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 硝煙瀰漫,北奴大軍自西向東漸漸靠近風關城。從烽火臺極目遠望去黑壓壓一片,幾乎與天空中的烏雲連接在一起, 壓抑得叫人喘不過來氣。
風不昧和季無塵自下烽火臺後眉頭便未曾舒展過。前方探子來報, 這次北奴進軍軍隊人數目測超過十萬人, 然而不僅如此, 這支北奴軍的將領更是赤部首領提拉烏斯。
與北奴人交戰過的承燁將領們都知道, 北奴人分爲黃、白、藍、赤四個部落。其中數赤部最兇猛好戰,傳說每個剛剛降生在赤部的新生兒在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會經歷一場神秘的“洗禮”。赤部的最高信仰大祭司以他秘而不傳的術法挑選出最強壯的嬰兒, 而其他體質較弱的嬰兒則會被他們的族人遺落在草原上成爲狼羣的美食。久而久之,赤部雖然人數較少但卻被絕大多數崇尚武力的北奴人尊之爲首。
如今更是赤部首領來襲, 人數衆多, 不知是傾了全族之力, 還是動用了其他部落的力量,竟如此不顧一切又勢在必得。北奴人向來兇殘殺人如麻, 掠奪財富和女人。若他們的鐵蹄踏入風關城內,必將是一場浩劫。
所以找尋辦法抵禦外敵已是迫在眉睫。
“報——”前方查探敵情的士兵踏馬歸來,下馬時見風將軍身邊多了一位戴着黃金面具的陌生人,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士兵單膝跪地,向風不昧彙報道:“北奴軍已在西北據我方城池五公里處駐紮, 短時間內不會進攻。不過……”
他猶豫着擡眼瞄向季無塵。
“不過什麼?快說!”敵軍壓境, 作爲守城將領的風不昧心情甚是煩躁。
士兵連忙低下頭, 從袖子裡抽出一封信呈上, 繼續道:“敵方將領提拉烏斯叫人放話說, 只要交出金面修羅和他的同夥,他就立即撤兵。”
風不昧接過信箋, 看過後,眉頭皺得更深。自金面修羅出現時,他就已經猜到金面修羅來到風關城的原因。就算是利用他,可要他將金面修羅幾人交給北奴的提拉烏斯,他怎麼做得出來?這些人都是承燁人啊,更何況他的大外甥也算在裡面。
然而,北奴人來勢洶洶,若不交出金面修羅,怕是風關城將要陷入戰火之中。
這可如何是好?
利弊權衡之下,舍小家保大家,似乎纔是他這個風關城守將應該做的。
想到這裡,他心裡亂得很,下意識地把信箋皺巴巴地緊握着手心中,咬着牙看向季無塵。
季無塵是何等聰明,他雖然沒看過信箋中的具體內容,但單從風不昧看他的神情中便能猜到風不昧心中所想。
“看來我們的到來給風關城帶來了大麻煩。”季無塵沉吟片刻,誠懇道:“既然如此,不知風將軍能否信我,我倒是有辦法可以在一個月之內退敵。”
“你自己都快保全不了自己了,能有什麼辦法退敵?這關乎到一整個城池的百姓,可不是鬧着玩的!”顯然風不昧並不相信一個江湖中人有上戰場指揮作戰的本事。
“風將軍可曾聽說過以守爲攻和釜底抽薪這兩條妙計?”季無塵並不畏懼他的說辭,依然淡笑着說道。
“自然聽說過。不過,行軍打仗並非紙上談兵,真正需要的還是戰場經驗和應變能力。”風不昧心中仍充滿疑慮。
“這是自然。所以,我自知才疏學淺,到時候還請風將軍指點與,配合。”他故意咬重最後兩個字,而後便望向不遠處的軍帳問道:“主營帳可是在那處?”
風不昧點點頭。心中仍疑惑不減,莫非這金面修羅真的已想好了對敵之策?風不昧常年駐守邊關,對承燁國內部的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不過,聽他的大外甥趙尋風所說須彌殿乃是江湖第一大幫派,金面修羅是須彌殿中公認的智計無雙的二把手,除此之外更是趙尋風的救命恩人。
自古有言高手出民間。如此想來,或許這金面修羅真的是個能人。
夜幕降臨,軍營主帳中燈火通明。季無塵、風不昧以及風不昧一手帶起來的軍中副將們就對敵策略討論得異常激烈。
燭火搖曳,光線漸漸黯淡。一人靠近燭火挑了挑燈絲,營帳內又瞬時亮了起來,他輕輕地將燭臺移到營帳中間的沙盤邊。
圍繞在沙盤四周,幾個一身鎧甲的軍人正神態各異地聽着一個布衣男子的敘述。
“然後,我們可從兩翼包抄……”季無塵伸出手在沙盤上輕點了幾處。
說罷,營帳內一片安靜。有人撫額,有人縷須,有人抱臂,均慎重地思考着。
“我看此計可行,就這麼辦了!”一身穿銀質盔甲的副將拍着身邊的桌子,嗓音洪亮地大笑起來:“好久沒打仗了!難得北奴人自己送上門來,看老子不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爲死在戰場上的弟兄們報仇!”
