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砰……
紫蓮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是吳先生來了?她推開房門,卻見一個年過半百風韻猶存的女人——是忘憂樓的媽媽。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媽媽一拍大腿,拉着紫蓮就要走:“走走走,張公子可等了好些時候了,點了名地要見你呢!”
紫蓮掙脫開媽媽的手,急道:“媽媽,我今晚還要等吳先生呢!明天晚上再陪張公子也不遲啊。”
“哼,你還等那個姓吳的?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那姓吳的今晚怕是不來了!”媽媽立刻變了臉色,冷哼道。
“什麼?!”紫蓮大驚失色:“現,現在是什麼時辰?”
“丑時過半。”媽媽耐心地勸說道:“紫蓮啊,你可別怪媽媽我說你。你還是太年輕,媽媽我在這風月場中混了多少年,識人的本事絕對比你強出不知道多少倍。那吳先生我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這裡可不比江南。這北關城內三國勢力匯聚,魚龍混雜,可不能人家說點甜言蜜語就把你給騙暈了啊!”
紫蓮茫然地點點頭,擡頭見穿着寬大衣服的醜女小兮慢慢悠悠地走來,立刻雙眼發亮,滿含期待地問道:“可是吳先生來了?”
小兮一愣,默默地搖了搖頭。剛剛媽媽說的話,小兮聽去大半,這忘憂樓的主人倒是個明白人。只是不曾想,紫蓮姑娘居然如此執着。看着她失望地被媽媽拉走,小兮的心裡竟有點點不忍。
不過,長痛不如短痛。總比讓紫蓮知道,不僅她的一腔熱戀付諸流水,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叛國賊,被人唾棄的好。
小兮見已無人注意到她,悄悄閃身,溜進了紫蓮的房中。
夜漸深,漸沉。黎明前,連星星都掩去了光芒。這是每一天每一夜裡最黑暗的時刻。忘憂樓裡的男男女女大多都累倒在一起,慢慢地也安靜了下來。
忘憂樓的大廳裡闖來了個男子。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褐色的寬袖錦衣,額頭微寬,細長的眼睛,扁塌的鼻子,儼然是極具突坦人特點的長相。
“呦,這不是吳先生嗎?都這個時辰了,吳先生還惦記着我們忘憂樓,媽媽我真是榮幸之至!”
當吳先生剛踏入忘憂樓時,就已有姑娘向媽媽稟報。紫蓮已經陪着張公子休息了,他姓吳的晚了一步,也是白來。
“媽媽。”吳先生拱手做了個揖:“紫蓮姑娘呢?”
“哼,你這個時辰纔來,難道要讓紫蓮孤枕難眠?”媽媽瞄了他一眼。
“怎、怎麼會……她答應我的……”吳先生臉色一變。
“就算我家紫蓮願意等你,媽媽我可不同意。她去陪客人了。你要麼選別的姑娘,要麼就轉身離開。我這忙得很,可沒空聽你磨。”媽媽立刻打斷他的話。
“那,那我去她的臥房等她。”
想着反正紫蓮的臥房裡沒人,媽媽便隨意地回道:“隨你。不過,先交錢!姑娘的臥房可不是白讓你進的。”
雲兮遙已換好自己的常服,靜坐在紫蓮臥房的裡間,緊握着長鞭的手心微微出汗。這個時辰,無色僧應該到了吧。她故意放出的那條信息有他不得不來這裡的理由,但願不要讓她失望。
這時,一道黑影推門而入。
雲兮遙的雙手緊了又緊,她裝作身體不適般地咳了起來:“咳咳,咳咳……”
無色僧循聲望去,屋子裡沒有點燈,只看得清用珠簾隔着的裡間內一個人影正靠坐在牀上。
無色僧疑惑地問道:“紫蓮姑娘?”
“我……咳咳,咳咳……”裡間人似乎痛苦至極,連嗓子都咳啞了。
無色僧急忙關切地上前兩步,正要撥開珠簾,卻又頓住。想到傍晚時聽到的那些坊間傳言,這個紫蓮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他不該再在這個風月女子的身上浪費時間了。
“媽媽對我說你陪別人去了,我不相信。原來是你病了。既然病了,就不要再說話了,好好照顧自己。我說幾句話就走,”他頓了頓,試探着問道道:“聽說,你拒絕了江城主做你入幕之賓,因此而得罪了他。此事,可是真的?”
屋子裡的黑影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哼,”無色僧立刻面色陰沉着冷聲道:“果然是真的。那麼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從今日起,橋歸橋,路歸路,就此,別過!”
他轉身就要離開。可這時,一陣勁風在他耳邊呼嘯而過,門“嘭”地一聲被猛地關上!
裡間之人已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嬌聲說道:“不問問我的意見就想走?我可是想讓你留下來陪我的呀~清泉寺,無色僧!”
無色僧震驚地後退兩步:“你、你你你、你是誰?!”
