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戴笠的安排,墨子風擔任第四行動小組副組長,充當馬六六的副手。馬六六爲墨子風加入四組而高興,準備在飯店設宴接風。與陳煥定、戴笠、賀衷寒這些人嚴肅刻板的形象和陰冷猜疑的目光相比,馬六六這張白臉算得上既客氣又和善,這讓墨子風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錯覺。
現在,馬六六一路說笑着帶領墨子風來到藍衣社單身公寓,在三樓打開一間房讓墨子風當宿舍。這間宿舍長久沒人住了,板牀和桌子落滿灰塵,地上還有很多凌亂的雜物。讓墨子風不解的是,宿舍牆壁上還掛着一副相框,裡面是一個男青年的照片。
墨子風站在相框前看了一會兒問:“這是誰的照片?他也在這裡住嗎?”馬六六冷笑着把相框從牆上摘下,看了一眼便扔進了垃圾桶。
“這傢伙死了!他生前住這間宿舍,一月前被內部處理!”看着墨子風露出疑惑的表情,馬六六說:“他原是黃埔八期的優等生,鬼迷心竅加入了共黨,還想方設法打通關係調進了藍衣社。說起來這傢伙也算膽大,剛進藍衣社就敢潛入黑室偷竊機密情報,被抓獲後直接斃掉了!”
墨子風感嘆說:“唉,看來共黨分子真是無孔不入啊,連藍衣社也能混進來?”
“切,進來多少死多少!知道是誰抓到這個奸細的?是我——馬六六!當初這位自以爲腦袋聰明,手段高超,急着獲取情報向共黨邀功請賞,沒想到剛靠近黑室就被幾把槍頂住了腦殼!戴處長審都沒審直接槍斃!不過這條賤命讓我得到了一枚勳章和五百塊大洋的獎金!”馬六六似乎是炫耀,也似乎是暗示墨子風,話裡話外的意思頗耐人尋味。
“你怎麼發現他是共黨的?”墨子風虛心討教,其實是掩飾內心的忐忑。馬六六嘿嘿一笑說:“老弟,這些你以後慢慢學吧,藍衣社的水深着呢!唉,對了,我還要去總務處給你領被子、牀單、洗漱用品,你自己慢慢收拾,掃把簸箕在走廊。”
墨子風打掃房間的時候,不時瞟一眼垃圾桶裡的照片,心中有一些悲傷,還有一絲恐懼。他不知道這人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家中還有什麼人。他這麼年輕就犧牲了,只爲得到一份與自己並沒有多大關係的情報。這樣的犧牲值嗎?墨子風剎那間有些猶豫,尋找刺激的念頭隨即被藍衣社恐怖陰冷的氣氛所籠罩。
馬六六回來時帶着被子、牀單等物。這時一個小特務匆匆跑來說:“組長,魚上鉤了!”馬六六慌忙從口袋掏出一沓飯票交給墨子風說:“我執行任務去了,你自己去食堂吧,改天再爲你接風!”說罷匆匆跑下樓梯。
開飯時間還沒到,墨子風在樓下的草坪轉了轉,一路碰到許多行色匆匆的藍衣人。這幢公寓住的都是藍衣社的單身小特務,一個個表現出神秘兮兮的樣子。人就是這樣,身份決定心態,特務工作本身具有神秘性,所以這些小特務表現出神秘兮兮的樣子也不足爲怪。不過那些道行深厚的大特務從不這樣,他們比普通人還要普通,極難從外表看到內心。
開飯鈴響了,墨子風進了食堂,隨着人流排隊打飯。這時他突然看到馬六六和幾個小特務押着一個年輕女人下車,那個女人邊走邊喊:“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些狗特務!”墨子風心中一驚,剛想跑出去看個究竟,卻發現排隊的特務們竟然視若無睹,仍然按次序排隊打飯。墨子風按耐住心中的慌亂和好奇,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飯盆遞進了櫥窗。一個臉色晦暗的廚師給墨子風打了一份土豆燉牛肉,放了兩個花捲饅頭。
墨子風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低頭吃飯,忽聽身邊一個小特務說:“這次馬組長又立功了,抓了一個女共黨!我就奇怪這馬組長手段怎麼這樣厲害,幾乎一週一個,獎金都花不完!”另一個小特務說:“嗨!也不算什麼厲害手段,有內線啥事都好辦!”墨子風聽到這裡暗自驚訝,心知南京地下黨出了叛徒。墨子風很想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可是作爲一個藍衣社特務,誰會相信他呢?況且他也根本不知道地下黨在哪裡,怎麼聯絡。
墨子風吃完飯時,馬六六帶着幾個小特務進了食堂。他今天看上去很高興,吩咐廚師多做幾個葷菜犒勞弟兄們。看到墨子風也在食堂,他急忙喊道:“來!墨兄弟,過來!”墨子風趕忙來到馬六六身邊。
馬六六站起身對身邊的小特務們介紹說:“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墨中尉,剛調到咱們四組,今後擔任四組的副組長。我告訴你們這幫兔崽子,這可是戴處長親自安排的職位!一會兒,你們要給墨副組長敬酒!”
