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採桑孑身一人,沿着一條山路踽踽獨行。走了五六裡,四周了無人跡。她舉目遠望,眼見羣山冰封雪蓋,空曠靜寂,而自己形單影隻,茫然不知該往何處投身。想起自己一片赤誠,竟遭重重猜忌,滿腔癡情付諸流水,曲採桑心中鬱悶之極,一時淚眼迷濛,無語凝噎。
眼下前途迷茫,溫情難覓,曲採桑腦海中殘存的那一點點童年記憶便成了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溫暖和慰藉。恍惚之中,她想了媽媽把她抱在懷中唱歌的兒時情景,此時,媽媽的懷抱便成了她最渴慕、最嚮往的樂園,滿腔思緒不由得追隨而去。
一時間,曲採桑完全沉溺在童年的歌謠之中。她一會兒輕輕哼唱熟悉的兒歌旋律,一會兒顰起眉頭回憶遺忘的歌詞,卻始終不能唱完一首完整的童謠。自從六歲隨爺爺逃出日本,她便一直生活在中國的土地上。十幾年來,耳聞目睹的全是中國的風俗土人情,吃喝穿戴也完全漢化。除了爺爺經常耳提面命的那個討厭的使命,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她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地道的中國人。她只想像普通的中國女人那樣,結婚、生子,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生活。可是現在,當烽火狼煙燃燒的時候,中國人卻把她看成一個懷揣陰謀的異類。可是她這個異類,卻不能完整地唱完一首日本童謠。
曲採桑哼唱着一首首斷斷續續的童謠,心中萬念俱灰,竟默默走向一處懸崖。她的雙腳一步步前移,終於站在了峭壁之巔。低頭探看,腳下深深的溝壑似乎是最美的歸宿,那裡覆蓋着潔白的雪被,也許跳下去就可以和媽媽重逢。曲採桑眷戀地回頭看了一眼牛角坳方向,想起了心目中的那個男人。“阿毛哥,永別了,希望來世再遇見你!”曲採桑在心裡默唸着墨子風的乳名,只待縱深一躍便可來到生命中那個溫暖的地方。曲採桑張開雙臂,輕輕閉上眼睛,心裡默唸“媽媽,我找你來了!”隨即縱身躍下。
曲採桑感覺如騰雲駕霧一般,卻不是墜入了茫茫的雪原,而是被一個人抱在了懷裡。這是一個男人,他身上散發的氣味是那樣熟悉,那樣令人眷戀。曲採桑如在夢中一樣,卻不願睜開眼睛,她唯恐睜開眼睛之時,這美妙的感覺會隨風而去。“阿毛哥,我好喜歡你!”曲採桑喃喃自語,於混沌之中傾訴着自己的心曲,卻忽然聽到有人說“採桑,我也喜歡你,可是你怎麼這樣傻!”曲採桑驚奇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真的躺在一個男人的懷抱,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墨子風。
“阿毛哥,你、你怎麼在這裡?”曲採桑驚奇地問道,唯恐墨子風撒手,她連忙伸出雙臂攬着墨子風脖頸,哭泣着說:“你是不是也在擔心我?”墨子風抱着曲採桑,一步步慢慢離開懸崖,邊走邊說:“你真是一個傻孩子,怎麼想到死呢?我看你一個人離開,心裡着實不放心,便悄悄跟在你的身後!看到你做傻事,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多虧你站在崖邊待了一會兒,要不我也得隨你跳下去啦!”
曲採桑聞聽此言,淚臉含笑,癡癡地說:“阿毛哥,我知道是誰派你來的?”墨子風奇道:“誰?”曲採桑說:“我媽媽!我媽媽派你來救我的!”墨子風訥悶地說:“你媽媽?你媽媽在哪裡?”曲採桑眼望灰濛濛的天空,說:“在天國!媽媽在天國一直看着我!”墨子風看着胡話連篇、滿臉緋紅的曲採桑,心中隱隱覺得不妥,連忙蹲下身子試探,發覺曲採桑額頭滾燙,忙說:“採桑,你病了,我帶你回牛角坳!”