一記長鞭,困住無色僧的身軀,令他一時動彈不得。只聽珠簾沙沙的晃動聲,卻不見人影。雲兮遙速度極快,閃身至無色僧的面前,斜斜地抿脣一笑,如盛開的曼珠沙華,輕聲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
手臂一揮,短刀清冷,無色僧的脖頸上瞬時劃過一道血痕。一刀封喉,乾淨利落。
無色僧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失去意識之前,又聽得一句話:“因爲,人都死了何必知道太多!”
雲兮遙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這才讓心跳稍稍平穩了些。她感覺得到,無色僧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能之輩,她這般順利地殺掉他,也佔了幾分運氣,恰巧在他放鬆警惕時下手。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季無塵說的不錯,這個無色僧不只是假和尚、鄰國間諜,還是個始亂終棄的渣男!
雲兮遙蹲下+身,在無色僧的衣服裡摸了摸,掏出一個本子。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屋外一聲高喊:“有刺客!抓刺客——”
這一聲呼喊嚇得雲兮遙連忙後退幾步。刺客?是指她嗎?殺掉無色僧的計劃雖不能說是天衣無縫,但她自信絕不可能這麼快就被發現!
聽着外面雜亂的腳步聲,一定有很多人都在外面。若按照之前的計劃,大搖大擺地從紫蓮的房間裡走出去,或者再扮成小丫鬟的樣子出去,都必然會遭到懷疑。現在可怎麼辦?
“嘭——”,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屋子裡的血腥味更濃了。地上多出了一個蜷曲的人影,像是很痛苦的樣子,躺在無色僧屍體的旁邊。
那人影驚見自己身邊躺着一具血泊中的屍體,嚇得一聲尖叫正要衝出喉嚨,一隻冰涼的手適時地死死捂住她的嘴。
雲兮遙惡狠狠地威脅道:“敢叫出聲?信不信我一刀割了你,讓你再也發不出聲!”
兩人一蹲一躺,默默對視許久,黑暗中,只分辨得出對方是女的……
最終,那人影抓着雲兮遙的手,有氣無力地道:“女、女俠,救命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你就是外面在抓的刺客?”雲兮遙嫌棄地甩開手,壓低聲音問道。
“不,不是啊……我是說,我不是刺客啊!”人影懊惱道:“我不過是好奇江城主前些日子新娶的第十四房小妾長得什麼樣。哪知道那糟老頭今晚就宿在第十四那裡,早知道就算打死我也不……”
雲兮遙翻了個白眼,打斷她,又問道:“你剛剛怎麼進屋的?”
人影指着頭頂:“窗戶……不過,現在外面這麼多人,沒有我,你是逃不出去的!”
雲兮遙低頭瞪向她:“怎麼?有你在,我就逃得出去了?”
“嘿嘿,咳咳,”人影輕聲笑了笑,得意地說道:“我知道一條小路可以出城。那條路荒蕪得很,絕對安全。”
雲兮遙冷哼:“他們要抓的人是你,我爲什麼要又逃又躲的?”
“因爲,真正殺了人的是你啊。你就那麼自信在他們盤查的時候不會露出破綻?”
這倒是。不遠處傳來急切的敲門聲,想必是有人開始挨個房間搜查了。時間緊迫,雲兮遙撇撇嘴,站起身:“走吧。”
“我,我受了重傷,起不來了。”人影拽着雲兮遙的衣角,喃喃地嗚咽道。
雲兮遙仔細一看,還真是。她先前沒注意,人影一直在用左手捂着右胸口,那裡仍有鮮血在不停地流。
這樣可不行,會留有血跡的。雲兮遙用被子將人影緊裹,使出渾身的力氣,抗上肩頭,運足內力,飛出窗外。
砰砰砰,砰砰砰……
“紫蓮姑娘在嗎?”有人推開房門。
“啊——不好啦!死人啦!死人啦——”
這夜,註定不得平靜。
天空如洗,繁星閃耀,月涼似水,流雲半遮半掩。夜色漆黑得有些辨別不清方向。
在勁風中不知狂奔了多久,雲兮遙終於在一片樹林邊精疲力盡地停下,扶着一棵木楊,喘了幾口氣。她擡頭,呆呆地望着隱隱約約不知通向何方的兩條路,問道:“喂,後面怎麼走?”
身後無人應答。
她回頭,驚見身後的少女竟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氣若游絲!來不及思考,她急忙鑽進樹林,在樹叢的掩護下,撥開被子,手忙腳亂地爲少女的傷口上藥、包紮。
黎明前的樹林靜得出奇,沒有風聲也沒有鳥鳴。似乎時間就在此靜止了。雲兮遙疲憊地靠坐在樹下,既困又累。但她不敢睡,眼下這個陌生少女的傷情不穩,再加上北關城的守衛隨時有可能出城搜捕,爲了性命,必須時刻保持清醒。
“唔……”過了許久,少女終於緩緩睜開眼,見雲兮遙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心中分外感動:“是你救了我?我居然能活下來,真是不知該怎麼謝你爲好。”
雲兮遙只是淡淡地回道:“好好休養身體,不必言謝。”說罷,她便合上了酸脹的雙眼,終於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然而,少女卻覺得一個謝字不夠表達她的誠意:“我叫莫鳳翎。若是你在江湖上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去須彌殿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