墨子風謙虛地說:“唉!子風新來乍到,希望大家多幫助!”
馬六六說:“本來今天中午要給你設宴接風,可是這抓共黨是急活,耽誤不得,所以先委屈兄弟了。等過兩天消停了,我再給墨兄弟設宴陪罪!”
墨子風忙說:“哪裡哪裡!你們很辛苦了,不要在乎這些虛禮!”
飯菜上來了,墨子風已經吃飽了就沒有動筷子。他喝了幾杯特務敬的酒,和大家寒暄一番想回宿舍休息,這時馬六六攔住說:“一會兒咱們去審訊這個女共黨,墨兄弟,你也要到場,先感受一下氣氛!”墨子風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好!我正想跟馬組長學習學習!”
審訊室設在黃樓地下室,有三層那麼深,每一層都陰森潮溼氣氛恐怖,還不時傳出呻吟聲和哭喊聲。墨子風隨着馬六六進了二層審訊室,一眼看見了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女共黨,此時她頭髮凌亂,渾身血跡,腦袋低垂胸前,顯然已經受到了一番拷打。
馬六六問審訊的特務:“招了嗎?”那特務說:“嘴巴硬得很,撬都撬不開!”馬六六突然發狠道:“那就敲掉她滿嘴的牙齒!”話音剛落,隨即有兩個特務撲上去,一個用鋼筋撬開嘴巴,一個用老虎鉗掰牙齒,隨着“啊”的一聲慘叫,女共黨的牙齒被掰掉了兩顆,滿嘴冒出殷紅的血沫。
突然,她憤怒地揚起頭,將一口鮮血吐在馬六六的臉上,一雙眼睛射出憤怒的光芒。
馬六六擦了擦臉上的血,臉上帶着獰笑說:“你骨頭硬,我服氣。你難道不爲你的親孃、孩子考慮嗎?”
女共黨突然擡起腦袋罵道:“狗特務,有本事衝我來,拿老人孩子做威脅,你是不是太卑鄙了!”
馬六六笑道:“卑鄙!呵呵,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卑鄙,押進來!”
隨着鐵門“哐當”一聲響,一個老婆子抱着一個小男孩進了審訊室。馬六六湊上前緩緩說道:“我只給你三分鐘時間,如果三分鐘過後你不交代,這個老婆子就死了,六分鐘之後,這個孩子也會死,現在開始計時!”
