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似乎過得格外漫長,不知道怎麼回事,年傾歡總是睡一小會兒就醒來。心裡總好像不踏實似的,但因何不踏實,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最後一次醒來,天已經矇矇亮了,透過淡紫色帷帳的晨光,有些清冷,很像是冬天的霜華。
索性披了件帛衣,走下了牀。年傾歡難得有這樣恣意的時候,雖然眼睛發乾,頭腦卻清醒,推開窗櫺,嗅着清晨清新的花香,也不失爲享受。
“娘娘,您怎麼這麼早起?”樂瑤值夜,才從旁邊的二房裡出來,就看見貴妃迎窗而立:“夏晨溼熱,娘娘當心撲了風。”
“無妨。”年傾歡自從沒有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時令鮮蔬,感覺身子比從前好了許多。加上老天垂憐,福沛的病情也有所好轉,她心裡安寧不少。“難得醒得早,看看清晨時分的景緻也是有意思。”
“那奴婢去準別盥洗的用品,請娘娘稍後片刻。”樂瑤溫和的笑着,眉眼彎彎的。
“好。”年傾歡也不自覺的舒展了脣瓣,歲月靜好,如果一直是這個樣子,總算自得其樂。只是她想得太簡單了,以至於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完全綻放,就看見樂琴匆匆而來。連風裡都添了一抹急切。“一大早起,是怎麼了?”
“娘娘,養心殿那邊,蘇公公剛過來說熹嬪夥同武氏,買通辛者庫的侍婢甜杆行刺皇后!請您過去瞧瞧。”樂琴之所以急切,乃是因爲此事也牽累了貴妃。“雖然蘇公公沒有多說,可奴婢似乎能感覺到這間事情或許與您有瓜葛!”
嗤笑一聲,年傾歡只是覺得接二連三的事情未免太緊湊了。想要忙裡偷閒都不容易。幸虧是她今天醒得早,早早靜下心來看過這樣宜人的夏晨之色。否則在睡夢中被這樣的事情驚擾,只怕她的心悸症是要復發了。“更衣吧,本宮這就過去。”
年傾歡是個利落的人,以至於從她得到消息,到前往養心殿,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只是這短短的一盞茶功夫,養心殿裡的氣氛已經變了又變,在場之人如同經歷了一場浩劫,誰的臉色都不見好看。“臣妾來遲,給皇上請安。”
胤禛還未來得及上朝,就被這樣的事情堵在了養心殿,可想而知他有多麼的憤怒與不滿。“不遲,朕還未曾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你既然來了,就替朕問清楚。”
問清楚?年傾歡看着跪在皇帝面前的四人,分別是皇后、裕嬪、熹嬪以及被廢黜的武氏,便已經心知肚明瞭。“遵旨。”她朝皇帝一福,轉身睨了一眼皇后,恭謹道:“臣妾遲來,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勞煩皇后娘娘告知。”
靜徽也不在意自己是跪着,而年傾歡卻與皇上並身而立,只道:“昨日本宮前往慈寧宮爲太后侍疾的路上,被一個瘋瘋癲癲的侍婢襲擊,幸虧御前侍衛來的及時,將那發了瘋的侍婢斬殺,本宮才得以化險爲夷,後經查證,此侍婢名爲甜杆,乃是辛者庫的粗婢。本宮着人仔細查問過之後,才曉得原來這個侍婢與武氏相識,故而心中生疑。連番的追問下來之後,便牽扯出了其餘兩人。貴妃既然來了,大可以替本宮問清楚熹嬪,甜杆襲擊本宮背後是否有人指使。”
目光劃過熹嬪的臉頰,年傾歡只覺得疲憊:“熹嬪可有話說?”
“臣妾並不知道甜杆爲何襲擊皇后娘娘,也並不認識甜杆。唯一就是得知此事之後,讓奴才去追查了一下甜杆的身份,也是出於對皇后娘娘的關心,並無惡意。”雁菡答得清脆,也沒有半分遲疑。
緊挨着熹嬪的便是耿幼枝,知道貴妃要問,她便先開了口。“臣妾身邊的侍婢,昨個兒湊巧看見皇后娘娘遇襲之事,故而講給了臣妾聽。因着此事非同兒戲,而事後又宮裡風平浪靜,又不曾有消息,臣妾心中疑惑。以爲這裡面有什麼陰謀,故而着人去細細查問過。但後來,臣妾明白,皇后娘娘之所以沒有聲張,乃是因爲怕驚動了太后靜養。於是臣妾只將此事知會了熹嬪,熹嬪向來穩妥縝密,臣妾以爲她心中有數,必然也會替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周全,是臣妾多嘴了。”
年傾歡略微頷首,目光不經意的瞥了皇帝一眼,才最終定格在武氏身上。“你呢,你有什麼可說的?”
