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連連,雁菡的眼底掉下淚來:“人人皆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麼多年了,額娘一直以爲這件事情不會再有人知道,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最終隨我埋進棺材裡。沒想到,你竟然都知道,記得一清二楚。”
弘曆冷哼一聲,輕蔑道:“兒臣當時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不明白額娘爲何要換掉皇阿瑪着人煎好的藥。不明白爲何年幼的弟弟喝了藥病情會沒有一點起色。不明白年貴妃娘娘爲何抱着弟弟的屍首徹夜痛哭,更不明白原來人走了,就再也不可能活過來。”
抽了一口涼氣,弘曆噙滿淚的雙眼血紅一片:“等兒臣明白了,一切已經太晚了。”
“都是已經過去了的是事情,你何必非要放在心上。”雁菡輕輕的伸出手,這回的確觸及他的臉龐,肌膚冰冷。“你聽額孃的話,忘掉這件事……不要再對旁人提及。此事,也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這其中盤根錯節,諸多因由,額娘根本就不可能一次對你說明白。”
“是說不明白,還是你根本就不想說?”弘曆的話很硬,猶如鋼鐵:“外人眼中,弟弟不過是病重不治,根本就沒有可疑之處。兒臣想,額娘換上的藥,應該就是那些御醫先前開的那些沒有用的方子。而非皇阿瑪苦心尋來的靈藥。”
事實的確如此,雁菡難免啞口無言。
“額娘怎麼不說話了?”弘曆冷冰冰的語調,絲毫不顧及熹妃的難受。“您是沒有想到,時隔多年,您最不堪的那些過往,都被自己的兒子看在眼裡吧?兒子只相信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額娘您心思縝密,怎麼會不知道這句話的意義。你可知如今兒子每每見到您與貴妃娘娘走在一起,都覺得是天大的諷刺!”
“夠了!”雁菡充滿憤怒的聲音顯然沒有底氣:“那日的事情,並非你看到的這麼簡單。額娘不願意說,不是想爲自己留餘地,而是不想你見到更多的污濁。正因爲這件事情上,額娘虧欠年貴妃,這麼多年來,額娘纔想方設法的彌補。實際上,額娘後來再做什麼,都沒有損害過貴妃的利益,更沒有做出傷害到她的事情……”
“別再騙我了!”弘曆捂着耳朵根本就聽不進去:“那弘晝呢?額娘別告訴我,這件事情和你沒有關係,額娘別告訴我,這不是你故意嫁禍給貴妃的!是爲了貴妃好?”
雁菡的雙眼噙滿了淚,聲音低沉沙啞:“你聽額娘說,你皇阿瑪是不會傷害年貴妃的。哪怕弘晝的事情就是年貴妃所爲,你皇阿瑪都不會傷害她。”
“皇阿瑪會不會傷害年貴妃,和您做下這些不堪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哀莫大於心死,弘曆臉上忽然泛起了絕望的笑容,空洞的沒有一點光彩。“額娘不說便罷,兒子以後都不會問了。就算您嫉妒年貴妃娘娘的恩寵,不願意她是皇阿瑪心尖上的人。裕嬪娘娘也總是您多年的姐妹。額娘每件事情都算計到,每件事情都算計在內。兒子還有什麼好說的,還有什麼好問的?”
“你是不是要逼死額娘才甘心?”雁菡淚落如雨,聲音顫抖的厲害:“你怎麼就不能相信額娘一回。額娘真的沒有……”
“兒臣告退。”弘曆轉身欲走。
不知道爲什麼,雁菡忽然覺得,若是就這麼讓他走了,這一世的母子情分怕也是斷了。她撲上去,從後面將他抱住:“弘曆,你別走,聽額娘解釋。弘晝的事情,是額娘安排的不假。可志在對付皇后,不是年貴妃,更不是裕嬪。皇后纔是真心想要除掉年貴妃之人,額娘不過是順水推舟,讓事情按照正確的方發展。再說額娘沒有傷害弘晝,那一幕不過是做做戲,難道你不信額娘麼?”
弘曆想要掙脫她的懷抱,可她真的用盡全力,讓他難以動彈。“兒子只知道,裕嬪娘娘受驚過度,到現在還覺得很不適。弘晝身上都是傷,尤其是雙手腕。那深深的瘀痕,不知道會不會讓他心中懷恨。倘若他知道這一切皆是額娘您所爲,他會不會連兒子都一併恨了。額娘,他是兒子的骨肉兄弟!”
“弘曆,額娘還不是爲了你麼?額娘沒想過要做皇后……”雁菡聲嘶力竭,生怕一鬆手這個兒子就會消息在眼前。
“您或許真的沒想過做皇后,可年貴妃娘娘就想過麼?您這麼做,對她實在太不公平了。還有,你心裡真正惦記的,根本就是太后之位。”弘曆忽然用力,推開了身後的熹妃:“額娘,兒子沒想過當皇帝。倘若皇阿瑪真的器重兒子,冊封兒子爲太子,那兒子一定欣然領受。可若是這儲君之位,是沾滿了兒子身邊之人鮮血得來的,那兒子情願不要。”
“裕嬪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磨溪端了糕點上來,看見裕嬪跌坐在地,慌忙上前。“娘娘沒事兒吧?”