曲採桑聞聽此言,執拗地說:“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去那裡啦!你帶我離開吧,隨便去什麼地方!”墨子風知道曲採桑因爲受了猜疑心裡難受,便說:“你現在病了,需要吃藥!”曲採桑說:“我不去牛角坳!”墨子風無可奈何,只得抱着曲採桑在雪地漫無目的地走,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間草房,便帶着曲採桑往草房而去。
這是一間獵人狩獵時的臨時住處,低矮而又簡陋,好在冰雪覆蓋了屋頂,填充了石牆的縫隙,倒是一個避寒的去處。墨子風推開木門,把曲採桑放在一堆枯草之上,脫下身上的狼皮襖蓋在曲採桑身上,接着引燃了一堆乾柴。只是這草屋窮陋,沒有一點儲存的食物。墨子風想離開這裡去牛角坳取些食物和藥品,又擔心曲採桑一個人在這裡沒人照顧出現危險,一時躊躇不決。
曲採桑躺在草堆上,明亮的眼睛一刻不離墨子風。此時見他躊躇不決的樣子,心裡笑了笑,說:“阿毛哥,你給我砸一塊冰好嗎?”墨子風不解,卻還是依言跑出草屋,在樹枝上打落半截冰掛連忙返回,說:“你渴了嗎?”曲採桑搖搖頭,接過冰掛放在自己的額頭,說:“我小時候病了,爺爺就會這樣給我退燒!”說到這裡,曲採桑陷入沉思,喃喃說道:“不知道爺爺怎麼樣?”墨子風勸慰說:“你們都是日本人,相信他們不會爲難曲爺爺的!”曲採桑搖搖頭,神色憂慮,說:“爺爺沒有完成任務,並且放跑了我們,即使逃出軍方的魔爪,也會遭到黑鷹會的追殺!”
墨子風歉疚地說:“是我連累了你們!你們多次救我,可是我卻幫不了你們!”曲採桑說:“阿毛哥,這不能怪你!那些寶藏本來就是你們的,可是軍方和黑龍會卻想佔爲己有,這本身就不公平!”墨子風說:“實在不行,我們找到曲爺爺後,讓他去牛角坳吧!”曲採桑瑤瑤頭說:“我爺爺不會這樣做,現在我也不會!”墨子風知道曲採桑話意,便不再說什麼。
天色漸濃,風越來越猛,火焰慢慢熄滅了。墨子風用手背貼在曲採桑的額頭,發現溫度毫無減退的跡象,便不再猶豫,蹲下身子背起曲採桑出了草屋。曲採桑趴在墨子風的背上掙扎了幾下,高燒之下卻毫無力氣,便不再動彈,只是輕聲說:“放下我吧,我真的不願意回去!”墨子風沒有說話,只是邁開大步向牛角坳方向跑去。
墨子風一口氣跑了三裡多路,隱隱聽見前面有說話的聲音,猜想是衛卜杵等人出寨尋找自己。剛要出聲呼喊,卻聽曲採桑急道:“阿毛哥,這是日本話!”墨子風一驚,連忙停下腳步輕聲問道:“你聽到了什麼?”曲採桑說:“隔得太遠,只聽有人用日語喊了一聲‘快速包圍’,其餘的聽不清楚!”墨子風心中一驚,說:“我們過去看看!”隨即往前面小跑了幾步。在雪地反光下,遠遠看見黑壓壓的鬼子兵慢慢嚮往牛角坳推進,墨子風說:“糟糕!看來鬼子想包圍我們游擊隊,現在得趕緊報信!”
