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的悲憫情懷
四爺從頭到尾沒發一言,真奇怪,我看人陸續走了,纔要問老鄔,老鄔直接就說:“想問四爺怎麼不說話?他的嗓子啞了,說不出來了。雖吃了藥還不知怎麼樣呢?”說完他也走了。
老鄔也和老四一樣臭毛病越來越多了,裝什麼酷啊?我讓丫頭們先歇了,自己有點睡不着,還想等十三回來,就坐在牀邊等泰山醒來好給他弄粥吃。
泰山的燒看來不只是手臂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淋了雨,結果到了半夜了他也沒醒,十三也還沒回來。我讓人去問了十三派人給四爺帶信回來沒,回來人說,十三爺說情況十分嚴重,他在那裡坐鎮呢,要我做的乾糧點心帶些過去。我趕緊去拿,現有的全都包好,叫人送去,自己只好留下乾着急。
下半夜泰山還有發燒不退的痕跡,嘴脣都燒乾裂了,我蘸溼了帕子給他潤點水,還得用酒精給他退燒,熬的藥也不好喂,我也有點心焦了。自己也困得挺不住了,丫頭們還沒好意思叫起,我就迷迷糊糊在牀邊睡着了,後來聽見響動,擡起頭,揉揉眼睛,泰山好像醒了,忙告訴他:“別動,別碰了手。你的手傷了,但不嚴重,不用難過的。還覺得頭沉嗎?你發燒可不輕啊?你餓了吧,我馬上端粥去。”
“不急,我還沒覺得餓。頭好像還有點疼,渾身也酸,陸姑娘,是你在照顧我?”
“行了,泰山哥哥,你叫我從容吧,你得多喝水,冒些汗,不燒了,渾身也就不會痠疼了。我還是先端熱粥去。”
把他扶起一點,喂粥,“別不好意思啊,我是什麼人啊,俠女,不用顧忌什麼的。再說,我都給你全身擦好幾次酒精了。行了,我也當你是光明磊落的俠客呢,彆扭扭捏捏地讓人看不上。我姑娘家的都沒你矜持呢?”
我大大咧咧說完,他好像有點要笑,就着喝了,果然出了汗。
“就你這身子骨啊,沒事,有個一半天就能緩過來了,這手倒要等一陣子纔好,你也小心些,別太用力。十三爺倒是沒什麼事,不過這會還在外邊察看災情呢。估計也快回來了,你給我說說外邊到底是什麼情況啊?還有四爺到底怎麼了?”
正說着,老四聽說醒了也過來看,泰山忙要起身,被我按下:“行了,沒人挑你的。”老四也用手勢表明我說得對。
我看着老四,忽然覺得他好像是瘦多了,知道他最怕溼熱,又是個講究人,到了這裡不瘦纔怪。我就問道,“四爺,你吃飯了吧,大半夜的要不要再來點?我還有粥呢。”
老四沒說話,點了點頭,哎,我真是勞碌命啊,嘴還賤,不問不就沒事了。我給他盛了,知道他必定也睡不着的,不管如何十三還沒回呢。喝了粥,跟他彙報了泰山的情況,他就回去了。我忙着讓泰山再睡一會,給他重新換了藥,又整理了重新躺下,我也在旁邊打起盹來。
終於快天亮的時候,我聽見有響聲就趕緊起來,是十三回來了,就見他渾身溼透,大家張羅着讓他換衣服、吃點東西,再馬上睡一覺,他說,等等,這會子還不知道困呢,我先和四哥說說情況,定定下一步怎麼辦啊。
我忽然覺得他們怎麼都這麼不容易起來,眼睛也酸了酸。等十三跟老四老鄔等人磨叨了半天才出來,問他吃點不,竟然不要,就趕緊伺候他睡下了,他沾牀一會就打起鼾來。我忽然想到不好,自己怎麼沒讓他喝我熬的薑湯啊,這連着淋了一天一夜的雨,還沒怎麼吃東西,又驚又嚇又着急,別也發燒了啊。
果然沒逃過,小廝一會就來回說十三爺有點說夢話,我一看,酒精上啊。我就別睡覺了,伺候十三去吧。還好泰山差不多好了,就差養了。
還是那個套路,四爺自然又過來看了幾次,他冷冷地對我,也不說話,就看着我忙乎,我也恭敬對他。我又讓丫頭弄了糖水來溫着,又問能弄到桔子橙子一類的好補充維C,看來很難了。不過別的新鮮果汁還是有些的,我就榨好混合果汁,加了白糖等十三喝。看看老四,就說,“四爺,這個對嗓子好,還補充體力,你也喝點吧。”老四也很聽話幾口就喝光了。
還好睡了又一個上午十三醒了,燒也退了,有了神采了。
可十三太皮了,他醒來就一臉不知是高興還是得意,看着我給他擦臉,看着我端粥弄水,看着我我喂他吃飯,看着我給他喂藥,他樂不得擺出爺的架子來呢,可算得機會報仇了。
“小人得志吧,你就。張嘴吧,燙着我可不管,誰讓我沒伺候過你這麼尊貴的人呢?”