那個老婆子看着被打得失去人形的女兒,忽然一頭撞在馬六六身上,憤怒地喊道:“你這個畜生,你這個殺人犯,我和你拼了!”馬六六一把推開老婆子,隨即有特務打手將棍棒劈頭蓋臉砸過去,那個老婆子隨即頭破血流,昏迷在地。
那個女共黨淒厲地叫了一聲:“娘——”拼命掙扎着想撲過去,只是難以掙脫鐵索的捆綁,急的啊啊亂叫。那個小男孩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大聲哭喊起來,隨即撲過去抱住女共黨的腿喊道:“媽媽——媽媽——”
眼前悽慘的一幕令墨子風驚駭不已,他雖然瞭解過渣滓洞、白公館的歷史資料,知道國民黨特務手段狠辣滅絕人性,可是置身其間仍然感覺恐怖得令人窒息,隨即大聲嘔吐起來。
馬六六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墨子風嘔吐,冷冷笑了一聲說:“我說墨老弟,你還是缺乏訓練啊。怎麼樣,今天開一槍試試?”說罷從腰間掏出手槍遞給墨子風說:“不管老的小的,只要打死一個,我相信你以後就不會嘔吐了!”
墨子風搖搖手說:“別!馬組長,我今天噁心得厲害,還是改天吧!”
馬六六冷笑道:“今天這日子不錯,也是你第一次參加審訊,還是開一槍吧!你也許不知道,加入四組的特工都要納投名狀,這樣大夥兒以後誰也不用懷疑誰,可以齊心合力幹大事,你是副組長,這個規矩你可不能帶頭破哦!我忘了告訴你,你的那位前室友就是因爲拒絕交投名狀而受到了懷疑,隨後就暴露了身份,因爲有十幾個同組的兄弟不相信他,大家都暗中盯着他呢!”
墨子風這時才知道,這個外表客氣和善的馬六六心腸竟然如此毒辣,什麼事情都做到了極限設計,好人也能在他手下變成禽獸。
今天這一關怎麼過?要麼殺死一個人,要麼引起懷疑。從內心來說,墨子風絕對不會殺死這些無辜的老人孩子,唯一的辦法就是捨命一搏,殺死這些滅絕人性的傢伙。
打定主意,墨子風接過馬六六遞過來的手槍,將槍口對準了躺在地上的老婆子,心裡想着怎樣突然擡起槍口打死馬六六,然後再幹掉審訊室的三個特務。
他唯恐槍裡沒有子彈,從而中了馬六六的圈套,這樣的橋段在後世電視劇裡屢屢出現,所以墨子風留了個心眼。墨子風裝出哆哆嗦嗦的樣子握緊手槍,朝着老婆子身邊的地板扣動扳機,隨着“砰”的一聲槍響,馬六六罵道:“你他孃的什麼槍法,隔這麼近都打不死人!”墨子風剛想出手,忽聽外面有人喊道:“戴處長到!”隨着一陣腳步聲,戴笠出現在審訊室門口。
“誰開的槍?”戴笠大聲問道。
“我!”墨子風走上前膽怯地說。
“爲什麼開槍?”
馬六六趨前一步說道:“這是讓墨中尉練練膽子!”
“胡鬧!我說你他孃的馬六六,是不是又搞投名狀那一套?我告訴你,這個老太太和孩子有人作保了,你要是真打死他們,恐怕吃不完兜着走,趕緊放人!”
馬六六急道:“誰這麼大面子,還勞您親自過問?”
戴笠說:“孫夫人親自打來電話,這個老婆子是孫夫人家的傭人!”
馬六六說:“這個女共黨怎麼辦?”
戴笠說:“這樣的事情還問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戴笠帶走了老婆子和小男孩,墨子風糊里糊塗過了這一關。
以後該怎麼辦?墨子風從馬六六意味深長的笑容裡看到疑惑和危機,心知接下來還有很多考驗在等着他,除非他親自殺死一個真正的共黨分子。可是這樣的事情,墨子風是絕對不會做的,剩下的結果必將受到懷疑和猜忌,或者受到陷害和暗殺,因爲藍衣社絕對不能容忍一個有嫌疑的特工長期存在。
墨子風從審訊室出來時頭腦暈暈乎乎,他回到宿舍拉開了燈,靠牆閉上眼睛長喘了一口粗氣,感覺自己已經身處地獄,魑魅魍魎就在四周遊蕩。燈光下,那張照片裡的年輕人在與他對視,他的腦海也不斷浮現那個女共黨倔強堅定的神情。漸漸的,墨子風心中那團即將熄滅的火焰重新燃燒了起來——看來只有放手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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