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學大禹麼?三過家門而不入!”年傾歡推開了廂房的門,果然見到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天子,怔怔的立在門外。“臣妾給皇上請安。秋夜露重,皇上爲何不進來?”
胤禛動了動脣,原是想說什麼。
年傾歡輕輕握住他的手:“臣妾正好預備了玉筍竹絲雞湯,皇上喝一碗暖暖胃。”
“好。”胤禛將想要說的話都嚥了下去:“朕正好有點餓。”
年傾歡陪同皇上進來,親手盛了湯奉於他面前:“皇上似乎並非從養心殿過來。”
胤禛喝了口湯,哂笑:“什麼都瞞不過你,聽聞熹妃身子不適,朕去看了看她。”
“熹妃如何了?御醫可瞧過了麼?”年傾歡關懷的語調,從容也淡然。
“無妨。”胤禛又喝了兩口,似乎雙眸只專注於碗裡的湯。“不過是頭症發作。她身子一向硬朗,些許小毛病,想必御醫開了方子服下第二日便好了。”
慢慢的勾起脣角,年傾歡從皇帝手中接過湯碗,又舀了些許:“皇上喜歡的話,不如再進一碗。”
“筍香湯稠,偏偏清爽不油膩,這湯你熬得費心。”胤禛欣然接過湯碗,有滋有味的喝起來。
“這麼多年來,皇上待熹妃當真是有心了。”年傾歡的笑容看着有些虛晃。
胤禛微微蹙眉,但沒有做聲,平靜的喝着碗裡的湯。
“哥哥興兵作亂,怕是迫在眉睫了,皇上這時候還來翊坤宮看臣妾,就不怕臣妾在您的湯裡下毒麼?”年傾歡苦笑笑,聲音很輕。但她確信,自己說的每一個字,皇上都聽得一清二楚。
“朕不怕。”胤禛依舊喝了一口:“你若要做,無需等到此時。”
“那是從前的臣妾。”年傾歡不以爲意,轉動的眸子裡釀出了許多苦澀。“臣妾知道,無論皇上有多麼寵愛臣妾,只要哥哥有了這樣的苗頭,皇上您都不會容許他活。”
“朕今晚……只想和你好好相處,談天說地皆可,唯獨不議政事。”胤禛擱下了碗,對她溫然而笑:“傾歡,能不能陪着朕好好訴說說話。朕閱了一日的摺子,只覺得困頓疲倦,就想聽你說說話。”
偏偏沒有這份雅興,年傾歡慢慢的勾起了脣,脣邊盡是涼意。“皇上想要說的話,必然已經對熹妃說了。臣妾再怎麼說,也只怕不如熹妃說的合意。”
“你這話,必然是吃醋了。”胤禛輕哂,握住她的指尖:“也罷,朕的確是想去瞧瞧她,過去之後,方纔知道她身子不適。並非因爲她不適纔過去的。”
“皇上,您以爲臣妾是心中有怨,嫉妒熹妃纔會如此麼?”年傾歡忽然覺得很陌生,面前的君王,當真還是從前的枕邊人麼?此時此刻,他不是也一樣不瞭解自己麼?“臣妾是想說,這麼多年來,您盡心盡力的保全臣妾,保住後位,讓臣妾感動,亦讓皇后汗顏。唯獨對熹妃,您當真是用心。且這份心意深藏不露。”
“傾歡……”胤禛明顯的感覺到她面色如霜。“你想對朕說什麼?”
“在府中的時候,鈕祜祿格格微不足道,不過和諸位格格一樣,沒有什麼區別。儘管您一月裡總要去看她幾回,可外人眼中,是您舍不下四阿哥,而非她。臣妾入府的時候,她就已經誕下了四阿哥,臣妾眼中,皇上您對她的確是淡淡的。那時候的她,性子恬淡,與世無爭,任是誰都不會覺得討厭。所以臣妾並未曾將她放在眼裡,就如同皇后一樣。想必,她的兒子能平安誕下,也是因爲她謙和的性子。”
閉上眼睛,年傾歡很自然的想起了裕嬪的話,但到此時,她都沒有嫉恨熹妃。說白了,這委屈不是熹妃給的,而是皇上所賜。“入了宮,皇上就冊封這位格格爲妃,與昔年十分得寵的齊妃比肩。當時宮裡上下一片譁然,都不明白皇上爲何忽然就恩寵了她。連皇后也十分意外,更別說臣妾了。不過意外之餘,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四阿哥最得皇上喜歡,八歲時便得先帝恩寵,領進宮來傳授課業,臣妾懂皇上的心思。四阿哥若要有好前程,他的生母就一定不能沒有地位。這些年,臣妾始終這麼以爲,故而從來不覺得熹妃會撼動臣妾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胤禛聽她娓娓道來,不知道爲何,心中漸漸覺得有些悲涼。“傾歡,你到底想說什麼?”