他就是笑,“我的爺,我都一夜沒睡覺了,要不你再睡會兒,我叫丫頭來伺候你,我也睡會兒去,行不?”
“不行,就伺候我這麼一回,怎麼還這麼多詞呢?要不,你在這和我一起睡吧,也好照顧我,萬一我又發燒了呢?”
他一看就不是好心眼,“呸,不回去也行,你在地下睡,我在牀上補覺。”
“爺還發燒呢,你忍心啊?”
“是你居心不良。行了,別鬧了,我睡一會就回來,你也還得補覺的,我讓蓮晴來。她們可都是你的崇拜者呢?”不管他應不應了,我就要回屋,再不睡我成熊貓眼了。
十三就正色說,“謝謝你,從容,你去歇着吧,等我好了就伺候你,聽你調遣。”
“行了,先養好,這裡的百姓可等着你們呢?”
十三稍好些就還得上河堤,災情越來越嚴重,現在的雨是停了,可是災後的消毒和恢復也是個難關。老師說有幾個地方已經發現有疫情了,四爺身體也不好,沒人主持大局,要是蔓延起來,結果就很糟了。我一看,“老師,調集人馬到四爺屋裡開會吧,我有話說”。
我見人齊,把自己的小見識說了,“第一,要穩定人心,要補貼那些災民,安置好那些外地來的;第二,要把有錢人發動起來,捐錢捐物捐藥一起賑災;第三,控制好水源,別污染了,各處也要用石灰消毒了,告知每一家都多吃醋,多喝薑湯;還有一些公共場所,廁所等地要重點消毒;第四,集合所有的大夫,就在衙門設置地方接待傷患;第五,發動災民抗洪築堤,給他們錢,解決勞動力閒置問題,也防止再有洪峰到來;第六,一旦發現有疫情的病人趕緊隔離,免得傳染更快;第七,嚴防有人囤積藥材和糧食,哄擡物價,造成恐慌動盪。老師,我也帶了好多西藥,有緊急需要的到我這裡來,不過我不太會治,得告訴我確定是什麼病了,我纔敢用藥的。”
我說完他們也很吃驚,沒想到我想得這麼周全,老四點頭,老鄔着人去辦,十三負責到處督察,我怕他還沒好利索,天天逼他喝薑湯,完了再喝熱果汁出身汗。過了幾天,老四的嗓子也調得差不多了,也到處去巡視,基於我的知識和背景,也被帶着了。
我在府衙裡還吃得到喝得到,到了街上就看到了無數面有菜色的人互相扶攜着到處乞討,還有些沒了力氣就坐在那裡等着命運的腳步了。災情最重的地方,窮人的房子本就不堅固,現在也大多破敗了,可以看到的只是亂草和殘木了。那邊有一家子人圍攏在較陰暗的地方,因爲這幾天又出奇的熱,他們是要節省能量吧,看來老天真的要絕人性命啊。
這樣的場面不是哭聲震天撼地,可比起“爺孃妻子走向送,哭聲直上幹雲霄”來更可怕,因爲此時人們已經絕望了。我也欲哭無淚了,那種生命的無力感伴着我一路,簡直連路要走不動了。我能體會老四那種一下子喑啞失聲的悲痛了,因爲他出來後,一言不發,只是看着,額上青筋暴現。
“鄔先生,你說我怎麼辦?我怎麼對得起這些災民?來人,將我們帶的所有的銀子都發給他們,所有的藥都拿出來,所有的人都出來賑災。從容,你回去帶丫頭們熬粥送過來。青川,你去叫揚州府尹和所有大小官員一個時辰後都去府衙等我。”
我快馬趕回去,翻了所有的米和丫頭們大幹起來,用大桶裝好了粥,跟小廝趕車過來,還叫丫頭們繼續熬。我回來時老四正和一個殘喘的老者說話,我趕緊讓小廝們盛粥,端了過來,“老丈,喝吧,皇上派了人來,還撥了銀子,大家都會沒事的。”
那老人不顧熱喝了兩大口就說:“哎呀,哪有那麼好?我活了一把年紀,經歷了好幾場災難,命大是挺過來了,我可是看了無數人死去的。皇上——”他嘆口氣,“皇上是會管,可是管不了那麼及時,顧不了那麼多人。銀子?銀子叫人貪去了多少不知道,可是到饑民這裡的就所剩寥寥了。你們是好心人,想着我們,那些大官和有錢人才不管我們呢。”