曲採桑掙扎着從墨子風背上跳下,急切地說:“你別管我,快去啊!”看着墨子風猶豫的樣子,她說:“阿毛哥,我知道了你的心意,再也不會尋死啦,我會活得好好的等着你!”說完回頭扭身往草屋方向跑去。墨子風心急火燎,忽然想起附近一條冰雪覆蓋的捷徑通往牛角坳,便一路狂奔而去。
墨子風邊跑便思謀對策,趕到牛角坳時遠遠看見陸森和柳琴站在村口張望,知道他們在等待自己,忙叫道:“老陸、柳琴,快通知大夥兒,鬼子來了!”陸森迎上去急道:“多少鬼子?”墨子風喘着氣說:“天太黑看不清,但他們是想包圍我們,人數肯定不少!現在聽我的,柳琴,你還知道去閻王寨的那條小溪嗎?現在應該結冰了,你趕緊帶領鄉親們往閻王寨轉移,告訴我娘加強防備。老陸,咱們組織隊員斷後,等鄉親們安全了咱們吸引往後山轉移,分散敵人的注意力!”陸森說:“好,我們儘快行動!但是切記告知大夥兒,千萬不要點火把,要趁着雪地反光悄悄撤離!”說罷,三人分頭行動通知村民和游擊隊員。
游擊隊員們剛剛入睡,周圍站着警戒的衛兵。墨子風和陸森分頭通知,隊員們聽說鬼子來了,都迅速爬了起來。天寒地凍,很多隊員是和衣而睡,很快就整裝完畢。墨子風簡單說了情況,命令衛不杵帶領洪武門中隊幫助鄉親轉移,仇戰雄帶領自衛隊中隊埋伏在村口高地擔負阻擊任務。
部署完畢,墨子風找到陸森說:“老陸,你在這裡指揮吧,我再去摸摸敵情!”陸森看着墨子風臨危不亂,在短短時間內便將任務分配停當,完全適應了游擊隊長的職務,心中暗自高興,說:“子風,看來你進步了,這麼簡單的幾分鐘就完成了戰鬥部署!”墨子風笑道:“我這一路邊跑邊想,哪是幾分鐘能搞明白的!”陸森忽然說:“子風,處理曲採桑的問題,我過於急躁啦,畢竟她還不是我們的隊員!不過這也是正常的組織審查,希望你能夠理解!”墨子風說:“現在別說這些啦,看到你在村口等我,我已經理解啦。這事過去啦,我走啦!”說着沿着那條小徑原路跑回。
墨子風趁鬼子沒有完成合圍,沿着一條陡峭的山路悄悄繞到鬼子背後。這時,一個鬼子兵快步往一片樹林跑去。墨子風心念一動,便悄悄跟隨其後準備刺殺。剛要動手,忽見林子裡閃過一道燈光,那個鬼子兵竟然不見了蹤跡。墨子風心中驚異,便慢慢摸了上去。靠近一看,樹林裡原來有一處墨綠色帳篷,不時有鬼子從門簾處進進出出,帳篷內的燈光便時隱時現。墨子風仔細觀察,發現帳篷外面有十幾個鬼子把守,他們一個個隱藏在樹後,若不是有跺腳取暖的聲音,一點也看不出樹後暗藏着殺機。
墨子風心知此處是鬼子的指揮部,想悄悄靠近刺殺鬼子指揮官。可是看到鬼子防範森嚴,知道一時難以下手。若貿然行事刺殺不成,無異於打草驚蛇,鬼子如果提前行動,恐怕牛角坳的鄉親們一個也逃不出去。想到這裡,墨子風悄悄隱藏在一處乾枯的灌木叢背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帳篷。
忽然,雪地燈光一閃,門簾掀開,走出來了兩個人。前邊一個人在雪地上撒了一泡尿,一邊說道:“呵呵,你小子這次爲皇軍立功,獎金一定不少,到時別忘了老子推薦之功啊!”另一個人說道:“大少爺放心,我怎敢忘了您呢!拿到賞錢我一定請您去雲州逛逛,聽說那裡的婊子不錯!”墨子風聽着二人聲音耳熟,想了一會兒,猛然想起一人是左令康,另一個人卻是失蹤已久游擊隊逃兵的劉東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