此話一出,其餘將領無不應和。只有季無塵卻默默地垂眸,神色黯淡,眼前浮現起隆原之戰上最後看見的那張臉,那張刺穿他胸膛之人的臉,那張染了同袍兄弟之血的臉。
營帳外,鵝毛般的雪花已爲大地披上一層薄薄的銀裝。雲兮遙站了許久,冷風如刀子一般地刮過,她不禁攏了攏身上的狐裘,輕輕跺了跺腳,好讓自己暖和一些。她撫摸着自己手中的食盒,還好還是溫的。
這時,守城將領們陸陸續續出了營帳,見外面正站着一個手拎着食盒,面覆銀質面具的女子,均覺訝異,但很快又神色曖昧地回頭望向營帳。
雲兮遙對這樣的神情視若無睹,她就是來送飯的,他們真的想多了。
當季無塵出了營帳時,見雲兮遙靜靜地等在外面,肩膀上已薄薄地覆蓋了一層雪,他心中一緊立刻快步走到她身邊,驚訝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雲兮遙努了努嘴:“你還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就更應該多多注意飲食和休息。你看這都什麼時辰了,飯都快涼了。”等了好半天,最後幾個纔出來,凍死她了。
雲兮遙一心只想把食盒交給季無塵,不由得將心裡話脫口而出。或許雲兮遙並沒有察覺,這話在季無塵聽來卻更像是在向他自然而然地撒嬌。
一時間,季無塵的心情頗好,就連面對敵軍壓境的那份愁悶也跟着散去一半。
他嘴角微微上揚,從雲兮遙的手中接過食盒,將雲兮遙凍得冰涼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裡,拉着她向自己的營帳走去。
最後一個走出營帳的風不昧本想找季無塵再討論些細節,但當他掀開帳簾時卻望見兩人手牽着手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止住腳步感慨一聲:“年輕人啊,真好。”
雲兮遙很想把手抽出來,然而大腦雖這麼想着,手卻完全不聽使喚。她一路低着頭死死地盯着季無塵袖口上的祥雲紋,心中默唸着:這不怪我,一定是他的手太暖和了,所以我的手纔不想抽出來的,嗯,一定是。
她記得從主營帳到季無塵的營帳似乎只有幾步遠的距離,可是怎麼感覺走了好久啊。季無塵不會在領着她繞圈圈吧?雖然此刻已經入夜,可在軍營中仍有人還沒入帳休息,不少將士路過他們身邊時注意到了兩人交握的雙手。雲兮遙慶幸,還好她的臉上戴着面具,不然一張通紅的臉暴露在外真的丟死人了。能不能不要再對她行注目禮了啊!
“我剛剛就想問你,這一路的地上有什麼好東西讓你看得這般認真?”季無塵擡手輕輕拍了拍雲兮遙的頭頂,眼中閃過轉瞬即逝的狡黠。
雲兮遙擡頭看着他眼中的倒影,眨眨眼:“我才發現原來你穿的還是單鞋。”
季無塵一愣,沒想到她在注意這個,心中熨帖道:“這麼說,你是準備爲我做一個?”
“你確定?”雲兮遙歪着頭,壞笑道。
猛然想起兒時雲兮遙逼着他收下的那些,作品,季無塵嘴角抽了一抽:“暫時,不必了,如今戰事緊張,你恐怕也沒功夫做,我已經墊了不少鞋墊,不冷的。”
雲兮遙偷偷翻了個白眼,不就是嫌棄她的手藝嘛。話說,他是怎麼知道她的繡工最差的?
這本應是安靜平和的一夜,卻有人並不想這般度過。尤其是那些手握重兵重權的大人物,只要他手癢想打仗,便會有一羣人自願充當前鋒,甭管到底能不能打贏。
用過晚飯後,季無塵便神神秘秘地寫了封信交給手下輕功最好的阿秋,並特地囑咐他務必送到。至於信中寫了什麼內容,恐怕無人知曉。
阿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不久,一守城士兵急匆匆地跑至主帳:“報——北,北奴人已向城門發起進攻!”
風不昧當即叫人將季無塵和其他將領找來共聚主帳商議對策。
當季無塵身披黑狐裘趕到主營帳時,他沉着冷靜地抿了抿脣角:“他們,倒是比我預想的慢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