武歆音仰起頭,對上年貴妃的眸子,然後平伸雙手,掌心向上。“娘娘且看臣妾一雙粗糙的雙手便知,這些日子,臣妾是真的誠心悔過。辛者庫勞作辛苦,臣妾整日低着頭浣洗衣物,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這活計上,哪裡還顧得上別的什麼。再說,臣妾不過是被廢黜是嬪妃,沒有位分沒有封號,更沒有什麼權勢,臣妾憑什麼能指使甜杆去行刺皇后娘娘。又憑什麼能讓她對臣妾言聽計從。而且整件事情原本就是錯漏百出,皇后娘娘方纔也說了,甜杆瘋瘋癲癲的,試問對於這樣的奴婢,臣妾該怎麼去控制?”
看一眼武氏手上的水泡,年傾歡是真的有點心疼了。養尊處優的妃嬪一下子淪爲奴婢,幹讓人身心俱疲的粗活也就罷了,還要看辛者庫那些狗奴才的臉色度日,簡直生不如死。可再不好,她也還是堅持了這麼久。“你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
靜徽心氣不順,鬱結在胸口,窒悶的難受。且跪了這樣久,雙膝也硌的疼起來。“貴妃這一句有道理,莫不是覺得本宮所查到的事情都是無稽之談吧?”
年傾歡朝皇上福身,並不看皇后的臉:“皇上,無論事情因何而起,是否有人暗藏私心,臣妾以爲,都應當先送皇后娘娘回宮安歇。娘娘昨日於慈寧宮爲太后侍疾,疲倦整日,又受了驚嚇,想來此刻定然是心緒不寧。總是得請御醫過來,仔細瞧瞧才穩妥。”
“唔。”胤禛早有此意。後宮裡的事,再煩說白了也只是女人之間的事情。身爲天子,他不願意被這樣的瑣碎禁錮,弄得精疲力盡,再無精神顧及其他。“蘇培盛,把皇后送回景仁宮去。”
這口吻,聽起來似乎是逐客令一般。靜徽鬧不明白,自己在這裡苦口婆心的說了好半天,皇上怎麼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偏偏是年貴妃一句話,皇上就馬上給出了迴應。難道說,皇上的眼裡和心裡,都只要一個年傾歡就好了,旁人都是無用的,旁人也都是多餘的。不管是皇后還是嬪位根本沒有差別。“多謝皇上體恤,臣妾告退。”
“熹嬪。”年傾歡喚了一聲:“先前的事情,你幾次三番的與皇后有些誤會,本宮知曉,你侍奉皇上皇后一向穩妥,此番的事情,何以你知情不報,不當機立斷的稟明皇上,還暗中讓人去查,鬧出了這麼多誤會。”
“臣妾疏忽了,以爲皇后娘娘不想張揚必然是有緣由的,故而不敢造次。”雁菡知道,貴妃雖則是在指責,卻也無疑是替自己開脫。有了她這套說辭,想來皇上也必然不會再深究。
“皇上,熹嬪的話也不錯,畢竟太后鳳體欠安乃是闔宮最牽掛之事。”年傾歡皺了皺眉:“臣妾心想,既然行刺皇后的侍婢已經被御前侍衛斬殺了,這件事情不如就暫且擱下。眼下,皇后娘娘最記掛的,必然是太后安康。臣妾想着,不如讓後宮嬪妃輪流爲太后侍疾,也好讓皇后娘娘得空調養自己的身子。”
“就按你說的辦。”一大早起,就聽見各宮各執一詞的相互指責,已經讓胤禛煩悶不已了。此事能夠暫且擱下,對他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武歆音許久不見皇上,沒想到這種機緣下還能相見,不免心中悲慟,潸然淚下。只是皇上的目光,從未在她的臉上停留,她想說什麼話,他都一定不想聽。除了沉默,亦唯有沉默。於是就連落淚,也顯得那麼小心翼翼。
“那臣妾恭送皇上上朝。”年傾歡知道,身爲天子,皇上的心永遠裝着天下。而後宮裡無論生出什麼風波,只要不影響皇上的江山穩固,他都不會真的在意。孩子沒了,總會再有的。妃子沒了,很快就能添新的。只要他還是大清的國君,就沒有什麼是他不能實現的。
“貴妃娘娘……”武歆音看見貴妃要走,慌張的喚了一聲。
“何事?”年傾歡看她一眼,清冷的嘆了一聲:“樹欲靜而風不止,本宮只希望你是真的沒有涉足其中。”
“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武歆音感到委屈,這些日子,她只求自保,不願意就這麼被折磨死。可終究還是徒勞。她就是不明白,皇后爲何容不下她這個已經被廢黜的人。“臣妾……”
年傾歡知道她想說什麼,但是方纔皇上的態度自己也看的很明白了。皇上薄情,心裡根本就沒有這個廢黜的武氏了,所以再怎麼求,也只能是徒勞:“胡來喜,去太醫院給武氏取些療傷的藥,知會辛者庫掌事嬤嬤一聲,傷好之前讓她好好歇着,不必做活。”
最終冷冷的看一眼武氏,年傾歡言簡意賅:“好自爲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