能如何呢?求皇上不殺哥哥是無稽之談,求哥哥體念皇恩更是癡人說夢。“樂凝,我心裡空落落的,福沛呢?”
樂凝打發小侍婢清理好了地上的瓷片,微微笑道:“乳母抱着九阿哥去園子裡曬太陽了。九阿哥自打能走了,總是歡蹦亂跳的,最喜歡在陽光下跑着玩。”
“也好,本宮想陪着他一塊兒玩玩。”盤算着時候也差不多了,可能唯有如此,她才能保住這個孩子。年傾歡這麼想着,心裡一痛。
————
當晚,皇上翻了年傾歡的牌子,更了衣,年輕傾歡領着樂凝前往養心殿侍寢。
“朕本打算過去瞧你,無奈手中還有些摺子未曾看完。故而辛苦你走着一趟。”胤禛道:“這些日子,朝中動盪不安。朕也慢待了後宮諸多妃嬪。辛苦傾歡你幫着照看。”
“皇上說哪裡話,臣妾身爲貴妃理應爲皇上照看後宮。”年傾歡直着身子,跪在胤禛身後,親暱的笑着。雙手靈巧的爲他揉按着太陽穴:“皇上的龍體最爲要緊,朝廷上的事情雖然不少,可臣妾總盼着皇上能多勞逸結合,適時歇一歇。”
胤禛雙眸緊閉,慢慢的舒展笑容:“此時你陪着朕說話,便是舒心不過了。只是朕聽聞,年羹堯今日氣沖沖地離開翊坤宮,並沒有用膳。不知你兄妹二人如何弄成這般局面?”
“哥哥難得回京述職,傾歡卻在這時提醒他不要忘記青海戰事,勸哥哥若無其餘的事情,早些離京也好。可能哥哥惦記嫂嫂玉體安康,怪我這個做妹妹的不懂事,故而趕着回去陪嫂嫂,便不願再同傾歡一併用膳了。”年傾歡知道,若是自己扯謊,直接說哥哥惦記嫂嫂才離開翊坤宮,皇上必然不信。倒不如有什麼說什麼。本來自己的真心也就是如此。
“朕知道你的心思。”胤禛輕輕的握住年傾歡的右手,順勢將她拉入懷中。“隆科多結黨營私,干涉朝政,他的親信已經遍佈朝野各處。朋黨之禍如何緊要,只看康熙爺時,鰲拜羣黨便一清二楚了。朕爲大清的長治久安計,是容不得隆科多繼續造次。眼前爲難,便是如何能將這一黨人剷除乾淨,在不影響朝政大局的前提之下。”
年傾歡明白,皇上說這番話,就是想借她的嘴,傳給年羹堯。但實際上,這話她早就心中有數了。若非歷經兩世,她也真的不信,“狡兔死走狗烹”這樣的悲劇會降臨年家頭上。“皇上,臣妾原本不該插嘴朝政之事。但年家乃是皇上您的家奴,從前現在亦或者是往後,但凡是皇上的聖旨,臣妾與哥哥,以及年家上下都會盡心竭力的完成,絕無二心。”
“朕知道。”胤禛用力的將她攬在懷中,更緊一些:“你可知先帝曾去過山東的濟南府。聽說那裡到處都是泉水,以趵突泉聞名天下。朕想着,等朝廷上的事情都解決了,便帶着你去瞧瞧。看看趵突泉,也看看咱們大清這一片天下。”
“多謝皇上!”年傾歡貪婪的吮吸着他獨有的氣息,似乎是清涼的,卻又帶着絲絲縷縷的苦澀。這麼多年了,能這樣心貼着心的時候,畢竟不多。“皇上最知道臣妾想要什麼。”
“你又何嘗不是最知道朕想要什麼!”胤禛撫弄着她柔軟的手指,只覺得這一刻當真是極爲舒暢。“傾歡,朕有時候在想,朕是不是太苛待於你了。”
自然是蹙着眉搖了頭,年傾歡其實也想明白了,若皇上不是真的待她有心,只管處死也就是了。何必要百般的爲難自己,想方設法的將自己保全下來?:“皇上,臣妾從來沒有這樣想過,畢竟現在您還是陪在臣妾身側。”
“朕與你自當攜手白頭。”胤禛攥着她的手,擱在自己的胸口。沉默無言。目光裡的溫存,卻盡訴了這些年的恩愛逾常。
蘇培盛隔着珊瑚珠的垂簾,弓着身子道:“皇上,長春宮着人來傳話,說安貴人身子不適。請皇上過去瞧瞧。”
年傾歡不免憂心:“安貴人這個一胎,原本就懷的艱辛,加之又糟了那樣的罪。皇上還是趕緊去瞧瞧吧。”
胤禛有些不情願:“難得朕能與你這樣說話。”
“皇上方纔還說,要同臣妾白首偕老。往後能這樣說話的時候還多着呢。眼下,皇上的龍裔更要緊。”年傾歡滿足的與他對視而笑。
“這樣吧,你陪朕同去可好?”胤禛饒是不捨:“你在朕身側,朕會安心許多。”
雖然答應了,可年輕歡心裡並不想去,只怕安貴人看見她來,身子會更加不適!“臣妾願意陪朕皇上做任何事,任何時候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