耿幼枝皺着眉搖了搖頭:“瞧我,這心裡一着急,腳下就沒留神。無妨無妨。你家娘娘呢?弘晝沒事了,我心裡高興來告訴她一聲。這些天,她也爲這事兒費心了。”
磨溪輕輕笑道:“娘娘沒事就好。方纔皇后來過,這會兒娘娘正和四阿哥里面說話呢。奴婢領您進去。”
“好。”耿幼枝揉了揉膝蓋:“到了我這把年歲,真是胳膊腿什麼都不好用了。”
“娘娘你說笑了……”磨溪才擡起頭,就看見四阿哥怒氣衝衝的從裡面奔出來,險些與裕嬪撞個滿懷。“哎呦,四阿哥您這是……當心點兒!”
弘曆別過身抹了一把臉,趕緊恭敬的行了禮:“兒臣冒失,驚着裕嬪娘娘,望您恕罪。”
“無妨無妨。”耿幼枝溫和的笑了:“難得來瞧你額娘,怎麼不多陪一會兒?”
“弘曆有些不適,就不多陪您說話了。”弘曆一拱手,匆匆的退了下去。
“這孩子,今兒是怎麼了?”耿幼枝奇怪不已。
磨溪的心也是懸了起來:“許是身子不痛快吧,等會兒奴婢着人去問問。娘娘您裡面請。”
“好。”耿幼枝自顧自的往裡走,表情有些木訥。方纔弘曆的樣子,她是看清楚了。
“娘娘,裕嬪娘娘來了。”磨溪端着糕點走進去,揚聲道。
雁菡趕緊抹去了臉上的淚,輕微頷首:“請姐姐進來。”
“妹妹。”耿幼枝快步走上前去:“弘晝好多了,我特意來告訴你一聲。這些日子,多虧你陪着我……”
“弘晝沒事就好。”想起方纔弘曆的話,雁菡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妹妹你這是……”耿幼枝皺着眉:“先坐下,坐下說話。”
雁菡隨着她慢慢的坐下:“讓姐姐見笑了,方纔我與弘曆起了齟齬。那孩子,越大越不聽話,叫我這個當額孃的何其傷心。”
“怎會。”耿幼枝輕輕一笑:“弘晝不也是讓我操心麼!孩子到了這個年齡,都是最不聽話的時候。你何必與他置氣。再說,弘曆一向都是最聽話,最孝順的。對長輩謙和有禮,又體察聖心。若弘晝有他一半,我也不至於如此擔憂。”
滿腦子都是方纔弘曆指責自己的那番話,雁菡的心平靜不下來。“姐姐,很多時候,咱們身爲額孃的所作所爲,皆是爲了孩子這唯一的指望。可是他們並不能懂。明明就爲他們傾盡了所有,可他們還不領情,那滋味……猶如當頭被潑冷水,置身冰窖。”
“別說傻話了。”耿幼枝聽着心裡也不是滋味:“身爲額孃的,還能奢求什麼。無非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沒病沒災的。百姓家的孩子就好些,無憂無慮的,反而愜意。咱們這些帝王家的孩子卻不同。”
慢慢的垂下頭去,耿幼枝輕輕嘆了一聲。“外頭的人看着,這些阿哥千尊萬貴,錦衣玉食的。將來再怎麼不好,也是貝勒、王爺的。生下來就不用挨餓受凍。可他們那裡知道,這些千尊萬貴的孩子,想好好活下來有多麼難,咱們這些當額孃的當真是嘔心瀝血……”
“對不起姐姐。”雁菡很愧疚:“很多時候我……”
“別說了,我都明白。”耿幼枝慢慢的收斂了多餘的表情:“咱們或許沒有什麼不同。”
兩個人對坐,沉默了許久。耿幼枝才道:“我剛纔來的時候,不小心跌了一跤,弄髒了衣裳。妹妹今日也乏了,就早點歇着,我得回宮去換件乾淨的了。”
“姐姐沒事兒吧?”雁菡看她的衣裳的確擦破了一塊。
“無妨,你好好歇着。”耿幼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改日我再來瞧你。”
“好。”雁菡喚了磨溪送裕嬪。
從永壽宮出來,耿幼枝上了肩輿:“訪煙,去翊坤宮。本宮有要緊的事情稟明年貴妃……”
“是。”訪煙瞧得出裕嬪有心事,但並沒有多問。
“不行。”耿幼枝輕微猶豫:“這麼去太顯眼了。你去太醫院,請御醫過來瞧弘晝,只說她有些不適。弘晝不適,年貴妃一定會來探望。咱們去弘晝宮裡候着。”
慢慢的閉上眼睛,她倒吸了一口涼氣:“人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