年傾歡的雙眼慢慢慪紅,語調也變得生硬起來:“其實皇上心裡,大抵是很寵愛熹妃的。她與臣妾不同,雖然出身名門望族,又有子嗣傍身,可她性子謙和,心思縝密,最適合暗中替皇上監視後宮裡的人心。而皇上給她的寵愛,看似不多,卻格外的厚重。恨不得一月只見一面,便傾盡所有。”
“朕如何待旁人都不影響朕對你的心意。”胤禛沒有掩飾,只是慢慢的起身走到她身側。“熹妃有熹妃的好處,朕並沒有因爲她的存在,而疏遠冷落你。且這些年,熹妃也從未在朕面前,詆譭你隻言片語。”
這一點,年輕歡還是相信的,熹妃是聰明人,必然不會用中傷這樣損人利己的法子取閱皇上。而且她寧可惜墨如金,也不會碎嘴。否則哪裡當得起皇上這番信任。“臣妾明白了。”最終,她還是沒有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道出,沒有告訴皇上當年福宜被換了藥的事情。
年傾歡慢慢的閉上眼睛,順勢依靠在皇帝的懷裡,只覺得那繡着金龍騰雲的龍袍,圖案太過繁瑣,臉頰挨着很不舒服。
“這兩日,你揀選些好東西送去年羹堯府中,便算是朕賞賜他的。你最瞭解他的心思,想必你選的東西,他一準兒能看上。”胤禛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鬢髮,淡淡的花香撩人。“傾歡,許是朕近來鮮少陪伴在你身側,纔會讓你覺得疏遠。其實朕無時無刻不惦記着你。”
應當說皇上無時無刻不惦記着年家,惦記着哥哥。年傾歡沒有揭穿,也不願意較真兒:“皇上待臣妾這樣好,傾歡無以爲報。”
“只願你能這樣長長久久的陪伴在朕身側。”胤禛說的盡是實話:“朕別無他求。”
蘇培盛站在門外輕咳了一聲。
“只怕不是那麼容易。”年傾歡聽了聲音,慢慢的從皇帝懷裡掙脫:“蘇公公有什麼話進來說。”
“奴才攪擾皇上與貴妃娘娘的清靜,着實有罪。”蘇培盛恭謹道。“只因爲景仁宮的內侍監汪泉前來,說皇后娘娘遇刺受傷,請皇上移駕景仁宮。”
“皇后遇刺?”年傾歡不免稀奇,看來這皇后也算是黔驢技窮了,連這樣卑微的招式都用上了。“皇上,您還是過去瞧瞧吧。”
年傾歡撫了撫自己的胸口:“臣妾近來不適,這會兒就不陪您過去了。”
“若是身子不適,你就好好歇着。若是爲了避嫌……”胤禛無謂道:“着實沒有這個必要。朕如何對皇后,你心中明澈。”
“臣妾只怕皇上不懂皇后的心思。”年傾歡悠悠一福:“臣妾恭送皇上。”
胤禛只覺得,今晚他或許不該來。看見這樣冰冷入骨的貴妃,只覺得胸口都是一片涼。什麼時候起,他們的情分就這麼寡淡了。她的一顰一笑,宜喜宜嗔,還是那麼清晰的印在他的腦海,怎麼就忽然變了?
“臣妾給皇上請安。”靜徽滿臉都是淚水,顫顫巍巍的福了身,便不管不顧的撲進皇帝的懷中。“臣妾還以爲此生再也不能與皇上相見了。”
懷裡哽咽的皇后,讓胤禛覺得很不舒服。尤其是一股濃郁的血腥氣,着實叫人難受。“你這是怎麼了?”
“皇上,臣妾……臣妾殺了映蓉。”靜徽的雙眼噙滿了淚水:“她趁着臣妾入睡,竟然想要取臣妾的性命……搏鬥之時,臣妾奪下了她手裡的匕首,將她刺死……”
聲音有些發顫,聽得出是真的惶恐。
胤禛握住她的手,扯下宮人才替她包紮好的白棉紗,果然見掌心的刀口很深。“徒手搶奪匕首,難爲皇后有這份勇氣。既然映蓉忤逆主子,犯下這樣的死罪,你刺死她也沒有什麼了不得。其餘的事情,你看着發落。”
“皇上……”靜徽沒想到,皇帝的語氣這樣寡淡。映蓉忽然從柴房裡逃出來,是她計劃之中的事情。深夜行刺,也是她意料之中。於是她想幫映蓉一把,支開了身邊的侍婢。徒手奪刀雖然是犯險,可靜徽有這份把握。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的態度竟如此淡漠,彷彿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莫非皇后是想讓朕替你查清楚,這映蓉好端端的爲何要行刺?是受了何人指使,亦或者是被人教唆,諸如此類?”胤禛有些不耐煩。
“臣妾不敢。”靜徽旋即改口:“映蓉是臣妾身邊的人,臣妾馭下無方,纔會自食其果。不敢勞煩皇上還臣妾公道,只求皇上開恩,不要遷怒映蓉的族人,畢竟……她侍奉臣妾這麼多年。”
胤禛頷首:“皇后能如此大度,朕心甚慰。就依你所言。蘇培盛,着錢院判好好爲皇后療傷。朕乏了,回養心殿。”
“皇上……”靜徽動了動脣,聲音還沒有發出來,那個人已經鬆開了自己,轉身而去。“爲何你要這樣待我?這般絕情?你確信這麼做,你不會後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