我剛要說,“這就是四皇——”,我不知道該不該暴露他的身份,“老丈,上天有好生之德,會挺過去的。”
老四跟我一起給大家盛粥,眼看就要見了底,人越來越多,我趕緊說,“還有,應該就快送來了。”
“大家不要急,聽我說,”老四看來怕引起混亂,站在稍高的地方喊起來,“各位鄉親,粥還有很多,馬上到,從明天早上起,大家就到府衙門口去領糧食,但是我們也不能只坐等坐靠,眼看着家園被毀,一方面我們要吃飽,一方面我們要勞作,把房子重建起來,把大堤修好,這大風雨就算再來,我們也不怕了纔好。還有,現在天氣溼熱,又發過水,我們不能讓自己得了瘟病,發過瘟的雞啊、豬啊也不能吃,馬上銷燬,免得傳染。”
看大家越圍人越多,老四繼續說,“大家想想,老天爺發了無數次洪水,可沒有一次能讓我們斷了活路的,只要大家打起精神,一定能挺過去的。我就是皇上派來的欽差,今天就跟大家保證,就是傾盡所有我也要讓大家吃上飯,過上日子。至於你們說的貪官劣紳們,不用擔心,我胤禛自然有本事叫他們把吞下去的都吐出來。大家現在就可以和我反映情況,知道貪官的舉報,我出銀子獎勵;那些爲富不仁的,告訴我,我就抄他的家,給大家發糧食。只要情況屬實,誰我都辦他。大家馬上互相通告,我既說了就一定做到,大家可信得過我胤禛?”老四這回不怕爆出名號了。
衆人一聽胤禛,有有見識的,“胤禛,胤禛不就是四皇子嗎?別人誰敢叫啊?好,我們信你的。”
大家奔走相告,老四馬上上馬到了府衙,我頭一次看見他行事作風,果然是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尤其是他罵人的氣勢,罵得激情飛揚,罵得酣暢淋漓,罵得氣貫長虹,罵得義正言辭,罵得鐵骨錚錚啊,還有啥詞來着?以前網上說李敖罵人厲害,我沒聽過,不敢置評,這老四罵人簡直像我以前的語文老師上課,絕不雷同,絕不語塞,絕不留情。
我老師罵過在他面前的一對談戀愛的雙手鼓搗一起去的男女生就說:“誰跟誰那麼不要臉,男女生一下課就把手抓抓一起去了,像猴子似的,互相撓蝨子呢?誰是母猴啊?”我聽了又樂又怕,還好自己沒那麼樣的事,要不也太不好聽了,女生的臉往哪擱啊?不過我也佩服起那些罵人形象的人來,真是文學的一種表現形式啊。我前世還因爲對老四感興趣,也還在網上查了他的御批,據說是很多是罵人的,算是繼承他老子康熙的本事了,他倆罵人都厲害狠毒,一語中的,入木三分,不計言語,文白夾雜,什麼趕勁說什麼。
就看下邊官員簌簌發抖倒談不上,但是絕對很害怕很恭敬的樣子。
老四這麼說的:“虧得皇上把你們這些人模狗樣的選出來,穿上袍服就沐猴而冠了,背後幹着欺上瞞下、偷雞摸狗、壓榨百姓的事,我看瘟疫堆裡的蟑螂也比你們乾淨些,就是圈裡的豬也比你們高貴些,豬還知道給人肉吃,老百姓要你們所謂的衣食父母幹什麼,你們拿了朝廷的俸祿,一個個尸位素餐,腦滿腸肥的,都是吃白飯的大老鼠,糞坑裡的蛆蟲。你們是三年不屙屎——一羣混帳,就知道見錢眼開,黑眼珠盯着白銀子,就像一羣蠅蚋爭嗜腥羶。還敢自稱是孔孟子門徒?你們讀的是什麼聖賢書?如今百姓水深火熱,災民流離無助,就快屍橫滿地,餓殍遍野了,你們看看自己,一個個油頭粉面的,穿的倒光鮮亮麗,現在倒耷拉起個流油的豬腦袋來了?簡直豬油蒙了你們的心,七竅都堵死了一個個的,現在都想怎麼辦啊?該說的時候倒一個個沒聲了,讓熊瞎子舔去了舌頭啊?平時不是腹有詩書,不是都才華橫溢的嗎?原來都是五百錢分兩下---一羣二百五,好,我就要你們現在把俸祿都吐出來,說吧,都能拿出多少來?”
下邊沒人接話。“楊大人,你怎麼說啊?”
“回四爺,臣只是小小的揚州府尹,一年的俸祿不過幾百兩,家裡嚼用大,哪裡還有剩餘啊?”
“你說什麼?”胤禛怒目而視,好像金剛,“我看你這人是頭頂上長瘡,腳底下化膿---都壞透了。青川,他病了,把他帶下去,給他治治吧。”
衆人一聽,有人說話了,說要拿出自己口挪肚攢的錢來。“好啊,從容,拿紙給大人們。”
衆人開始寫錢,也不過是幾百兩,上千兩的。我一看,果然一羣賊心賊腦的,等着吧,你們,心裡暗暗“咬牙”。
“糧食誰家現在有啊,我這裡今天都舍粥了,各位大人就算是給我點口糧吧?”老四又說。
大家又開始寫,哎,總算榨出來一些了。送走了這些人,老四又開始招集手下人商量明天的放糧一事了。
就這樣忙了很多天,危機稍解,可是銀子啊銀子還是不夠,有的地方疫情還有蔓延之勢,沒錢可掰不開這些亂事啊。老四天天去視察情況,回來我就給他弄薑湯,就怕他染上病。可是,擔心的還是發生了,還很嚴重。
老四上次的嗓子本就沒好利落,落下風寒的根,淋了雨,受了涼之後呢又交叉感染了很多病毒,看來這病來勢洶洶,老四又吃不下去東西,忽冷忽熱地好幾天了。大夫剛開始沒確定,說是傷寒,後來老四連着跑肚了幾天,人更瘦了一圈,原來是瘧疾。我一驚,瘧疾,趕緊用西藥啊,我帶了查爾斯給我的金雞納霜,可是不太敢給他直接用,我怕不如現代的好,再有副作用怎麼辦啊?要不先中醫治療?這可是歷史上的雍正啊,我猶豫着沒亂動。
看看老四,冷的時候縮成一團,熱的時候又滿頭大汗,我雖從歷史的角度知道他應該沒性命之憂,但看他難受也挺不好過的。
他有時抓着我的手不放鬆,他的手很瘦了,抓人很疼,我就忍着吧。偶爾清醒的時候也不和我擡槓,只問外邊的情況,我也有點要掉淚了。熬了些果汁給他潤脣,能吃下去多少算多少吧。要說這照顧病人真夠痛苦的,前兩天是泰山,還好好得快,人也理智些,十三吧就是一場急雨激到了,燒來得快去得也快。可是老四在夢囈時老是哼哼唧唧的,聽得我太痛苦了,我還老擔心他說夢話說出什麼來,將來好了不得殺了我啊。他一身汗的時候,我還得擦上擦下的,想讓丫頭來,得了,就禍害我一個人吧。
我這邊天天伺候他,十三那邊一邊賑災,一邊撲滅疫情,一邊到處化緣,一邊看他四哥,幾乎睡不成覺了,我的心裡頭一次這麼難過起來,這些無往不利的阿哥們遭了平生第一次失利吧,與老天的抗爭不知結果,還可能性命攸關。
可是老四還是吃不下什麼東西,大夫說他開的藥也不確定管不管用,我把心一橫,要不我先吃點藥試試,只要不能毒了我,估計他也沒事。我吃了一粒,小心翼翼半天,沒啥事,好,我把心又一豎,給老四餵了藥,不敢離人,時時觀察着他的動態。一粒藥下去沒什麼實質的變化,也沒見嚴重,再吃,連着吃了三天,終於看到他的燒漸漸退了,開始睡得很安靜了,呼吸也均勻了。
吩咐人熬好了粥,就等着他清醒過來。
李衛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